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到影視——《平凡的世界》何以長盛不衰

范 麗

電視劇《平凡的世界》劇照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路遙是大眾最熟悉的作家之一。鴻篇巨制《平凡的世界》自問世之日起就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和追捧，在文學多元化的今天仍然保持著獨特的藝術魅力。1986年《平凡的世界》出版第一部后，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以廣播劇的形式讓其與聽眾見面，100多集的廣播劇一經播出便引起轟動，聽眾來信幾千封。1989年改編成的14集電視劇也收到不錯的效果，“無論是縣委書記、大學教師，還是工人、農民，全部放下手里的事情，坐到電視機前”[1]觀看此劇。1995年，《平凡的世界》連環畫由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在圖書市場繁榮、文化快餐盛行的當下，《平凡的世界》銷量依然居高不下，影響深遠。2015年春季56集電視連續劇《平凡的世界》在北京衛視和東方衛視熱播，創造了收視奇跡，再次掀起了觀看、閱讀、討論此作品的熱潮。歷經近30年的淘洗和沉淀，《平凡的世界》之所以長盛不衰，令人著迷，感染一批批接受者的獨特魅力到底是什么？這不禁成為筆者的疑問。

一、最真實的生活樣態

從小說到電視劇，《平凡的世界》都在著力歌頌勞動、刻畫苦難、訴說溫情，歸根結底作品都在演繹著兩個字——生活。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國，正處于重要的歷史轉型期，《平凡的世界》應和時代氣息，本真、本色地記錄了那段歷史的艱辛，改革步履維艱，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大時代背景之下的小人物在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殘酷現實面前隱忍、無奈、直至奮進，《平凡的世界》展現的是最真實、最質樸的生活原貌。剖開這時代生活的外衣，作者看到了生活的本質性存在：無論什么時代，無論這時代怎么樣，生活的本質都沒有變化，即充滿苦難、心酸、無奈的生活原色沒有變化。縱使身處21世紀的人們有著豐厚的物質生活條件，但人們的生活實質都是在苦澀中找尋著甜蜜。苦難才是生活的常態。

《平凡的世界》所揭示的生活樣態在今天仍然有效，其原因是作品中血濃于水的親情、真摯的友情、純潔的愛情，還有坦蕩做人，踏實做事的生活態度等都是文學永恒的話題、人生執著的追求。孫少安憑借勤勞的雙手終于讓全家人吃上珍貴的白饃饃，孫玉厚習慣性地把白饃饃留給老母親，怎么也不肯伸手去夠碗里的白饃饃。當孫玉厚邊吃邊贊嘆著“真甜”，小心地把掉在身上的饅頭渣一個個撿起來放在嘴里的時候，這位老人留下了幸福的眼淚，少安也早已淚流滿面。電視劇將這一情節處理得非常精妙，特別是對掉在身上的饅頭渣的特寫，很好地詮釋了孫家生活的困苦以及農民“囤里有糧，心里不慌”的心境。最為感人的是少安一家在貧苦的生活中相依為命的濃濃親情，全家人在簡陋的窯洞里圍在一起吃白饃饃的場景溫暖人心。“像孫少安一般去奮斗，像田潤葉一樣去愛”是電視劇傳遞給我們的正能量，潤葉對少安的愛是多少青春女子的真實寫照，不管對方貧窮還是富有都愿意傾心相付。潤葉與少安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愛情被演繹得蕩氣回腸，她“在前方的戰壕里拼命抵擋”，即使“為之而戰的后方自己燒成了一片火海”，她仍然沒有決然放棄。可是當李向前因車禍變成殘疾時，潤葉瞬間散發出女性的光芒，擔負起妻子的責任，用全部的愛滋潤向前受傷的心靈。同時，潤生對少平親如兄弟的友情也讓人為之動容，潤生將教書的機會留給少平，自己選擇遠離家鄉奔赴戰場，最后不幸左耳失聰。生活總是讓人感到無奈，唯一能夠慰藉心靈的就是一個“情”字，這是作品在今天依舊能夠引起接受者共鳴的地方。

