向故鄉（組詩）

■索河

向故鄉（組詩）

■索河

黑色墓碑

葉子還來不及作別，便已嵌入

冒著熱氣的瀝青張開的嘴

——黑色墓碑，連同故鄉一同吞掉

壓路機一遍遍地碾壓

只有樹和像樹一樣的人默念骨肉之親的碑文

老屋、紙窗、莊稼、大個螞蟻、碾子、水井

火盆、柳條筐、凍在缸里的干糧、銹蝕的蹄鐵

組成一個叫做故鄉的名詞

在夕陽抽走的墓碑下的靈魂，長長的歌謠中

泛著短暫的金色

火柴盒

她摸索著

火柴盒里的火柴

像是一個個嬰兒

重新回到腹中

她劃著一根根火柴

一聲聲的啼哭

那么近

那么遠

像是一個接著一個

搬出老屋的人

晃動的影子

一個人的集市

她把一根根玉米軸放進火盆

仿佛一個人就可以把整個夜晚掩埋

她扶著兩袋子玉米

守在通往集市的路口

聽見腳步四處涌來

又迅速離開

火盆里噼啪聲愈發地響

像極了那個集市

向故鄉

受傷的飛鳥回不去的地方像遠古

馬車馱著擁擠的人群退向地里沒糧的故鄉

一道道人造景區

一座座墳冢之后

美麗的謊言，閉上了嘴

故鄉已退向遠古

夢中

頹廢的詩稿中

濕羽之恨

像飛鳥

掉下一根羽毛

又一根羽毛

像霧霾深處

夕陽落了一遍

又一遍

像成熟的莊稼

倒入河床

像一張張熟悉的臉

躲進黑暗

發霉的記憶長出羽翼

故鄉，碗里食糧

咳出了血

果實

掛滿果實的樹變成了枕木，沉睡著哀傷

沿著鐵路，母親和一個孩子走向村莊

隔著紙窗，樹和枕木發出聲響

多么像母親和一群孩子，歡笑從不哀傷

等一個結局

鳥的眼中，枯枝一般

枯枝后面葬著炊煙

她放下越來越重的劈柴

拾起一根羽毛

那只鳥

越過她回不去的草原

往事

木訥的少年和啞姑娘站在土墻外

注視著鄰家的婚禮和

滿院張開的笑臉

是我入睡前想起的老風景

因果

堆起的秸稈

多像她入睡墓場之前

等著燃燒

煙

只是個長長的影子

拉滿了一生

落幕

夜雪悄悄

涂抹大地鐘盤

明早，陽光來融化它

如那個老人

撕了一生的日歷

等著一個號碼

來翻老賬

白色焰火

屋檐下

給馬喂草

陳舊的月光

試著刀鋒

像縱火的詩人

等著收拾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