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無題1號

無題1號

1

貓是夢的化身

在時間荒蕪的墻頭上

假寐

風吹落葉

暴露出隱藏在化石里的

秘密

2

冬日的紅豆杉在發呆

不知是畏懼伐木者

還是眷念

樹下避雨的人

剪刀般的葉片

鋒利地

剪碎陽光

被雪覆蓋的鳥巢

如飄浮著的掩體

迷惑槍口

冰凍的河面默然如鏡

水在冰下涌動

3

化石學習穿透時間的沉默

靈柩腐朽，守護魂靈

鬼火附在亡靈身上明滅

颶風模仿黑洞的吸盤，把大地吸入

壓根兒不存在天國

卻有那么多的人堅信

死后能夠前往

4

綠色的水蛇

靜靜地順流游動

沒人知道她游往何方

是把漫長冬眠里的夢

帶往下游嗎？

還是為充饑

追趕著青蛙？

無論如何

她都不可能知道

距離地球七百多光年的水蛇座

5

漲潮的夜晚

我們來到了海邊

幽暗之中

大海深邃得愈加無情

翻卷的浪一次次涌來又散開

仿佛一口吞噬地球

那一刻，世界

只有浪濤的回響

可是，當我們擁抱一起

我們的心跳便壓住了

大海的喧囂

6

有一天，我的地平線不見了

正在納悶是被誰

偷走的

云飄下來抗議我

跟它辯解又語言不通

無奈地

只好開始想象

遠方之外的遠方

7

像沐浴著驟雨般的月光

我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歸巢的鳥使夜更深

寂靜之中

隱約聽到銀河的流動

頭上的月亮

無聲地轉動

若無其事地

嘲笑著包括我們在內的

人類的愛情

8

夢見了始祖鳥

巨大的翅膀仿佛能遮擋太陽

看不清它羽毛的顏色

只見它巨大的指爪

攫取著人骨，然后

飛往杳無人煙的地方

清晨醒來時突然想

人類生活在世界各地

說不定就是始祖鳥的功勞

9

忘記了是誰告訴我

所有山巒都誕生于水

隆起水的骨骼

山壁定格波浪的形狀

濤聲被藏在石縫和巖層

我的客廳里一直擺著

一位登山家帶下來的巨大海螺化石

據說珠穆朗瑪峰頂上

隨處皆是

10

麥田像被晚霞點燃

綠浪在橘紅色里翻卷

一位少男和一位少女走進去

仿佛要在烈火中涅槃

他們雙雙在柔柔的麥苗上

躺下

在夕暉的見證下

體驗了初次的溫暖

少女十一歲，少年是我

那一年九歲

11

記憶的顏色越描越淡

即使淡到辨不清色彩

也能想起爺爺死時的面孔

和他那露出牙床的笑容

還有他入殮那一刻

表情的從容

之后，屬于他的土堆

開始長草

在我的記憶中

那是一座

年年長高的山

12

不知不覺綻放的牽牛花

是小小的盆地

收集陽光

也吸引來蜜蜂

以喇叭的形狀

堅守安靜

讓嗡嗡飛動的蜜蜂

把花蕊間的馨香

釀成蜜

作者簡介：田原，旅日詩人、文學博士、翻譯家。先后出版有《田原詩選》等五本詩集。在臺灣、中國國內和美國獲得過華文詩歌獎。出版有日語詩集《岸的誕生》、《石頭的記憶》、《田原詩集》、《夢之蛇》等。其中《石頭的記憶》2010年獲得日本第60屆“H氏詩歌大獎”。2013年獲國內第10屆上海文學獎等。主編有日文版《谷川俊太郎詩選集》（三卷），作品先后被翻譯成英、德、西班牙、法、意、土耳其、阿拉伯、芬蘭等十多種語言，出版有英語和韓語版詩選集。最新詩集《夢蛇——田原詩集》即將由東方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