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筆記（組詩）

◆ 任隨平

中年筆記（組詩）

◆ 任隨平

空手還鄉

冬日。午后。無風

天空高遠，明凈

破舊的夏利，翻過山梁的時候

一股塵土

跟在車窗外，嘶鳴，揮手

有時候猛地折回去

望望來路

它們很像我失散多年的玩伴

呼喊著，跟隨我進入村莊

首先握到我的目光的

是村口那棵扭歪了腳踝的榆樹

和一只灰白相間的喜鵲

它的叫聲

很像饑饉年月

母親別在窗縫里銹蝕了的鐵針

沙啞，卻讓人心靈猛然疼痛

我來不及卸下三十年的念想

只是呆呆地

仰望著鐵針摩擦天空的聲響

直到斜陽

洇濕眼眸

晨景素描

風趕著曙色，翻開時光新的一頁

我照例騎著單車，穿過小區的街巷

開始一天的奔忙

運菜進城的人，比我更珍惜時光

捋著菜葉上的冰霜

翻撿垃圾的老人

撥弄著生活的碎屑

食品店的老板，拉下卷簾門的時候

臉上擠出笑

像遠處明滅閃爍的霓虹

一群學生穿行在霓虹的光線里

高聲說著未來的夢

還有那個倒著跑步的人

一不留神

就退回了自己的內心

此刻，我聽到遠寺的鐘聲

正在穿越他迷離的眼神……

父親的秋天

閃電的鞭子抽過夏天的腰部

暑熱就跟著從西山的凹陷處溜了過去

天空的銀碗，湛藍湛藍

盛放著野菊花漫山遍野的黃和藍

父親，我們就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帶上鐵鐮，背簍，繩索，蛇皮袋，還有

像你的腰身一樣吱扭作響的架子車

走出村莊，翻過山梁

隆重地去接回那些生長在田野之間的玉米

——我的異性兄弟

我們彼此分工，默不作聲

只在歇息的間歇

你偶爾抬頭望著遠山

我偷偷地瞥見

那目光，高過山野

高過秋季颯颯作響的金黃

我知道，你一定又在和秋天

默默地許愿

枯坐

黃葉是秋風撕碎的經文么

散落在大地之上

像黃金的碎片

散射著一個季節最后的光芒

雪還沒有落下來

也就是說，那些暫居天堂的神靈

還沒有抵達人間

還沒有把天堂圣潔的神諭

遍布在高原的每一個角落

風的馬車不緊不慢

運送著蟲鳴，念想和一些莫名的傷感

此刻，我枯坐山腰

看散落在大地上的玉米葉子

被一個佝僂的身影

拾進背簍——

連同身后趕過來的深秋

草葉繁茂的墳地

自從你住進這里

我們就陰陽兩隔

白天，我在塵世為你送上茶香和淚水

夜晚，你就在大地深處獻出青草和露珠

就這樣，我們一起又走過了百天

——這漫長的別離的俗世的路

之后，每逢節日

我就在墳頭為你灑上醇酒

你搖動草葉的手臂，和我推杯換盞

你說一個人喝酒總是不能盡興

更不能在盡興之后

說出內心的苦楚

再后來，我就來得更少

不是不想來。我是怕

你割舍不了俗世的緣

再次攀上三十多米的腳手架

——做水泥活

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