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夢
美是詩歌最本質的體現,詩的內容永遠圍繞著真、善、美的表達。我們的生命在歷史煙波中只是短短的一瞬,在人生的羈旅中每個人都是生活的旁觀者,而詩人也許是最冷靜、最警覺、最深刻的旁觀者,胡弦的詩充滿了詩人的個性,他將自己細致入微的觀察和豐富的內心感悟通過詩的語言向人們傳達著自己的人生觀,字里行間讓人萌生一種體味生活的渴望,在平淡的生活中品味出了一股濃濃的詩意。胡弦說:“生活的面貌簡潔而開放,但其內部精神的穿梭卻十分神秘。”他用自己冷靜的觀察,將生活釀造成凝念深刻的詩句,常常以生活的神秘、疼痛、力量撞擊人們內心。胡弦的詩歌源于生活點滴,很多作品都是敘事化的講述,他的語言真切、自然,訴說的口吻像個說書人在飽含情感的講著一段故事,詩的敘事超越了故事本身,給人以鮮活的畫面感的同時,引人深思。
他的詩《兩個人的死》,開頭講述了兩個人各自死去的背景,“一個叫建設,那年六歲,死于/膽道蛔蟲病,我記得他抱著肚子/俊俏的小臉因痛苦而扭曲,背/死死抵在綁著疙針的小楊樹上/他的父母都是啞巴,除了貧窮/沒有錢、藥,甚至連語言都沒有/另一個叫王美娟,死于十三年前/二十三歲,因為宅基地,上訪失敗/丈夫酗酒……外遇……/她喝下了半瓶農藥,在大隊衛生室/折騰了大半夜。沒救活”這一段就像電影片花般的講述了兩個人物的死亡經歷,緊接著寫到“兩個人的死,相距/二十年,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帶走了/一部分病,讓這個世界上的苦難/不至于過分擁擠。”這句充滿了意味,讓敘事的語言在其中揉進了詩性的意境,同時讓人也感受到了詩人對死亡的悲憫,兩個人不同的死亡方式,卻都經歷了痛苦,詩人試圖在壓抑的死亡話題中尋找一絲樂觀的安慰,所以他說他們的死減輕了這世上苦難的過分擁擠。結尾處:“他們都是我的小學同學,同齡,同班/但在陰世,他們的年齡卻相距懸殊/如今我想起這些,是因為/我正走過這片墓地,他們的墳包/相距不遠,串個門/也許用不到三分鐘,在另一個世界/哦,假如真的有另一個世界/我愿他們相逢/———死過的人,不會再有第二次死亡/我愿他們辨認,并且擁有/在人間從未得到過的幸福/或者,一個是兒子,另一個/做他善良的母親”。可以得知詩人寫詩的靈感來源就是走過這兩位故人墓地所引發的思緒,他說“死過的人,不會再有第二次死亡/我愿他們辨認,并且擁有/在人間從未得到過的幸福/或者,一個是兒子,另一個/做他善良的母親”,詩人希望在人世間遭受磨難痛苦死去的人,在另一個空間死亡世界里能夠得到愛和幸福,一個人的不幸在死亡中找到平衡。這首詩其實是詩人自我的人生感悟,是他對于死亡認知的一種直觀的表達和訴說。
另外,在胡弦寫實類的詩中,他對事物的旁觀細致而神秘,獨到且深刻,詩人一直帶著審美的思考和豐富的情感,一切具有美感的詩句都是源于詩人充盈的感情和思想,胡弦說:“從某種程度上講,思考是詩歌的本質,它的主要功能在于揭示,它處理的是一種提高后的意識,也即被熟識的表象所遮蔽的生活和心靈 (二者是合一的)中最高深莫測的隱秘之情(或道理、趣味)。思想和激情,就像兩條鯨魚,在詩歌中,控制了一條,才有另一條的存在。我的寫作基本就是這樣:看著兩條鯨在水中自由地游弋,翻卷,碰撞,給我帶來和諧而又不依規則的美。”他作詩是思想和情感的自然迸發,不拘泥于詩歌的規則限制,都是流露真情,他的詩不是僅作形的鋪陳,而是形、意相融合的思想的引發,往往在這樣的詩中能讓人發現隱約閃爍的思想光芒,被詩人富有張力的語言和意象的絕妙應用所深深吸引。
詩人給生活中的所有一切似乎都賦予了生命、哲理和思想,讓它們深刻而沉靜。“懸垂,靜止/仿佛對所有流逝都不再關心/以手指輕扣,能聽見/微小的聲音在鐵里掙扎/長久的沉默,使它變得遲緩/只在遭到重擊時,才遽然醒來/撞鐘的,是個咬緊牙關的人/鐵在沸騰,痛苦絢爛/撞槌在聲浪中尋找萬物的胸口。”(《古鐘》)在這首詩中,古鐘的沉靜、遲緩充滿了生命力,在詩的境界中有種沉透的美學效果。“仿佛對所有流逝都不再關心”擬人化的古鐘作為一個承載時間的物件對于萬物在時間的消磨逝去呈現了一種冷酷甚至無情,這種無情可能只是因為時間賦予它的使命,所有一切都抵不過時間,便也無從關心那些必然的消逝了,這是詩人由古鐘產生的關于時間的深刻思考。長久的沉默讓古鐘在被外界干擾時發出的聲音也是遲緩而細微的,只到遭受了重擊,生命的秩序瞬間暴亂,鐵在沸騰了,古鐘沉睡的生命終于遽然醒來,最后一句“撞槌在聲浪中尋找萬物的胸口”充滿意味,原本是撞槌被重擊后的聲波震動了萬物,詩人卻說是撞槌在聲浪中尋找萬物的胸口,如此意象便更加生動了。
古鐘由靜到動,都像一部影像被放慢的過程清晰可見,而另外一首《發生學》則是由動到靜的寫平靜的水面被撞出波紋的過程,詩人在動與靜的轉換中游刃有余的表達著自己的想法,無論是古鐘還是水面都成了鮮活深刻的意象,這源于詩人對意象選擇和表達的出色駕馭能力。“水面被撞破/其中的天空/渙散于一陣微波”。(《發生學》)天空在水面的倒影渙散與水面寧靜的消失,充滿詩性意味和奇妙聯想,胡弦正是運用對生活對人生對世界萬物的觀察和思考,不拘泥于詩歌的外在形式,融情于詩,才讓他的詩能如此暢快的抒情而又如此別致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