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燕 楊解君
摘要:中國是后發型法治現代化國家,其構建法治政府的動力來源于政府憑借理性進行制度設計加以推進,借此發揮政府理性的優勢,確保政府推進不至于偏離方向。但是,在現有的學術觀點及評估實踐中,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并未被關聯起來,二者仍然處于簡單的平行關系。這與目前環境破壞、資源告急已然危及政府安全的事實,以及黨的政策文件的最新決策和論斷并不相符。由于生態秩序是政府理性的應有之義,而政府理性又是生態秩序的堅實保障,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之間應當是復雜的螺旋結構,必須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法治政府建構的整體思路之中。生態文明建設對于法治政府建構而言既是理念目標,也是重要內容,還是檢驗手段,需要在法治政府建構的三個層面——價值基準、指標設計和實踐反哺分別加以展現。
關鍵詞:法治政府 生態文明 政府理性 生態秩序
中圖分類號:DF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330(2015)06-0059-07
自從2004年國務院發布《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以下簡稱《綱要》)明確建設法治政府目標伊始,中國的法治政府建設開始進入高速發展階段。直至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進一步提出2020年基本建成法治政府的新目標,以及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對加快建設法治政府作出全面部署,從“建設”到“加快建設”,再到“建成”,標志著中國的法治政府進程已經步入最后的加速沖刺階段。這是中國作為后發型法治現代化國家的路徑選擇。中國面臨西方先行者的強大示范效應和巨大時間壓力,為了趕超先行者必須“高速發展”、“加速沖刺”,相應的動力來源也只能是政府憑借理性進行制度設計加以推進,而并非一般社會發展規律下的自發演進。這表明中國法治政府建設沒有逐漸孕育、試錯摸索的機會,唯有全面、正確、科學把握法治政府的基本原理內涵,充分發揮政府理性的優勢,才能確保政府推進型法治現代化不至于偏離方向。因此,筆者認為,當前法治政府建構中生態文明內涵缺失的現狀不能正確體現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的復雜關系,應當將政府理性置于生態秩序的考量之下,在生態文明的視角下重新審視并完善法治政府的建構。
一、法治政府建構中生態文明內涵的缺失:簡單平行關系
在當前的法治政府語境下,無論是理論研究中專家或學者關于法治政府的概念定義,還是實踐推行中政府或公眾對于法治政府的評估判斷都基本沒有涉及生態文明內涵。法治政府建構與生態文明建設在理論和實踐中呈現出簡單的平行關系。
(一)法治政府觀點梳理
關于法治政府的概念和內涵,一直以來都是眾說紛呈、莫衷一是。具有代表性的觀點有以下五種:一是運用描述的方式給出定義,認為法治政府就是政府在行使行政權力、履行行政職責過程中堅持法治原則,嚴格依法行政;政府的各項權力都在法治軌道上運行。這是目前較為通行的概念。二是根據黨的最新政策文件解讀法治政府,結合時代特征賦予其新的內涵,認為法治政府的基本含義即各級政府必須堅持在黨的領導下、在法治軌道上開展工作,加快建設職能科學、權責法定、執法嚴明、公開公正、廉潔高效、守法誠信的法治政府。①三是從法哲學的高度透過現象看本質,將法治政府的基本法則概括為“政府法無授權不可為”、“公民法不禁止即自由”、“政府權力與政府責任相統一”、“消極政府和積極政府相一致”,從而分別推導出法治政府的四個最基本特征:有限政府、為民政府、責任政府和公益政府。②四是從政府管理學而非僅僅法學的視角給出法治政府的定義,認為“法治政府”是宏觀層面的“法治政府”,不僅包括行政過程的法治化,也包括政治過程的法治化。③五是引入西方學者的一些觀點,認為在法治政府中,“國家的目標本質上是‘法的目標”,“政治力量所發布的命令只有不違背‘法才是正當的,政治力量所采取的具體強制手段只有是為確保對‘法的認可時,才是合理的”。④
在以上關于法治政府概念定義的主流觀點中并無引入生態文明內涵的絲毫跡象。
(二)法治政府評估實踐
① 黃學賢:《法治政府的內在特征及其實現——〈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解讀》,載《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第2頁。
② 汪習根:《法治政府的基本法則及其中國實踐》,載《理論視野》2015年第1期,第19頁。
