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寬

在人才濟濟的少數民族文學隊伍里,有位云南布依族作家成績不俗,他就是擔任《邊疆文學》雜志社總編輯、編審的潘靈。多年來,他在小說的園地上執著耕耘,寫出了《血戀》《翡暖翠寒》《一個人的村莊》《泥太陽》等多部小說。從一名編輯到一名作家,從寫市場化小說到寫嚴肅文學作品,潘靈不斷地進行著各種嘗試、轉變,但有一個信念在他心中始終不變:通過不斷書寫,成為一名優秀的小說家。
“每個少數民族作家都應該成為本民族文化的書寫者和代言人,都有把自己的文學作品和本民族的文化推向世界,來獲取世界的了解和認識的責任。”問及少數民族作家需要具備的責任,潘靈動情地說,“這就要求,我們優秀的少數民族作家要更具有擔當精神,更具有民族、歷史責任。”
《泥太陽》斬獲“駿馬獎”
“獲獎真是一個好消息,就像在一個百無聊賴的正午,有人帶來了鮮花和好茶。日子的突然增色與生動,不真實得恍若夢境。”當得知自己的作品榮獲“駿馬獎”時,潘靈難掩心中的喜悅,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2012年9月19日,由中國作家協會、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聯合主辦的第十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頒獎典禮在北京國家大劇院隆重舉行。本屆“駿馬獎”共有235部作品參評,最終25部作品(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和報告文學獲獎作品各5部)和4位翻譯家獲獎。云南省有4位少數民族作家榜上有名,其中就包括布依族作家潘靈的長篇小說《泥太陽》。
辛勤耕耘終于有所回報。“這是一部‘走出來的作品,跟時代、土地都貼得很緊。應該說,這部小說獲得‘駿馬獎,對我來說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它確實是我的創作生涯中重要的一部作品。”潘靈說。
作為一部傳奇而又精彩的鄉土小說,《泥太陽》描寫了我國西南邊陲落后山村發生的種種奇事怪狀,展現了近年來農村社會變化引起的人世變遷和山鄉發展。書中以主人公、黨員干部路江民下農村擔任指導員為主線,講述了他帶領農民生產致富、為農民排憂解難的一系列極富戲劇性和鄉土氣息的“鄉村大戲”。小說著力描述農民的內心世界,由農民物質的貧困進而挖掘他們的精神世界,從中體現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取得的豐碩成果,對當下中國農村、農民所面臨的諸多問題有深刻思索。
《泥太陽》中的主要人物基本都是有原型的,包括新農村指導員、老村長、秋葉、春芳、馬昊天。這真正是一部來源于生活的作品。“之所以將他們寫入書中,是因為我認為他們具有代表性,有些人物是一群人的縮影。”潘靈向記者道出了其中緣由。
小說塑造了秋葉、春芳等極具代表性的現代農村女性,反映了她們熱愛農村、扎根農村、服務農村的人生信念。她們通過學習農業科學技術、推行村民民主自治、宣傳醫療衛生條例等措施,幫助廣大農民提高思想覺悟、改變落后觀念、調整人生坐標,促進了農村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同步發展。
長期以來,尤其是上世紀80年代以后的中國鄉土敘事存在一個模式,就是“苦難敘事”,即一個鄉村都是苦痛的。小說《泥太陽》卻用輕喜劇的方式來描繪當下農村狀態與農民的精神狀態。對于這一點,潘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那是因為,我想跳出‘苦難敘事的圈套。因為我身處的滇西地區比我成長的滇東北地區要富裕得多,我認為他們在物質上是相對殷實的,用‘苦難敘事的方法是歪曲了現實本身的,所以我選擇用輕喜劇的方式來寫農民和農村的怪狀,就是要在精神的根源上找問題。”
中國作家協會的作家和評論家對《泥太陽》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是近年來中國鄉土文學創作的新亮點。中國作協副主席陳建功認為,《泥太陽》是一部可貴的“三貼近”作品,潘靈將其對新農村的思索與憂慮活靈活現地呈現到讀者面前,尤其在敘事手法上加入了懸疑的元素,讀來暢快淋漓。
在創作中尋找方向
1966年7月,潘靈出生在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的一個布依族農家。很多作家的文學創作之路都是從進大學后開始的,他自然也不例外。那是上世紀80年代,是新時期文學的“黃金時代”,他在那個時代以詩歌的方式接受了文學的啟蒙。青春的沖動和文學的激情使他成為了1980年代校園詩人。他的整個大學時代基本都沉浸在詩歌的海洋里,走上工作崗位后轉而開始寫小說。
初入職場時,由于生活壓力所迫,潘靈在寫小說時大多是瞄準市場。身為一名編輯,他經常來往于各地的書市、書店,自然也清楚地知道讀者喜歡讀什么類型的作品。《血戀》和《紅風箏》這兩部小說就誕生在這段時期,并且收獲了很好的市場反響。《血戀》當時賣了12萬冊,《紅風箏》也賣了好幾萬冊。但是,連續出版了四五部這樣的作品之后,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作家,越來越背離“純文學圈”。
