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賊城

包興旺

老師帶我西行時經過拜城

街上，所有貨物都以同一價格出售

所有的居民沒有善惡區分

拜城拜城，哲婦傾城

拜城的女人漂亮啊

她們帶著黑色面紗，穿著紅色長裙

我和老師說：我不去天竺了

偌大拜城，只有一個賊人

傍晚時分，他翻越富人房頂時摔壞了腳

賊起訴富人

富人責備木匠

木匠責備泥瓦匠

泥瓦匠責備泥灰工

泥灰工責備陶工

陶工責備分散他精力的美貌夫人

美貌夫人責備金匠

是金匠，讓她去取一對金耳環

金匠責備巫師

巫師已經年邁

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國王命令絞死巫師

可是，巫師個子太高，而絞刑架太低

必須換一個人來替代他上刑

大家發現，我正好符合條件

于是我寫了遺書

畫了柴爿碼的那一封給母親

用小楷謄抄的那一封給派我西行的人

就在我將要被絞死時

老師出現了，他明確指出

賊的身材比我更加符合

國王便下令絞死賊人

菩提樹下，賊要求馬上施刑

賊說他死后會成為天國國王

國王相信了賊人的話，決定自己上絞刑架

他被絞死了，賊人被當眾釋放

并且在民眾的支持下，當上了國王

（取材于西域民間故事）

兩枚銅錢

拜城太陽高掛，街道無人

人人債臺高筑，靠信用度日

我說老師老師咱們住一宿再走吧

我找到一家旅店，系好白馬

摸出兩枚銅錢放在柜臺上

我想先看看房間

為老人家挑一間合適的

后來他告訴我

就在我上樓的時候

店主抓了銅錢，跑到隔壁屠夫那里

他是去支付肉錢的

然后，屠夫沖到馬路對面付了豬錢

然后，豬農到隔壁結了飼料款

然后，賣飼料的老兄付了嫖資

然后，長安煙花女子趕回旅店結了房費

而店主，把銅錢放回柜臺

此時我正好下樓，把銅錢收進褡褳

原因是老師決定不在拜城投宿了

（取材于兵團農一師劉英講的故事）

路 標

睡前，習慣把明天的事做個記號

用枕邊的臺歷紙撕成長短兩行

長的代表重要的，短的代表更加重要的

我將它擺放在床頭柜上

它可點燃我的夢境

也能指引營救我的援兵

次日清晨醒來

瞅見紙片，卻忘了它們分別代表什么

在沉沉的夜里

援兵一定是跑錯方向了

一片帶柄的三角楓葉丟在地上

像停機坪上的國航客機

從后面看，至少有四種可能

溫宿廣場

被稱作希望的太陽，從小到大，站上屋頂了

被稱作歡樂的微風，由西往東，自由吹拂

被稱作國家的布匹，由近及遠，在高高的桿子上

飄揚

灰塵，自上而下，落在溫宿的大地上

溫宿廣場，兩個環衛工人

一男一女。男的由西往東，女的從東往西

女士戴著口罩，穿著黃色衣服

她認真地工作著，塵土高高揚起

掃把借助地面的彈力，輕輕一抬，又放下去

她動作連貫，一氣呵成

男士戴著皮帽，穿著軍大衣，像是行進在蘇聯紅

場上

閱兵式開始了，禮炮轟鳴

他拿掃把的樣子像握著一桿長槍

又像拿著生命探測儀，左右搖晃，清點沙場

此時，太陽已高過旗桿

灰塵集中到廣場中央，形成一個漩渦

兩人匯合，說了一句話。男士解開大衣

露出黃色的，和女士一樣的裝扮

灰塵越來越小了，顏色也越來越深，在廣場中央

我吸了下肚子。生殖器、音樂噴泉、指揮部……

一般來說，它們都處于事件的中心

我端起廣場，像端起一張篩子

旋轉著，一個圓，一個圓

自不量力的，持不同意見的頑石、枝椏

慢慢地聚集到中心了

男士和女士，還有他們的掃把

也都聚集到中心了

去烏什（節選）

我說：馬！

一匹棗紅馬出現了，在渠邊飲水。

我說：飛鳥！

三只大雁出現了，在湖面上嬉戲。

我說：兄弟！

趙宇和田林華發來短信：

“在‘老樹呢，就缺你了?！?/p>

我說：河流！

托什干河便從吉爾吉斯斯坦緩緩而來，

見到我們，隨即分成兩截：

一端流向塔里木河，

一端流向烏什沉默的人群。

阿都坐在山崗最后一排（節選）

——記夢

阿都坐在山崗最后一排

山洪爆發，泥石流最早吞噬了他

沒錯，他是泥漿的一部分

許多年后，我們稱其為時代的洪流

唱青春之歌

——記夢

我的節目是唱青春之歌

倒二。表明重要

但是還沒到壓臺的程度

我坐在劇場的猩紅椅子上

對啊，我為何坐在觀眾席上

我怎么不去候場呢

馬上就要輪到我了

我的道具——

一個白發頭套、一架白胡子

竟然還掉在單位的壁櫥里

你說要命吧

我不知唱青春之歌為何要帶白發和白胡子

是不是表明我老了

導演的這個創意怪怪的

青春之歌大家似乎都會唱

但是最熟悉的往往也是最陌生的

況且，我是個五音不全的人

不知能否完成這個任務

但是導演說沒事的

碰到困難張張嘴就可以了

像這首歌，整個劇場的人都會幫助唱的

并迅速推向高潮

立 夏

奇異的，迷離的夢境

被一只蚊子破壞了

蛙鳴此起彼伏

招惹粉紅的蚯蚓

請你們放低姿態

不要驚擾青瓜的藤蔓

事態逐漸明朗

天氣變熱，然后轉涼，再是寒冷

這是明擺著的呀

我卻為何輾轉難眠

是時代扯碎我的衣角

噗噗——咔咔——

還是我推著時代的木輪

轱轱轆轆——轱轱轆轆——

失聰了，緩慢地行走

才有可能遇見至親的朋友

囑他取木卡姆的引子

用心彈奏于伊人尊前

如烏米飯盛在白瓷的碗里

相互進入對方的前程

紅衣女子告別春天，舉墨寫字

一張白紙，假設就是生命的起源

小巷風傳，國家馬上要放開二胎了

如此，她是否會愈加凄涼

大變之徵，糾偏開始

熱孜亞

熱孜亞，你好

聽說你調機場工作了

你穿過小賣部門口的桑樹

白制服被熟透的桑葚砸到了

你一邊顧忌那衣服

一邊微笑著與我們交談

漢語收斂局促的裙邊

它已經不足以形容你的珍貴了

你那提煉自南疆萬卷沙漠的青澀

讓我渾身涌起雞皮疙瘩

如同桑葚的乳釘紋

熱孜亞，熱孜亞

聽說你已訂婚了

男孩也是在地區賓館上班的

祝你工作順利，生活美滿

要不，咱們在桑樹底下合張影吧

高個的叫買買提哥哥

瘦瘦的叫阿里木哥哥

扛相機的叫吐爾洪哥哥

這些有趣的名字

都是那個美麗的夜晚

在天山明月的見證下

你親自為我們起的

作者簡介：包新旺，1973年出生于浙江省樂清市芙蓉鎮筋竹村，父親小學教師，母親農民。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學習繪畫與詩歌寫作，先后求學、工作于樂清、天津、杭州、海鹽、新疆等地，現居杭州。著有詩集《放牧藍天》、《蒼黃與青綠》等，第11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