③ 汪波:《中國法治政府建設的基本邏輯——跨國比較與制度設計》,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17頁。
④ [法]萊昂·狄驥:《憲法學教程》,王文利等譯,遼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23頁。
隨著明確提出建設法治政府目標而產生的一個難題是:如何評估法治政府的建設狀況?盡管對于法治政府建設的要求,國務院2004年《綱要》,2008年《關于加強市縣政府依法行政的決定》和2010年《國務院關于加強法治政府建設的意見》都作出了相應規定,但是在具體操作層面仍然流于抽象,亟待細化。因此必須確立一套科學的可以反映法治政府本質要求、具有內在關聯性的指標評價體系,使人們可以通過這套評價指標體系細化和量化法治政府要求,綜合測算各地依法行政的水平,從而尋找法治政府建設過程中的問題及其對策。目前實踐中形成的較有影響力的指標體系主要有以下兩類:
第一類是第三方評價指標體系。最具代表性的是由中國政法大學法治政府研究院“全國法治政府評估項目”研發的法治政府評估指標體系。該套法治政府指標體系共涉及7個一級指標,包括:機構職能及組織領導、制度建設和行政決策、行政執法、政府信息公開、監督與問責、社會矛盾化解與行政爭議解決、社會公眾滿意度調查等。項目組還運用該套指標體系通過觀測和考察對 53 個較大市近年來的法治政府建設情況進行了評估,并在此基礎上先后發布了《中國法治政府評估報告(2013)》、《中國法治政府評估報告(2014)》,得到了社會的普遍關注和認可。但是,在該套指標體系中并沒有涉及生態文明或環境保護等指標。
第二類是政府自我評價指標體系。各地方政府都在積極探索制定法治政府的指標體系:2008年《深圳市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試行)》是由地方政府展開試點的全國最早的法治政府指標體系,由12個大項、44個子項和225個細項構成;2009年《四川省市縣政府依法行政評估指標(試行)》(以下簡稱《四川省指標》)由6個大項、30個評估指標構成,并經過2011年、2013年兩次修改;2010年《湖北省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試行)》是最早的省級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由8個大項、35個中項和160個小項構成;《溫州市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試行)及2010年度考核評分標準》由9個大項及三級指標構成;2011年《蘇州市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由9個大類、29個子項和94個細項構成;貴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人民政府《2011年度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考核評價方案》(以下簡稱《黔西南州指標》)區分為“縣(市)法治政府建設”和“州級法治機關建設”兩大類指標體系,都由10個一級指標構成,區別在于前者有28個二級指標,后者只有19個二級指標;2012年《惠州市法治政府評價指標體系(試行)》由10大法治化、42個中項和154個細項構成;2013年《廣東省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試行)》,由8個一級指標、40個二級指標和108個三級指標構成;2014年《吉林省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以下簡稱《吉林省指標》)由10大體系建設構成;2015年《寧夏回族自治區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試行)》(以下簡稱《寧夏回族自治區指標》)由8項一級指標、32項二級指標和115項三級指標構成。
在以上地方政府確立的法治政府指標體系中,動輒就是幾百個細項指標,其中卻鮮有提及生態文明或環境保護,唯有《黔西南州指標》、《吉林省指標》、《寧夏回族自治區指標》中出現了個別字句,可能的理由:一是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建設日益得到關注,所以在最新的地方政府指標體系中開始被提及;二是少數民族自治區一貫較為重視環境保護問題,相關內容作為工作重點在指標體系中被提及。