在文學與影視作品中，生活是敘事的內在驅動力，而苦難和情意幾乎成為生活的全部，生活因無法擺脫的苦難而倍感艱辛，又因情意的存在而充滿力量。《平凡的世界》將二者雜糅在一起共同構筑起生活的大廈，試圖告訴讀者和觀眾——“沒有苦難的生活不是真正有價值的生活，因為只有經過苦難的熬制，在苦難中體現出來的價值才值得人們珍視。”[2]

二、與命運抗爭的拼搏精神

面對命運的荒涼貧瘠，少安和少平沒有選擇默然承受，而是力挽狂瀾，即便頭破血流也要與命運抗爭。作品中體現的拼搏精神引發了千萬個像少安少平一樣努力奮斗想要改變命運的底層民眾的自我認同感與情感共鳴。無論時代怎樣發展，這種旺盛的生命力以及掙扎著向上生長的欲望都會成為推動歷史前進的偉大精神力量。因此，《平凡的世界》這部有些“土氣”的作品其精神內核在哪個時代都不會過時。

“天旱了，著火了，地上的禾苗曬干了”，孫少安掬一捧黃土撒上天空，吶喊著“不能再窮下去了”。在家中，他替父親挑起“父親”的重擔，在村里，他有著帶領全村人進行致富的雄心壯志。愛情的失敗讓他在激情中釋放自己，燃燒自己，在農村的小天地里干出驚天動地的事業來。私分豬飼料地讓他受到全社的批判，孫少安沒有倒下；搞土地承包處處受阻撓，他也沒有倒下；搶水風波、炸山運動、分田事件，孫少安逐漸屹立在群眾心中，巋然不動，儼然成為了村里的大能人、大英雄。磚廠的開辦徹底讓孫家擺脫了貧困的生活，從窮家薄業到發家致富，草根創業的故事得以成功演繹。孫少安骨子里不屈不撓的精神獲得廣大讀者和觀眾的欣賞和認可，同時也激勵了與他一樣奮斗在平凡崗位上的平凡人，他們要用雙手證明奮斗與夢想就在自己手上。

與孫少安相比，弟弟孫少平不僅僅要追求物質生活的富足，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精神的高貴與純凈。孫少平的成長歷程體現出超乎常人的平靜堅韌的精神力量，他會因為自己的窮酸而感到自卑，而自卑的結果卻使他更加自負，在挑燈閱讀中尋找自己高貴的靈魂。艱難熬過畢業后，不甘心在家務農，放棄村里小隊會計的機會，拿起課本給孩子們講解什么是“世界”。哥哥的磚廠正紅紅火火時，孫少平終于可以放心離去，尋找他的世界。孫少平的眼睛永遠在望著那個飄渺的“遠方”，他終究應該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雄鷹，黃土高原上小小的雙水村對他的圈囿形同牢籠。這個矛盾的精神貴族讀著《牛虻》，背著石頭，讀著《紅與黑》，挖著煤炭，放棄大城市里的機會而甘心在黑暗的世界里體驗最真實的生命，踐行著“人處在一種默默奮斗的狀態，精神就會從瑣碎的生活中得到升華”這樣崇高生命的信條。

孫少安、孫少平作為底層民眾奮斗者的形象鼓舞人心，電視劇中田福軍的戲份增加是在印證影響時代步伐的政治脊梁不可取代的歷史地位。如果說孫氏兄弟奮發向上的精神氣質是對普通老百姓的一種激勵，那么像田福軍這樣正直清廉、胸懷寬廣、心系百姓的好官，則給了百姓和國家以信心。田福軍的政治抱負就是要把老百姓手中的“黑面饃變成黃面饃，再讓黃面饃變成白面饃”，聽上去有些樸素簡單的政治訴求卻體現出對百姓最真摯的關懷和最切實的愛護。田福軍在艱難曲折的政治生涯中一路顛簸，與頑固勢力進行無畏的抗爭使他在民眾心中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我們這個時代需要尋找精神支柱，小說傳遞給我們的是一種堅持下去的勇氣和決心，而電視劇所傳達的正能量恰好填補了這個時代中大多數人精神世界荒蕪的空白。

