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五堂
摘 要: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國家學說的顛覆性批判,發現了市民社會對政治國家的決定作用,對市民社會本質的追尋使馬克思從法哲學批判轉向政治經濟學批判。在對作為市民社會本質的私有財產的批判分析中,馬克思和恩格斯認識到私有財產本質上是生產力發展的特定階段的社會生產關系,大工業與資本主義私有制之間的矛盾運動最終必然導致資本主義被共產主義取代。
關鍵詞:唯物史觀; 市民社會; 所有制; 生產關系
DOI:10.15938/j.cnki.iper.2015.04.009
中圖分類號: D641;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9749(2015)04-0037-05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收錄了《〈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德意志意識形態》等馬克思主義理論創立過程中的一些重要著作,這些著作清楚地反映了馬克思的思想轉變和發展歷程。結合對馬克思其他早期著作的學習研究,我們可以深刻地領會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內在邏輯。
一、對現實問題的關注是馬克思理論發展的起點
馬克思早年是黑格爾哲學的信徒,它對現實社會的最初理解也是基于黑格爾的國家學說。例如,在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問題上,他和黑格爾一樣,把國家看成是普遍理性的化身,認為國家通過揚棄市民社會私人利益的特殊性而實現了社會的普遍利益,因而國家的性質決定市民社會的性質。因此,馬克思最初把國家政治和法律制度看作全部社會制度的核心,并力圖通過推動政治和立法變革來促進德國的社會進步。無論是對普魯士書報檢查令的嚴厲批判,還是對新聞和出版自由的熱切呼吁,都是馬克思上述理想的真實顯現。但是馬克思的理想很快就在現實中碰了釘子。1842年到1843年初,馬克思先后擔任《萊茵報》編輯和主編,期間他所遭遇的一系列現實問題使他逐步認識到,黑格爾的國家學說與普魯士的現實政治之間存在著巨大反差。第六屆萊茵省議會通過的《林木盜竊法》為了維護貴族和地主階級等有產者的利益,粗暴地剝奪了貧民到貴族和地主領地上采摘野果和拾撿枯枝這樣一項中世紀以來就一直存在的習慣權利,并把上述行為定為盜竊罪。摩塞爾河沿岸地區以釀造葡萄酒為生的農民大量地陷于貧困、破產的境地,而當地政府和代表官方利益的當地報紙卻視若無睹。馬克思出于強烈的正義感,抨擊了普魯士國家和立法機構背叛普遍理性和公平,片面地維護有產者利益的無恥行為,為處于社會底層的廣大貧民大聲疾呼,其結果是《萊茵報》被查封。這些經歷使馬克思深刻地感受到,現實的國家絲毫沒有體現普遍利益,也沒有表現出理性精神。它只是貴族和地主實現和維護自己私利的工具,國家已經成為貴族地主的私人財產。在國家和市民社會的關系上,實際情況也不是是國家決定市民社會,相反,市民社會的私人利益,特別是有產者的私人利益對國家立法產生巨大影響。
為了解決理論與現實之間的矛盾帶來的困惑,馬克思“從社會舞臺退回書房”[1],對黑格爾的國家學說進行了反思和批判,形成了自己批判市民社會的初步思想。
第一,馬克思從現實的社會關系出發,提出家庭和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和基礎,市民社會決定國家和法的觀點,從而顛覆了黑格爾唯心主義的國家觀,并由此開啟了他從唯心主義國家觀和歷史觀向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轉變。馬克思指出,在黑格爾的國家學說中,“觀念變成了主體,而家庭和市民社會對國家的現實的關系被理解為觀念的內在想象活動。家庭和市民社會都是國家的前提,它們才是真正活動著的;而在思辨的思維中這一切都是顛倒的。”[2]馬克思這里所說的“市民社會”,指的是社會的“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3],也就是體現經濟利益的經濟關系的總和。馬克思從家庭和市民社會出發來解釋國家和法,把社會的重心由政治國家轉向市民社會,突出了經濟關系在全部社會關系中的決定性作用,這是馬克思創立新世界觀過程中邁出的第一步,也是極為關鍵一步。這一觀點實際上是經濟基礎(生產關系)決定上層建筑這一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的初步表述,它為馬克思唯物主義社會觀和歷史觀的創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此后幾年的理論研究中,市民社會一直是馬克思關注的焦點。馬克思也正是通過對市民社會本質的追尋,發現了人類社會結構和社會變遷的內在機理,從而創立了唯物史觀。