由此可見,在現有的學術觀點及評估實踐中,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并未被關聯起來,二者仍然處于簡單的平行關系。但是,這與我國目前環境破壞、資源告急已然危及政府安全的事實,以及黨的政策文件的最新決策和論斷并不相符。一方面,面對當前資源約束趨緊、環境污染嚴重、生態系統退化的嚴峻形勢,如果政府仍然不能樹立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文明理念,把生態文明建設放在突出地位,將最終損害人民利益、動搖政府穩定、危及民族存續,從而法治政府的建構也必將是水中望月。另一方面,在認識到上述生態文明建設重要性的基礎上,黨的十八大報告將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作為治國理政的總體方略的同時,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由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四位一體”拓展為包括生態文明建設的“五位一體”。十八屆四中全會《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進而提出:“用嚴格的法律制度保護生態環境,加快建立……生態文明法律制度?!边@些論斷已經毫無疑問地將法治政府建構與生態文明建設緊密聯系起來。那么中國法治政府所體現的政府理性與生態文明所體現的生態秩序二者之間究竟是何種關系,又應當如何在法治政府建構中體現這種關系、充分考慮生態文明建設問題呢?對此問題的分析及其回答,即本文擬探討之主題。
二、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的關系:復雜螺旋結構
中國法治政府建構是一種政府推動型的法治現代化進路,依賴的是政府理性——通過政府理性設計目標、框架和行為方式再加以實施。生態文明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共生、良性循環、全面發展、持續繁榮的倫理形態,體現的是生態秩序——人類及其社會作為生態系統的組成部分應當遵循大自然的規律。有學者即指出可以將生態文明理解為一種秩序范式:“我們所理解的生態文明,至少應有基于理念維度和秩序維度的雙重闡釋空間。之于前者,它是人類所追尋的一種文明樣態;之于后者,它則是推進制度實踐的一種秩序范式?!雹莘ㄖ握c生態文明之間并非簡單的平行關系,而是復雜的螺旋結構,生態秩序是政府理性的應有之義,與此同時,政府理性又是生態秩序的堅實保障。
(一)生態秩序是政府理性的應有之義
⑤ 鄧海峰:《生態法治的整體主義自新進路》,載《清華法學》2014年第4期,第170頁。
一方面,生態秩序與政府理性之間的關系并非一成不變,在人類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亦呈現相應的動態變化,但是在現階段生態秩序是政府理性必須考慮的因素,這是歷史的選擇。中國法治政府理念產生于域外法治經驗的借鑒吸收,源流于19世紀西方用“法治”對抗“人治”,旨在通過控制國家公權力保障公民的權利和自由不受非法侵害的主張。在此之前,中國并不存在現代意義上的法治政府及相應的政府理性。在原始社會,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十分有限,生態秩序統治著自然和人類社會,人類社會謹慎遵守在特殊地理環境和自然環境中形成的各種風俗習慣和原始禁忌;在封建社會,君主采用“人治”并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生態秩序處于要么被尊為“天”而受到神圣敬畏,要么因“家天下”觀念而被認為是君主私產受皇權任意踐踏的雙重懸殊境遇。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這兩個階段,現代意義上的政府理性尚未產生,生態秩序與其不可能產生交集。其實,即使在法治政府建立之初,自然環境尚未遭到嚴重破壞之前,生態秩序未被納入政府理性的考慮范疇亦屬正常。但是,近代以降,在發達科技及現代法治的雙重作用下,人類披著“合法”的外衣對生態與自然施以貪婪掠奪,造成全球范圍的嚴重環境災難和巨大生態壓力,現代法治甚至成為發達國家進行生態殖民的幫兇。中國在承受過去發達國家濫用環境承載力后果的同時,又面臨當前自身經濟高速發展引致的沉重環境負擔,環境問題已經成為中國法治政府當前面臨的最主要矛盾之一。有學者因此指出:“法治系統必須體現生態文明和生態倫理的價值訴求,要對工業文明時期的法律進行生態化改革,最重要的是將生態理念納入法治系統,建立整體主義法律觀,以可持續發展為核心,形成良性運行的生態法治秩序?!雹抟虼?,中國必須向生態文明以及法治的生態化轉型,即建構一個遵守生態秩序的法治政府,這是歷史發展、社會演進的必然結果。
