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雨蕾詩二首

遙想當年，我初嫁了

一

那年那月那日，陽光擠滿小院

我紅鞋子，紅襪子，紅褲子

像土坡坡上的紅果果

一會酸一會甜

把父親母親，七大姑八大姨

都整得一把辛酸

我出嫁了，離別黃河岸

直去長江畔

二

一腿楚地風，兩袖楚地云

幾番楚地的山山水水

終見到這東西湖畔的半壁小鎮

招呼了天上的大鳥小鳥

初始了鎮上的老狗小狗

我初去乍到，不懂方言

聽不懂蟬兒歡迎的合唱

宛若離空隔世，成為他鄉人妻

還有那認生的蚊子，咬得我渾身是傷

三

理不清東西湖上煙雨蒙蒙

數不完黃鶴樓前人來人往

小軒窗前，并不見千秋白雪

長江之上，汽笛聲漸近漸遠

一池蓮牽掛著另一池蓮

向晚柔風過江，江岸炊煙四起

迢迢蒼木盡頭，小小人間

閣樓中，住著滿懷幸福的新娘

四

江漢水鄉，一場雨水的到來

把我們滴滴答答的日子

叮叮當當敲響，芝麻開門了

芋頭開花了，野菱角在婆婆的手中

理的順順當當，我在綻放的一朵蓮里

懷孕了，我在自己的子宮里

孕育著江漢平原，孕育著

新河鎮悠遠的明天

五

白鷺抬高藍天，大雁平落沙洲

點點魚舟載不下一湖清冷

寒鷗烏鴉不肯棲寂寞人家

一天一天隆起的肚皮

把新河鎮的冬天撐得高高

像懸掛在高處的燈盞

等待照亮小鎮的明天

六

夕陽交出燈盞，春月點亮黃昏

一江春水掛在江漢平原

這是一年最美的季節

我把孩子生在了東西湖畔

端起階前月光一杯，就醉了

一壺杏花酒

飲桃花，流水，春風

飲梨花，紙鳶，湖光

我們有著南北血統的孩子

一半是長江，一半是黃河

一半是雄厚的高原，一半是溫婉的水鄉

七

漢口岸邊，長江把漢江擁入懷中

這位撫養了三鎮的妻子

依在了長江肩頭

抱抱我吧，我的愛人

洗衣，做飯，帶娃，掙錢

像長堤邊一陣輕風，多么正常

沒有來龍去脈，沒有應不應該

牽手了，就一起走吧

往前是大江的盡頭，我們都無需計較

寄

一

我把這西北烈性的風，干了

黃沙一過就是千里

這里九月的太陽

溫不熱一壺忐忐忑忑

我忍住不醉，只是為了記起

你吻我時，懷里踹動的那只小兔

二

十里寒水，百里荒山

我把九月的黃土高原

一頁一頁，翻開朗讀

讀到百合花

讀到南來北往的候鳥

讀到江南，我必須停下

給我蒼鷹一樣的愛戀

擦擦翅膀

三

你走后，一樹紅果熟了再熟

舍不得摘下，它卻掉了一地

像從地下長出的紅唇

我想你時，它們在秋草間

慢慢發皺。沒有你的季節

它們展開的每一道皺紋

都藏著吳越春秋，我的天堂

四

秋深了，長輩們用咳嗽抵御風寒

弓腰從草也不長的山梁走過

風太大，他們怕直起了腰桿

被風折斷。我站在他們彎曲的脊梁上

對著空蕩蕩的天，把一曲信天游

唱了再唱。遠方的人啊

請接納我風一樣的性格

五

除了麻雀，我不能講述太多

土地上所有天賜的植物

都走向生命的終結，我在這里

這么多年，想清楚了死亡

卻沒有學會如何活著

像麻雀一樣快樂的活著

紅遠了，綠去了

我赤裸裸的身子，慢慢弓起

這樣多像，你西湖上的斷橋

而西湖，就小成我前胸

一片緋紅的乳暈

六

再往西，河水就干了

粗砂抱著細沙，親嘴嘴

紅柳咽得下的大漠，馱著一輪太陽

你不來，真是無緣了這葡萄美酒

無緣了玉門關外，駝鈴聲聲

七

我不是南國的紅豆

我是北方，桑葉下的蠶蛹

我有潔白的信仰

有黃土高原，再高一點的呼吸

遠方的人兒，請不要驚訝

黃沙飛舞的早晨，我要喝下

一壺古河州，然后讓它們

流經我雪白的腹部

在水草肥美的地方

走進你煙雨江南

八

一河秋水，半碗灰豆

我把秋天喂飽，再唱小曲

在九曲回腸的音節中

找一找，我絲綢襯衫上的

長河落日。找一找

荷花清池，賞花的人

九

月光沿著城市的身軀鋪開

盈盈的，你的吻一樣

那些握也握不住的念想

灑了一地。杯子里的酒

河流一樣穿過身體

穿過五臟六腑，溝溝坎坎

穿過想你的那只手，我不指

它們也知道，到達渤海灣后

還要再乘船一程

十

把我打磨成風，再彎曲成水

把河岸邊過半的秋色

放在一邊。遠方的人

我懷揣著這個秋天最奢侈的理想

把你錢塘江的卵石，投進我的黃河水

然后用長長的一秋，在河邊

孵化這冰涼的生物

入冬以后，我就帶著它們

去錢塘江畔月輪山上

與你親手相交

十一

你走了，把我的黃土高原也帶走了

江南還在遠方。風一吹

高原空空蕩蕩。天高了

秋寒了。我收留一簇路邊的野菊

對它們講西北，講江南

講牛郎織女

講雷峰塔下，黃河灘上

講講，講講天就黑了

滿天星辰，多像你

曾經贈予的糖果

十二

打開QQ，打開微信，打開一年十二個月

打開白天與黑夜。遠方的人

你就是我高高的雪山，我是那

雪山上白色的雪花

把我今世最好的年華

消融進你的江南城池

用一生長成你池中的紅蓮

還要借著月光，細細打磨

這些有你的詩句，把它們煉成

寒光利刃。最好，一劍刺去

就可，望穿秋水

作者簡介：包雨蕾，甘肅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曾在《飛天》、《黃河文學》等幾十家雜志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