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要生氣

文_任盈盈

我必須要生氣

文_任盈盈

任盈盈，曾用筆名一盈，出版小說《玉泡泡》《櫻桃錯》《25歲清醒的沉淪》，曾經從事記者、編輯工作，現居加拿大首都渥太華。

渥村不是一個村子，而是加拿大首都渥太華。

1

作為中國人，恐怕我們都是在“莫生氣”的哲學中長大的吧！我也不例外。但是當我走出國門，漸漸對這一東方哲學產生了懷疑。

不久前的一個傍晚，我照例去家附近的折扣店閑逛。當我進入奢侈品皮包店Michale Kors時，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包。我心頭一喜，毫不猶豫地把它抓在手中。因為這個包是女友的夢想之物，她已經央求我幫她尋覓好久，今天終于在家門口看見，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可付賬時才發現，我居然忘記帶錢包了！于是只好讓店員幫我暫時“hold”（保留）。

“保留”也算是在西方購物的一個特色了。如果你在商場看中某樣商品但無法立刻購買，可以讓商家幫忙保留。在保留期內，這件商品將被撤出柜臺，不再作為商品出售，直到你把它買走或者保留期截止。和在中國不同的是，你不需要支付任何訂金。

各個品牌的保留期略有不同，但基本上都是24個小時。

當我要求幫我保留這個包時，漂亮的導購小姐拿出一張貼紙，在上面寫下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后貼在包上，然后鎖在身后的柜子里。當她做完這一切后，我們高高興興地祝愿彼此“Good Luck”！

然而，這次居然一點兒也不“Good Luck”！

2

第二天是周六，我們全家一大早就和朋友去附近的小鎮上釣魚。回家的路上，我讓老公一路飛車，試圖趕在MK店晚上9點關門之前把包買走。可遺憾的是，半路下起雨來，老公又迷了路，當我們好不容易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8點45分，于是我撥通MK店的電話，希望延長保留期。

哪想到電話里卻是輕輕松松的一句：“對不起，那款包已經沒有了，我們賣給了別人。”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昨天晚上8點30分讓我們保留的，現在是8點45分，就在剛剛過去的15分鐘內，我們把它賣給了別的客人。因為保留期限是24小時，你已經超過了15分鐘。”

“保留期限24小時？可是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我驚訝地反問。

“對不起，這是公司的規定，我們愛莫能助。”依然是那完美但冷漠無情的英文。

“規定？！”想到我們一路開車疾馳，想到老公多次在大雨中問路，想到女友期待的神情，我突然感覺到極大的委屈與憤怒，平常很爛的英文居然變得無比流利起來：“你們愛莫能助，可是有沒有考慮過客戶的感受？首先，為什么昨天晚上你們幫我保留時不告訴我‘規定’？其次，你們既然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為什么在轉賣給別人之前，不打電話和我溝通？自作主張轉賣給別人，這是為顧客考慮的態度嗎，是一個專業品牌的專業做法嗎？”

這回對方連“對不起”都不說了，態度傲慢之極：“我們的確幫你做了保留，可是如果你3天不來，我們還需要為你保留3天嗎？如果你一直不來，我們就永遠不出售嗎？這是我們的規定……”

聽得出，對方想仗著語言優勢不給我反駁之機，我不客氣地打斷她：“如果你們真的講規矩，就應該提前跟客戶說明；如果你們真正為顧客考慮，就應該在轉賣之前和顧客溝通。對我來說，這太不公平了！”

“這的確令人遺憾，”對方冷冷地說，“現在我們只能幫你問問別的店還有沒有這個包，如果有會免費快遞到你家。”

當然了，結果是“沒有”。直到第二天中午，MK店里也沒有主動打電話過來，仍然是我打過去。

“那個包已經賣光了，我們愛莫能助。”依然是口音漂亮語氣卻冷漠的回答。

“我現在已經不在乎這個包了，而是感覺被嚴重冒犯了。因為你們令我非常失望與憤怒，而且連一句真誠的道歉都沒有。”