另一方面,生態秩序的調整范圍以及政府理性的特點表明二者的一致性,生態秩序成為政府理性必須考慮的因素不僅是歷史的選擇,更是自身價值的選擇。其一,生態秩序的調整范圍不僅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還包括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追求的是人類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吧鷳B秩序的構造不是針對全人類的一種宣示性的口號,它不僅關注自然本身以及人類集體的福祉,更強調人類社會、人類個體切實的生存與發展權利,追逐人類集體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的協調統一,力求人與自然之間全新、和諧關系的實現?!雹?其二,政府理性追求的目標是社會福利的最大化,并且以符合生態秩序為先驗前提。洛克在其《政府論》中最早提出法治政府的三個特征:有限、分立和負責任的政府。亞里士多德則在其《政治學》中闡述“法治”即“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并且是“良好的法律”。其中的“有限”、“良法”在某種意義上都是指受到理性的約束。理性是指基于現有的理論,按照事物發展的規律和自然進化原則,通過合理的邏輯推導得到確定的結果。政府理性的特點是:行為的方式是理性的,但并非完全是自利的;追求的目標是社會福利最大化;實現目標的方式是最優化決策。這表明:生態秩序與政府理性的終極目標是一致的,都是追求人類共同利益即社會福利的最大化;理性本身就包含著對于自然規律的遵行,政府理性應當符合生態秩序,受其約束在其指導下運行,最優化決策必然是不違背生態秩序的決策。
⑥ 呂忠梅:《中國生態法治建設的路線圖》,載《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第18—19頁。
⑦ 董正愛:《社會轉型發展中生態秩序的法律構造——基于利益博弈與工具理性的結構分析與反思》,載《法學評論》2012年第5期,第86頁。
⑧ 《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六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基本國策,努力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載《人民日報》2013年5月25日第1 版。
總之,法治政府調整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而這一關系的存在和發展是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的存在和發展為前提和首要條件的。只有關注生態秩序,開展生態文明建設,處理和協調好人與自然環境之間這種根本關系,才能為社會的存續、法治政府的建構提供必不可少的前提和首要條件。因此,生態秩序是政府理性的應有之義,生態文明建設應當被納入法治政府建構的整體思路之中。
(二)政府理性是生態秩序的堅實保障
環境資源具有巨大的經濟價值,然而無論是環境污染還是環境保護均會產生溢出效應,因此在人類利用環境資源手段和技術不斷升級的當今社會,以及市場經濟的“經濟人”假設下,生態秩序不可能得到自發自覺的遵守,只能通過政府理性推行生態法治加以保障實現。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有實行最嚴格的制度、最嚴密的法治,才能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可靠保障。⑧
首先,生態秩序的實現需要通過政府理性推行生態法治對國家環境管理權力加以限制。中國當前的生態狀況與政府長期以來以犧牲環境為代價,追求經濟發展、地方利益的行為密切相關。政府理性推行生態法治的重點首先應對政府活動的范圍和邊界加以限定,對公職機關和公職人員的權力加以規制,要求其在生態文明建設的過程中必須依法行使權力,遵循權力分立與制衡原則,有所為有所不為,既不能越權或濫用權力,也不能消極作為或不作為。
其次,生態秩序的實現需要通過政府理性推行生態法治對公民環境權利加以保護。公民是環境權利的主體,享有在不被污染和破壞的環境中生存及利用環境資源的權利,既要充分保障公民的清潔空氣權、清潔水權、風景權、眺望權、通風權、日照權等實體權利,也要充分保障公民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等程序權利,讓公民在生態文明建設中深切體會并明確認知自身利益所在。充分調動和發揮公民保護生態、維護自身環境權益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從而實質性地推進生態文明建設。
