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清明

張麗萍

那年清明

張麗萍

雨紛紛又到了清明

想起了那年清明

雨也是這樣紛紛

路也是這樣泥濘

杏花村里的牧童

從屈原的楚國走來

從湘君的楚國走來

從舜帝的斑竹林里走來

從衡山的煙云中走來

帶著一些憂郁

也帶著一些感傷

父親的老家

那個填在履歷表上的籍貫

那個在父親嘴上掛了七十多年的地方

第一次真實地走到我的腳下

一切于我是那么陌生

又是那么熟悉

像在前世的夢里見過

只是今生我來晚了

來晚了

我看不見楚國的三閭大夫

懷著深深的惆悵投入了汨羅江

今年端午流淚動情

來晚了，我看不見聰明美麗的湘妃

走過的千山萬水

父親小時候的路

一點都沒有變

黃黃的泥土滾著煙塵

還是那個山

還是那個水

還是那一樹的桃花在老屋的墻頭

土磚墻上煙熏的痕跡

是祖母留下的

伸手觸摸仿佛還有當年的溫暖

我的祖母，那個中國鄉村的小腳女人

她不知道多少年以后

她留下的痕跡會成為故事

讓我們一遍一遍翻閱

來晚了，我看不見那一年

兵荒馬亂，夕陽殘照如血

一顆子彈落在故園夢里

馬蹄聲聲撕破小山村的寧靜

屋檐下祖母手搭涼棚

看著父親小小的身影

往南走去，越走越遠

走出屈原的楚國

走出湘妃的楚國

走出八百里洞庭湖

走出她的視線

再回來時父親已是白發蒼蒼

父親走時是一個人

這次回來帶回了一群人

一群人在山野上大呼小叫

好像過年一樣

故土給我們帶來的歡樂

一定也不亞于她當年給父親的歡樂

再回來時

祖母已是一方矮矮墳墓

一陣風吹來

一陣雨淋來

一抔黃土哪禁得住長長歲月

憑著兒時的記憶

父親在一座高高的山坡上

找到的那堆黃土似是而非

我卻堅信

我的祖母就埋藏在這堆黃土里

從這個山坡可以望盡故園

左青龍，右白虎

很合乎中國傳統

在那堆黃土前點燃三支香

我跪下來，虔誠地跪下來

我們整個家族全都跪下來

跪滿了整個山坡

跪這方淺淺的黃土

跪這方全中國到處都有的黃土

想到這堆黃土下埋著我的根

我的眼睛濕潤了

那年清明睡在故園的夢里

睜著眼睛想起了許多事

許多見過和沒有見過的親人

雨紛紛清明來了

雨紛紛清明又走了

清明讓我們相遇

許多思念和懷想碰在一起

既感人，又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