三、后勁十足的電視劇改編

電視劇《平凡的世界》自拿到版權到開播歷時六七年，終于在2015年2月26日晚在北京衛視、東方衛視強力上映。雖然首播收視率并不理想，但在接下來的放映中“低開高走”，逐漸超過平日同時段的收視排名。對經典的改編存在很大的風險，很容易因文字藝術到圖像藝術的轉譯錯位而受人詬病。《平凡的世界》開播引起的質疑聲隨著電視劇穩健有力的播送步伐而逐漸平息，就如同導演毛衛寧所言，這部劇“有后勁兒”。為了還原真實的時代氛圍，拍攝組重建了少平就讀的高中，鋪設了一條少平與外界相聯系的鐵軌，搭建頗為真實的礦井。相信很多觀眾都被田曉霞抗洪搶險那一幕戲打動，原著中只是通過一則新聞報道就交代了田曉霞犧牲的事實，但是電視劇將這一情節放大，進行了細膩處理，還原了洪水肆虐的現場。為了更真實地體現災情的嚴重，劇組新建了城市的一角，通過灌水來營造真實的場景，留給觀眾緊張震撼的視覺印象。這與當下很多電視劇簡單的布景加上華麗的后期特效截然不同。電視劇《平凡的世界》拓展了原著的接受層面，為原著的經典性品質增色不少。

經典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的例子不在少數，甚至很多文學經典能夠被大眾所記住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受人稱道的影視改編。比如，人們所熟知的“四大名著”的影視改編至今仍深入人心，86版《西游記》、87版《紅樓夢》似乎成為無法超越的經典電視劇。經典文學作品就是在不斷被翻拍、不斷被闡釋的過程中得以長盛不衰，傳播媒介的更新會使其以更加便捷的方式走進人們的視野，從而拓展了文學作品的解讀層面，彌補了受眾理解能力和文化程度不同對作品傳播產生的局限。

電視劇《平凡的世界》真實的時代剪影、質樸的生活樣態、拼搏向上以及奮發圖強的精神力量，不僅感動了從那個時代艱難跋涉走過來的中老年觀眾，也使年輕一代為之動容。特別是一批年輕演員的加入賦予了此劇特殊的時代意義，袁弘（孫少平扮演者）這個《步步驚心》中英俊的十三阿哥操著一口陜北話，穿著補丁衣褲，蹙起眉頭的形象吸引了很多90后觀眾。大部分沒有讀過原著的90后觀眾在看了電視劇后紛紛走進圖書館閱讀起厚重的文字版《平凡的世界》，這促成了《平凡的世界》在圖書市場繁雜、閱讀狀態低迷的當今時代能夠長盛不衰的命運。文學創作需要后繼有人，文學閱讀、鑒賞、批評也同樣需要后繼有人。電視劇后勁十足的改編為《平凡的世界》今后的接受、研究做出了貢獻。

農村劇通常會存在丑化農民，揭露其狹隘的小農意識的現象。電視劇《平凡的世界》依托原著深沉的文本呈現，展現了主人公敢愛敢恨、奮斗不息的高尚品質，以悲天憫人的情懷和深沉的敘述語態，為觀眾展現了真實而精彩的農村生活畫卷，將農民樸實無華、熱愛勞動頑強堅韌、突破自我的美好品質投射在熒幕上，堪稱一場美妙的視覺盛宴。從文學到影視，《平凡的世界》走過了不平凡的道路，相信在今后的文學與影視發展道路上，《平凡的世界》能夠一路輝煌，給讀者和觀眾更多的靈魂滋養。

[1]王安憶.黃土的兒子[M]//馬一夫,厚夫,宋學成.路遙紀念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94.

[2]周保欣.沉默的風景——后當代中國小說苦難敘述[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