最后,生態秩序的實現需要通過政府理性推行生態法治,明確環境治理中以政府責任為首的多方責任。作為環境政策的制定者、生態文明建設的推行者,政府應當對其公共政策和國家行為負責,因此必須通過法治確定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賠償性或懲罰性責任,強化其責任意識并督促其履行生態文明建設職責。另外,有效保護生態資源和治理環境污染必須動員最廣泛的社會力量積極參與,即“人人有責”,因此環境治理責任在政府責任之外,還包括個人責任、企業責任、社會責任等,同樣需要通過法治對相關的追責體系加以完善,以激發社會各層面積極推行生態文明建設的潛能。
綜上,生態秩序的實現即生態文明建設的順利進行,必須通過政府理性構建法治政府,進而運用法治的手段和方式,在限制國家環境管理權力,保護公民環境權利,以及明確環境治理責任三個方面加以保障和推進。
三、法治政府建構的生態文明視角考量:從平行關系走向螺旋結構
從應然層面來看,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是復雜的螺旋結構,前者是后者的堅實保障,后者是前者的應有之義;從實然層面來看,法治政府與生態文明在理論研討及實踐探索中是簡單的平行關系,并未被有機聯系起來。因此,二者的關系需要從實然走向應然,從平行關系走向螺旋結構——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法治政府建構的整體思路。生態文明建設對于法治政府建構而言既是理念目標,也是重要內容,還是檢驗手段,因此需要在法治政府建構的三個層面——價值基準、指標設計和實踐反哺分別加以展現。
(一)價值基準
在頂層設計層面,應當將生態文明即尊重生態秩序理念尊崇為法治政府建構的價值基準之一。在這一價值基準下,法治政府建構即政府理性的方向不是控制生態秩序,而是順應生態秩序,并且這一選擇將具有長期性。但是,這并非可以一蹴而就達致的轉變,還面臨其固有的困境,正如英國學者所指出:“不可否認的是,在近幾十年間法學與生態學之間已經發展到某種協同進化的階段。在這個過程中最需要避免的一是法的短期目標性,二是認為法可以控制‘自然的錯覺。”⑨
⑨ Andreas Philippopoulos-Mihalopoulos, Law And Ecology: New Environmental Foundations, Routledge,2011(1).
之所以稱其為“固有的困境”,是因為問題深深植根于現有法治政府理念背后的核心支撐——傳統的法律觀。傳統法律觀一直以來以人類為中心,強調人類利益至上,在立法上把自然界及其生物作為權利客體,從而必然將生態環境作為人類控制、征服或役使的對象,以短期內追求生態環境的經濟價值為目標,從而在處理法治與生態的關系時必然容易出現“短期”弊端和“控制”錯覺。與傳統法律觀相對應的是生態本位主義法律觀。該法律觀要求法律制度的設計既要體現人的權利,也要反映自然生態的權利,在二者的關系上主張不是以人類及其利益為中心和本位,而是以生態及其利益為中心和本位,強調二者的和諧一致而非矛盾對立;相應的,在二者發生沖突時主張人類應當以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方式加以均衡,善待并順應自然,人類行為的底線是自身利益的實現不能以滅絕其他生物種群或破壞生態進程為代價;在持續的時間上主張不僅要將當代人的環境權利納入法律規范的調整范疇,而且應當將尚未出生的后代人和其他生物的環境權利也納入法律規范的調整范疇,以長期消解人與自然之間的緊張對立關系。在生態本位主義的法律觀下,法治與生態更傾向于一種長期一致、和諧順應的狀態。
因此,為避免法治與生態間最常見的這兩種處理不當,真正將生態文明尊崇為法治政府的價值基準,首先要將“法治”中所蘊含的傳統法律觀變更為生態本位主義的法律觀。在生態本位主義法律觀指導下,建立一整套有效約束開發行為和促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的生態文明法律制度,并在其基礎上構建法治政府。例如2015年1月青海省人大通過的《青海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第4條規定:“全省應當堅持生態保護第一,正確處理保護與發展的關系,把生態文明建設放在優先地位……”,即是將生態文明納入本省法治政府建設的成功嘗試。
(二)指標設計
在具體操作層面,目前以規范性文件出臺的法治政府指標體系數量不多,仍處于少數地方政府先行先試的摸索階段,因此,有必要在實踐的基礎上及時總結經驗,將生態文明內容納入法治政府建設的評估指標體系中。
