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組詩）

松齡

流年碎影（組詩）

松齡

看書

看書累了

我可以在房間走走

抽一支煙

用噴出的煙圈

套陽臺上一枝無聊的花

書里的漢字，經年看一張老臉

也累了。卻只能待在書里

待在字里行間

像一行行玉米林

待在田間地頭

故事還在繼續

一些人命關天的大事

還懸在一些情節里

和那些字糾葛在一起

我有些疲倦

一些是是非非的事

我也無法當機立斷

由他去吧

我把書合上

像輕輕關上了一扇門

只一會兒的功夫

書里的那些人

就跳出字里行間

破門而出

像一群綠林好漢

又重新把我打劫回去

其實，我也惦念黃金屋里

那些顏如玉似的美事

在明亮的燈光下

今晚，在明亮的燈光下

看一張老照片

是一張黑白照片

已經久遠了，有些像夕陽浸過的黃

也像歲月揚起的一片塵土

我心中突然升起

一種強烈的渴望

仔細尋覓

照片上有沒有

歲月留下的裂縫

我多想側身擠進去

重新站回那張照片的人群中

有一張青澀的臉，望著遠方

傻傻地帶著微笑

唯一的蘋果

從枝頭摘下

一個碩大紅艷的蘋果

也許藏在你的身上

我們把它當成唯一的生活

躲在里面，不管春夏秋冬

時光像一把刀子

繞著我們一圈圈地削著，小心翼翼地

以免果皮斷掉

我抱著你，像蹲在樹上的松鼠抱緊一枚松果

沉溺在果香迷人的氣息里

你不能尖叫

否則果皮斷掉

我無法看見你的病

你坐在那里

訴說著你的病

語氣和表情

又好像在談論著

一個可惡的第三者

插足了你

平靜的生活

我看不見病

甚至不能像醫生

撩開你的衣襟

看看乳腺是否增生

然后按圖索驥

去尋找病的蛛絲和馬跡

我只看見一個

美麗的肉體端坐在那里

仿佛馬路上的

一個肇事者

已經逃之夭夭

只留下一個空殼

拉著丈二和尚般的交警

喋喋不休地

訴說著自己的冤情

我無法驅逐你的病魔

像無法剔除我體內的你

也許你也是我的一塊心病

我努力保持著

一個傾聽者的姿勢

而無法潛入你的體內

將病魔一一捉拿歸案

最后，我只能奉勸你說

去看醫生吧

茶未涼

她走了

桌上的那杯綠茶

還熱著，冒著微微的白氣

多好啊，

人走茶未涼

我抬起頭

目光落在她

剛剛坐過的地方

好像人還在那里

我在虛幻中

把她招過來

繼續我們

剛才的話題

尋找

筑壩。截流

挖掘。砍伐

人類像一個貪得無厭的孩子

一張鋪方格花巾晚餐的桌面

被弄得杯盤狼藉

地球像一個寬厚的母親

站在我們無法看見的地方

用慈愛的目光說，孩子

你在翻箱倒柜地

尋找著什么

土地。陽光。空氣。糧食

這些像糖果一樣的東西

不都給你了嗎

給小學生輔導功課

這個九歲的小學生

其實就是我的兒子

十五小學三年級（5）班

胖嘟嘟的

有點頑皮，還有點

可愛的狡黠

老師說：兒童是祖國的花朵……

老師講了前句

我就知道后面的意思

其實種子是我播撒的

我比她更關心

未來的果實

三年級下學期

數學第一章：《位置和方向》

我以成人的目光

即刻如愿掂量出

這一章的分量

我不正是以父親的身份

領著年幼的孩子

在滿世界找位置嗎

孩子啊，你必須朝著好方向

用一生的奔跑

尋找自己的位置

現在，我按老師的要求給他輔導

在一張世界地圖面前，我深入淺出、循循善誘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然后，我讓他找祖國的位置

又讓他找新疆的位置

又進一步演繹出

東北、東南、西北、西南

甚至還講了四面八方的來歷

他有點發暈，毛茸茸的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也許有些緊張，不一會兒

就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漲紅著臉，囁嚅著說：爸爸，有這么復雜嗎

書上說：早晨起來，面向太陽

前面是東，背后是西

右手是南，左手是北

我說，哪能那么容易，混小子

爸爸在世上活了半輩子

都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他茫然地看著我

似乎越發糊涂

結果輔導一晚上

還是沒有聽懂

不知東南西北

唉，可憐的孩子

他不知道

人活在世上的位置和方向

需要一生來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