1997年后,潘靈開始轉向寫嚴肅文學作品,要創作出那些被圈內專業人士認可的作品。轉年,他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1999年,《十月》雜志推出了“小說新干線”欄目,第4期刊登了他的中篇小說《天麻》。這部作品在當時引起了讀者的廣泛共鳴,深受讀者的喜愛。深受鼓勵的他又陸續創作了四五部中短篇小說,并因此成為云南省第一批簽約作家。2002年,他進入魯迅文學院參加首屆高研班學習,同班同學大多都是知名作家,來講課的老師也都是知名專家學者,使他在視野上有了很大提升。
2006年,潘靈被派往云南保山掛任保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開始了長達兩年的掛職生涯。“那片土地上的歷史傳奇和普通百姓給了我寫作的靈感和沖動。我出生在滇東北部,保山屬于滇西,文化上有很大的差異。正是這種文化上的陌生感激發了我的好奇心。”在這兩年里,他走訪了保山市5個縣區的50多個鄉村,采訪了百余名農民、基層干部和新農村指導員,切身體會群眾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準確把握當代農民的所思所想。
在潘靈看來,要走進一個地方有多種方式,一種是身體力行,另一種是借助典籍,也就是從地方志和地方典籍入手。“應該說,這兩種方式對我后來的創作都產生了影響,那就是我從不輕描淡寫地去寫一個地方。因為我知道,任何一個地方都藏在歷史的迷霧里,單從現實去認識一個地方是很不全面的。”所以潘靈一方面很注重“走”,也就是身體力行地深入,同時也很注重“讀”,喜歡進入典籍的故紙堆,到歷史中去尋找故事和真相。
在調研中,當地的翡翠文化引起了潘靈的關注,長篇小說《翡暖翠寒》就這樣誕生了,后來被改編為電視劇《翡翠鳳凰》。而后適逢各地都在搞新農村建設,他又從現實中汲取素材,從而創作出極富特色的反映新農村建設的《泥太陽》。
為了寫《泥太陽》,潘靈與當地農民同吃同住,跟他們談心,深入村莊數十個,談話對象達百余人。在這個過程中,他找到了真正需要的素材,同時也更深切地了解了中國農村,特別是西部農村。
《泥太陽》里幾乎沒有壞人,或者壞人最后都從善了。這樣的情節設計源于潘靈對農村與生俱來的好感。“農村對我而言是被理想化了,所有的農村人物都被我當成了父老鄉親。”
在創作長篇小說《泥太陽》的過程中,最讓潘靈印象深刻的就是農村和農民精神上的貧乏與缺失的問題。前幾年,有新農村的提法,農村面貌的改變最重要的是精神改變,對于鄉土的啟蒙,還有漫漫長路要走。“《泥太陽》是我在創作道路上的一個收獲,同時也是一個起點,它讓我明白了,也讓我自信了,讓自己的寫作回歸泥土、大地和山川。”
2013年,潘靈又寫了中篇小說《一個人和村莊》,反映的是農村空心化的問題,反響不錯。
《泥太陽》和《一個人和村莊》同為兩部農村題材小說,但在寫作手法和表現風格上卻截然不同。《泥太陽》采取了白描的手法,寫作上采用的是輕喜劇的風格,有評論家說是受到趙樹理的影響,這點潘靈也表示認同的。而《一個人和村莊》采取的是更為復雜的手法,里面有批判現實主義的東西,同樣也有黑色幽默,但更多的還是寫實的。
堅守民族文化
潘靈是農民的兒子,同土地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盡管身居鬧市,心卻在深山,這種分裂感讓他選擇回歸鄉土。回到那份樸素中去,回到那份單純中去,不僅是他在文學中的愿望,也是人生的愿望。農村、農業、農民問題是他在寫作中最關心的問題,對鄉土的關注,對鄉愁的迷戀,使他的創作得以更上一層樓。
因為文學,潘靈從少數民族之子,變成了少數民族作家。文學是他人生最初的出路,閱讀、寫作,用漢字讓漢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知道布依族。“對于我來說,這種為“走出去”而進行的寫作,是如此處心積慮、野心勃勃。”他說道。但一旦真的擁有了“少數民族作家”的頭銜后,寫作的方向就會逆轉,回到自己民族的生活和文化里去,并以此作為自己最后的歸宿。但真正能夠回去的少數民族作家寥若晨星,這說明回去的路比出來的路艱難百倍。
“我是那個意識到要回去的作家,但歸途已無路徑,誰能給我一對還鄉的翅膀?我們穿上了西裝,說著英語和普通話,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安逸自在,就是丟失了自己的根!當我意識到我是那個回不到自己民族根上去的作家,我沮喪過、遺憾過,但無法彌補的遺憾最終還是遺憾。”潘靈在“駿馬獎”的獲獎感言中說道。無數的冥思苦想之后,在文學的曠野,他終于發現作家還有另外一條歸路,那就是生活之路。回到生活里去,直面當下,這恐怕就是評委讓《泥太陽》獲獎的重要理由,也是在創作中為他指引方向的一盞明燈。
適逢中國作協少數民族作家委員會成立30周年,潘靈對我國民族文學創作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的現狀總體上是好的,特別是在有見地、有高度的少數民族作家委員會的領導們的傾力打造下,民族文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民族文學精品不斷涌現,新人輩出,新作頻出。這些都是令人興奮和可喜的現狀。當然,佳作太少、經典太少,少數民族作家中大家太少,有潛力、有實力的作家相對較少,這些都是目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