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著民族歷史的岷江

尹漢胤

閱讀谷運龍的散文集《我的岷江》，耳畔仿佛鳴響著岷江歷史的濤聲，在文字的引導下，走進了幽邃的文化地理隧道。在落滿滄桑的岷江流域，望見了從祁連山悲壯遷徙而來的古羌背影；傾聽到了疊溪蠶叢故國幽怨的遺緒古韻；站在地震后的堰塞湖畔感受到了湖中亡靈的聲聲呼喚；座座逐水而生的古城撫今追昔的重重歷史疊影……

岷江，長江上游最大的支流。自甘肅岷山溪流歸宗不舍南來，一路逶迤在高山幽谷中，百轉千回、浩浩蕩蕩。歲月中，她就像一條孕育萬物的生命臍帶，滋養豐饒著兩岸生靈。聚居于此的羌族，是古代羌支中保留羌族族稱的一支。他與漢族、藏族、彝族、納西族、白族、哈尼族、傈僳族、普米族、景頗族、拉祜族、基諾族皆為兄弟民族，共同傳承著炎帝部落的血統。他們沿岷江古道披荊斬棘悲壯而來，在岷江兩岸停下腳步，于此繁衍生息，成為這里的世居民族。

枕著岷江濤聲出生的谷運龍，從小聆聽著先輩的故事，在跨江溜索上凌風飛翔長大，岷江成為了他與民族的精神血脈。當他拿起筆寫作時，這條養育了民族的母親河，自然成為他創作的永恒母題，在他創作的大量作品中，都深深地烙印著他對岷江的生命記憶，蘊藉著他對這條河流的心靈感悟和思考。

“路經理縣，米亞羅一往情深的清流便墨汁傾涌，泡沫疊聳，你從此不再有清麗和清爽。我與流水一同前往時，心亦讓這些帶堿的汁液浸泡，近十年為你開放的心花隨之凋萎，幾十年被你澆灌的心田自此污染。”（《岷江，從我們心里流過》）河流誕生了文明，而文明后的人們卻在利益的驅使下，殘酷傷害著撫育生命的母親河，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內心懺悔。

古老的岷江，承載著民族的歷史與現實。在谷運龍心中，岷江上發生的任何變故，都深刻地牽動著他的心。在這種切膚之感的關注中，呈現于文中的岷江，便處處滲透著他的反思，在這些思考中，凝結著他作為世居民族對岷江的獨特觀察和解讀，蘊藉著他對民族生存發展的憂患意識。

這種視角和憂患意識，也同樣鮮明地反映在他對當今信仰缺失的觀察中。“寺廟開放后，游人如蟻，車輛如織，香是越來越高了，蠟是越來越大了。就是神圣的信念被商賈的金錢夢所玷污，讓神圣的護佑變成了金錢的奴隸，只有信奉苯波教的當地信徒依然在排山倒海似的轉經筒中按照信仰規導的方向，虔誠地誦著六字真言不停地轉圈……”（《乳源》）面對當今涌來的物欲橫流的“朝圣者”，他在文中以生息在岷江流域的蒼鷹，臨終前的壯烈回歸昭示給現實的人們——聆聽到尕米寺傳來的祈禱聲，它們會拼盡畢生之力，奮勇地飛到高空，然后俯沖撞巖而死，將尸體留在高高的山巖上。

中國少數民族大多生活在祖國的邊遠地區。如今這些原來遙遠、閉塞、落后的少數民族地區，卻成為了人們向往的旅游勝地。那里的一條河流、一座山寨、一座碉樓，都代表著一個時代，站立在古今歷史的交叉口上。透過這些河流、古城、山寨，使今天的人們依然望到漸漸遠去的歷史舊影。“我總以為城市的性格是由文化定位的。地養人的性，水養人的情……”谷運龍以與生俱來的對岷江的親身感受，在這本散文集中講述著自己的心靈體會，以一種民族的視角審視著岷江的歷史，詮釋著這條江水承載的現實生活的種種看法。這或許就是他這本散文集給予我們的一種文化啟示吧。

30多年從事少數民族文學工作，使我結識熟悉了許多少數民族作家和他們的作品，透過他們的作品，使我進一步讀出了他們與自己民族的關系。通過他們的作品可將其區分為兩類作家：一種是民族作家，一種是民族身份作家。二者的區別就在于，民族作家始終以民族使命為己任，在作品中自覺關注著自己民族的命運與前途，充滿著憂患意識，畢生寫作都傾注在為自己民族歌唱、吶喊、寫史、立傳中。而另一類少數民族身份作家，則是隨心所欲地寫著各種題材，具有著更為開放的創作心態。古運龍無疑是一位堅持為自己民族寫作的民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