一方面,針對現有法治政府指標體系中生態文明內容或缺的現狀加以修正。上文提及在現有的地方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中大多并無涉及生態文明內容,僅有三部指標體系涉及生態或環境保護等個別字句?!肚髂现葜笜恕酚?處涉及,在縣(市)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考評標準的第3大項“依法科學民主決策”中提及“進行社會穩定、環境、經濟等風險評估”;第4大項“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執法”中提及“嚴厲查處危害安全生產、食品藥品安全、自然資源和環境保護、社會治安等方面的違法案件”?!都质≈笜恕穬H1處涉及,第10大項“政府職能轉變和行政管理方式創新機制建設”中的基本目標提及“政府的經濟調節、市場監管、社會管理、公共服務和環境保護職能基本到位”?!秾幭幕刈遄灾螀^指標》涉及的條款最多,共5處。在第1大項“行政決策”中提及“制定土地管理、自然資源開發利用、文化衛生、科技教育、食品安全、社會保障和勞動就業、生態環境保護、城市建設、交通管理、土地房屋征收等關系民生的重大措施”,以及“對重大行政決策進行合理性、可行性、可控性和可能引發的社會穩定、環境、經濟等方面的風險進行評估”。在第2大項“制度建設”中提及“……保障和改善民生、促進生態文明建設、加強民族團結、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實際需要,切實反映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在第3大項“政府職能轉變”中提及“公共服務、市場監管、社會管理、環境保護等職責依法履行”。在第4大項“行政執法”中提及“綜合執法制度基本建立……資源環境、農林水利、交通運輸、城鄉建設等領域綜合執法試點工作有效開展”??偨Y以上指標條款,涉及生態環境保護內容的主要有兩大類,一是在政府工作職責列舉中與其他各項政府工作被并列提及,二是在政府決策的環境與社會風險評估中被提及,并且都是在細項而非大項中被提及。筆者建議在其他地方法治政府指標體系推廣這兩項內容的同時,嘗試創設“生態文明法律制度建設”大項指標,具體細項可以包括:生態文明建設的社會動員和宣傳參與,環境污染的行政預防和治理控制,環境風險的管理預警和應急救援、生態損害的求償救濟和整理修復等。
另一方面,針對現有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存在的問題,以納入生態文明內容為契機有針對性地加以解決。現有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存在以下一些問題:一是中央層面至今尚無制定可供地方政府參考的相對權威統一的法治政府指標體系;二是地方法治政府指標體系的設計在結合自身地方特色的同時處于各自為營的狀態,各體系相互之間的層級、內容相去甚遠;三是大多冠以“試行”之名,但制訂實施之后卻調校甚少,只有《四川省指標》修改過數次。因此,首先,應當在國家層面制定較為宏觀的法治政府指標體系,例如筆者建議的“生態文明法律制度建設”大項指標就應當首先在國家層面的指標體系中確立下來,至于中觀層面及微觀層面的細項分解、權重分配、分值設定則留待省級或市級地方政府結合自身的特殊性問題加以完善。其次,地方政府在嘗試將生態文明內容納入法治政府建設指標體系時應當進行多方的溝通交流和經驗分享,在保留自身特色有所側重的同時也盡量保持體系構架及概念平臺的一致,因為生態文明建設與法治政府建構畢竟是在全國范圍內展開,應當保有一定程度的統一性。最后,實踐表明法治政府是一個動態的概念,隨著政府理性的提升和完善不斷向前發展,例如生態文明內涵在法治政府建設整體思路中的從無到有就是這樣一個過程,因此必須建立法治政府指標體系的調校制度,對于試點的指標體系應當根據實施情況及理論進展及時修正更新。
(三)實踐反哺
在監督踐行層面,應當對生態文明建設中反饋的法治政府問題及時進行梳理總結并加以解決,從而督促法治政府的完善,即通過實踐反哺這一過程使生態文明建設成為法治政府建設狀況的檢驗手段。
生態文明建設可以成為法治政府檢驗手段的原因有三:一是我國生態環境狀況急劇惡化,資源緊缺、能源告急、污染嚴重等已經直接影響到公眾的吃穿住行和呼吸飲水等基本的生存健康問題,生態環境問題成為近年來公眾持續關注的熱點和焦點。二是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公眾的環境意識、參政意識日益提高,開始追尋更高品質的生活,對生態環境的美學價值諸如悅目、寧靜和舒適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并有能力將這種愿望和訴求表達出來。三是基于生態環境的外部性問題以及當前政治、經濟、社會、環境現狀,只能通過政府自上而下主導并開展環境保護工作,正如上文論及法治政府是生態文明建設的堅實保障,從而生態文明建設的進展狀況就成為法治政府建設狀況的直接外在反映。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生態文明建設狀況往往成為引發公眾關注,引入公眾監督法治政府建設的切入點。