“這不關我們的事，因為我們幫你保留了24小時，完全符合規定。”

“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我你們的規定。”我抗議。

“我說了。”對方猶豫了一下，突然說道。

“什么？！”我大吃一驚。

“是的，我告訴你了。”對方開始撒謊，但氣焰沒那么囂張了。

這就是所謂的“西方誠信社會”？！我一個字一個字憤怒地說：“你在騙人。”

“不，我沒有。”

“好吧，我很生氣，我會上訴的。”我向這個騙子宣布，然后掛了電話。

當我向家人宣布我要上訴之后，家里立刻炸了鍋。老公又好氣又好笑：“居然為這么小的一件事，拿著電話和人家吵了兩次，每次長達20多分鐘，還要繼續上訴，值得嗎？”而老媽則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半安慰半訓誡：“從小大家都夸你‘聽話，不惹事’，到了國外脾氣變大了，一點兒小事就生氣。在中國你還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到了國外反倒心胸狹窄，到處招惹是非呢？”

一位中國女鄰居質問我：“你是不是閑得沒事干？過來幫我割草吧！你是不可能勝訴的，你根本吵不贏老外，還惹一肚子氣。再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忍忍吧，這不是咱們中國人的傳統美德嗎？”

一位事業成功的師兄傳授我經驗：“中國人在加拿大想成功靠什么？一個字—‘忍’。忍什么？忍極端的氣候條件，忍錐心的思鄉之情，忍國外冷漠的人情和種種不公的待遇。如果你吞不下這一切，趁早打道回府。”

一位虔誠的基督徒女友更逗，她無比慈愛地看著我說：“親愛的，在神的眼里，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罪的，神要我們學會寬容，學會饒恕……”

3

不知為何，如果說那個店員高傲的態度令我惱怒，那么身邊這堆人的“一團和氣”則令我火冒三丈。我跺著腳和他們吵：“你們這些人！就是你們天天忍氣吞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讓老外這么瞧不起咱們！”

身為一名中國人，我無比悲哀地看到，我們可以買走西方世界最豪華的房子，可是很難贏得尊敬。

就在半個月前，多倫多的中國人聚焦區萬錦一帶出現了強烈的“反華”情緒。一個加拿大人在自己的車上噴滿了“不要相信中國人”“我討厭中國人”等粗鄙不堪污辱中國人的標語。我以為這個老外一定會被多倫多10多萬華人群起而攻之，繩之以法，哪里想到，最終只看到華人聯合會發表了一篇不痛不癢的抗議書，沒幾天便不了了之了。

我看到，一位中國軟件工程師的太太在多倫多的一家醫院生產，因為嚴重的醫療事故導致其慘死，新生兒的大腦也嚴重受損，可是醫院卻以種種理由拒絕調查、賠償，甚至連一個真誠的道歉都沒有。這位年輕的爸爸失了業，失去了一切，獨自一人拿著抗議牌子站在多倫多法院門口。可是絕少有中國人站在他身后，哪怕擦肩而過時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幾個月前，美國弗格森小鎮上警察槍擊黑人青年一事引起世界輿論的嘩然，那段時間，無論我打開加拿大的電視、廣播、報紙還是網絡，全都是關于這個事件的報道。可是要知道，就在弗格森事件發生前幾個月，一位快80歲的中國老人在紐約過馬路時，因為聽不懂警察的指令，被紐約街頭的警察打得滿臉鮮血，這件事情在中國的網站上被津津樂道了兩天，然后大家又忙著聊八卦去了。

我們中國人，有時候“寬容”得令人發指。

在全世界人的眼中，中國人都是“忍者”。一方面你可以說這是海納百川的良好美德，另一方面卻只能說這是膽小怕事的劣根性。所以在西方世界里，中國人可以獲得財富，卻很難獲得話語權。

老公這樣說我：“發現你到國外脾氣變大了，一點兒小事兒都寸步不讓。”

這話沒讓我感到生氣，因為我不覺得這是一種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