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

歐陽偉光

鑰匙

歐陽偉光

小時候，特別羨慕那些腰間掛著一串鑰匙的大人，掛得越大串顯得越威。

也許身上有鑰匙，證明一個人長大了。為了顯示自己也“威”，我翻箱倒柜找了幾條壓根就沒用的鑰匙，串在鑰匙圈上掛在腰間，走路時故意弄出點聲音，恨不得把大家都吸引過來看。

但是這該死的鑰匙串也“壞”過我的一次好事。高中三年，我當了三年體育委員，從小到大喜歡足球就不用說了。但我上高中時電視機對家鄉山區來說還是稀有的奢侈品，住校生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即周末擠在規定的場所籃球場看管理人員調好規定的節目，要看英國、德國足球甲級聯賽的轉播，那就只好各顯神通了。幾經偵察我發現李副校長也是足球迷，逢賽必看雷打不動。一個夜自習的晚上“英甲”又開播了，我們輕手輕腳趴在副校長窗外“蹭電視”看，不料同伴激動的時候一不小心碰到了我的鑰匙串，李副校長聞聲出來說為什么不好好學習，我們逃之夭夭，以后李副校長加強了“防衛”，這可“害苦”了我們。個把膽大的同學溜到旁邊的武裝部、縣委招待所死皮賴臉磨著看，回校時大門已鎖只好爬圍墻進來——有鑰匙就不用爬啦。長大成人后我突然頓悟，是那串鑰匙“救”了我，讓我不致沉迷在電視球賽上，現在的人要戒“網癮”、“電視癮”，還真折騰呢，想想我多慶幸啊！母校給了我一條開啟人生轉折的“鑰匙”。

小時候社會治安較好，農村家家戶戶基本上不用鎖門，即使配了鎖頭也是把門帶上其實沒鎖，事實上那時也沒多少值錢的東西可被偷。但這也造成農村長大的孩子對鑰匙的重要性認識不足。有一次學校組織看電影《保密局的槍聲》，反映我地下工作者利用敵方人員喝醉后假裝扶他解下保密室鑰匙按在模子后再造一把，智取保密資料的故事。電影讓我朦朦朧朧清楚鑰匙對人生的重要意義。

真正對鑰匙重要性的認識是在自己吃虧以后。大學時男生宿舍一般都流行脫了只剩條底褲就去樓層洗澡房，等洗完澡回房間時才發現門被海風吹動鎖上了，同房間的室友一個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個“開門高手”自告奮勇用身份證塞進門縫來開，我穿著遮羞布耐著性子等了半天，最后還是靠自己好不容易爬氣窗才進去……

參加工作后轉投監獄行業，第一個工作單位的大門頂部就是一個鑰匙的造型——大概是寓意“特殊園丁”開啟心靈之門挽救頑迷不化的服刑人員吧。監獄實行封閉管理，鑰匙是管制物品，值班警察身上帶有一大串鑰匙——監舍門、樓層門、監區大門、生活物資保管室門、洗澡房、晾衣間、勞動改造的車間大門、庫房門、安全通道等等的鑰匙，必須貼上標簽才不會搞混。后來進步了，用“一匙通”，一把鑰匙就可開啟所有監舍小組的門，解放了很多。現在又慢慢改用智能IC卡，刷卡加密碼就可進入各種大門（小房小室的門除外）。服刑人員不安心改造，想脫逃的方式之一就是竊取鑰匙或騙取鑰匙、IC卡打開大門；想伙吃伙喝、私藏違禁品、生產區抽煙或干其它壞事也是想竊取鑰匙或騙取鑰匙、IC卡躲在某個角落……保管使用與偷竊鑰匙、IC卡，上升為改造與反改造的爭奪戰。

說一個人出生命好有句俗語叫“含著金鑰匙出世”。但進入新世紀后監獄警察就實行招考了，近十年來更體現公平公正公開。靠自己的實力考進監獄，先要經過初任培訓，然后會安排入職導師傳幫帶，但“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己”，是不是用功慢慢就會拉開差距，說穿了，“鑰匙”掌握在自己手上。現在很多景區都設有連心鎖，兩把刻有心上人名字的鎖相互鎖在一起，也叫情侶鎖吧。我們選擇了一份職業，就要把它當成事業，而不僅僅是為了就業，要把自己與單位連在一起，像忠于愛情一樣忠于自己的目標。

近年來網上流行WIFI萬能鑰匙，確實也很神奇，但做人的思想工作往往就沒有那么容易，俗話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孔夫子說過要因人施教，在改造服刑人員中，也有“一人一策”、“個別談話教育”、“循證矯治”等有效做法。近年來，在個案矯治中探索了一套“解鎖管理”。解鎖管理就是要打開服刑人員心靈上的枷鎖，根據入監評估找出服刑人員存在的突出問題，從而有針對性地制定并實施改造方案。它必須經過找鎖芯、解心鎖、防再鎖等途徑，找準鎖芯后，一般要合力開鎖，即要發揮監區警察的基礎性幫撫作用、家庭輔助性的親情幫勸作用、社會各類人員（司法局、社區、居委會等有關單位團體，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工、青、婦代表，英雄模范、知名人士，社會志愿者等等）的幫教作用及服刑人員本身主觀能動性的自身作用等等。解開人類心靈的鑰匙，還真有很大學問呢！

最近我了解到，故宮有五千多把鑰匙，因為里面有一千七百多處上鎖，一把鎖起碼三把鑰匙。早晨七點和下午五點，就是管理人員集中領鑰匙、還鑰匙的時候。選擇“早七晚五”，也許是這個時辰有光有陰，光代表現在，陰代表歷史。最有意思的是每天早上開鎖推門時喊一聲“開門咯！”據說是清宮時傳下來的規矩，是給宮里面那些黃鼠狼、刺猬、蛇啊它們提個醒，萬物有靈嘛。故宮博物院老院長深有感慨地說：“（真是）悲喜交集，感慨莫名。如同故宮里那一扇扇院門，門后就是我的人生。無論手上有多少鑰匙，有多少愿望，開門前一刻，誰能預知是悲傷的狐貍，還是喜樂的小兔？我們能做的，就是朝陽升起，讓那清新的水汽、無窮變幻的光影恣意涂抹，充盈我們的心房。夕陽西下，滿院瑟瑟而余溫猶存，我們輕掩柴扉，把一縷斜照珍存。今天關一扇門，明天開一扇門，大約就是人生吧。”我握著自己的鑰匙，突然有很厚重的感覺，耳邊仿佛響起《命運》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