近期發生的每一個具體環境事件幾乎都是對法治政府建設狀況的檢驗和拷問。例如,2015年1月開始施行的《環境保護法》被稱為“史上最嚴”,賦予環保主管部門查封、扣押、按日計罰、限制生產、停產整治等一系列行政執法權力。能否合法合理、科學準確地行使這些權力,最終決定這部法能否真正發揮預期的效用,實際上是對政府行政執法狀況的檢驗。2014年12月深圳市政府突然以環境污染加重等原因實施限牌限行,學者因而建議依法審查深圳限牌文件的合法性。政府在具備推行生態文明建設良好初衷的同時是否遵循了法定的程序和依據,這實際上是對政府制度建設狀況的檢驗。2014年3月茂名PX項目引發的環境群體性事件是近年來PX項目以及其他所有具有鄰避特征項目建設狀況的一個縮影。建還是不建?建在哪?只有經過公眾參與、專家論證、風險評估、合法性審查、集體討論決定等法定程序依法作出的決策才經得起考驗,否則必然陷入“一鬧就?!钡睦Ь帧_@實際上是對政府行政決策科學性的檢驗。2013年初環保部回復公民的信息公開申請及相應的行政復議申請,以國家秘密為由拒絕公開全國土壤污染信息,但在一年后發布了“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真正準確把握保密與公開的界限,堅持以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既是對公眾環境知情權、監督權的保障,也是對法治政府政務公開狀況的檢驗。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因此,應當針對這些檢驗過程中發現的問題,反思法治政府建構中存在的不足并加以克服,讓法治政府在生態文明實踐的督促下不斷完善前行。
Abstract:As a second-moving modernized nation under the rule of law, China strives to establish the government by rule of law depending on the governments rationality to push forward system planning and to prevent such advantage from deviation. However, based on the present academic theories and assessments, the government by rule of law has not been related to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but rather they maintain a simply parallel way. Such situation fails to deal with the fact that the devastating environment and scarcity of resources have jeopardized the safety of government, and it does not comply with the latest policies and decisions issued by the Party Central Committee. Since the ecological order is innate from the governments rationality, the latter should be a solid safeguard for the former. Therefore, the government by rule of law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ought to bear a complex spiral structure, in which the latter should be integrated into the holistic establishment of the former. Furth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should function as conceptual purpose, important content and test approach for establishing government by rule of law of which three level of value benchmark, index design and practical feedback should be demonstrated respectively.
Key words:government by rule of law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governments rationality ecological or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