第二,馬克思在對封建地產的長子繼承權與普魯士政治國家的關系的批判性分析過程中,間接地揭示出市民社會的本質是私有制(私有財產)。馬克思發現,作為市民社會決定政治國家的一個極端表現,地產的長子繼承權對普魯士國家政治和立法起著決定性作用。他指出:“實際上,長子繼承權是完全的土地占有的結果,是已成化石的私有財產,是發展到最富有獨立性和鮮明性的私有財產(無論什么樣的)。而黑格爾當做長子繼承權的目的、規定性因素、始因來描述的東西,倒反而是長子繼承權的成果、結果,是抽象的私有財產對政治國家的權力,而黑格爾卻把長子繼承權描寫成政治國家對私有財產的權力。他倒因為果,倒果為因,把決定性因素變為被規定的因素,把被規定的因素變為決定性因素。”[4]長子繼承權實質上是私有財產對政治國家的權力的極端表現,從中,馬克思已經察覺到私有財產與市民社會的內在同一關系。私有財產是市民社會私人特殊利益的集中表現,要理解市民社會,就必須揭示私有財產的實質。因此,馬克思對市民社會的研究,集中到對私有財產(私有制)本質的揭示上。他進一步指出:“私有財產的真正基礎,即占有,是一個事實,是無可解釋的事實,而不是權利。只是由于社會賦予實際占有以法律規定,實際占有才具有合法占有的性質,才具有私有財產的性質。”[5]這表明馬克思已經認識到私有財產首先是一種經濟現象,法律意義上的財產權利只不過是對私有財產的一種確認。然而,作為事實的私有財產,屬于政治經濟學的研究范疇。由此看來,要理解國家政治和法律,就不能不理解市民社會,要理解市民社會,就不能不理解私有財產,而要理解私有財產,就不能不研究政治經濟學。因此,馬克思下決心轉向政治經濟學研究。馬克思后來在回顧這一段經歷時說:“為了解決使我苦惱的疑問,我寫的第一部著作是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性的分析,……我的研究得出這樣一個結果: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黑格爾按照18世紀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概括為‘市民社會,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6]從哲學批判轉向政治經濟學研究,是馬克思深入研究社會生產活動,并最終創立唯物史觀的決定性轉變。唯物史觀正是馬克思研究政治經濟學的“總的結果”。[7]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馬克思從哲學研究轉向經濟學研究,是他研究和解剖市民社會的需要,是馬克思理論邏輯的自然發展,所有這一切歸根到底是馬克思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的結果。馬克思主義從來就不是抽象的教條,它始終是解剖現實社會的強大理論武器。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馬克思熟悉當時流行的各種共產主義學說,但那時各種共產主義還具有很大的空想性,理論上也很不成熟,因此他本人還沒有接受這樣的共產主義。他“不承認現有形式的共產主義思想具有理論上的現實性,因此,更不期望在實際上去實現它,甚至根本不認為這種實現是可能的事情。”[8]1843年9月,馬克思在赴巴黎前夕給盧格的信中,仍然認為卡貝、德薩米和魏特林等人所講授的共產主義“是一種教條的抽象概念”,而他不主張“樹起任何教條主義的旗幟”[9]。在馬克思看來,任何具有現實性的政治主張必須能夠首先從理論上證明其現實可行性,而當時的共產主義學說恰恰做不到這一點,因而只能是一種空想。
二、對私有財產本質的初步揭示和對共產主義的初步論證
在寫于1843年底的《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馬克思通過對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矛盾的深刻剖析,闡明廢除私有財產是實現人的真正解放的前提,從而初步論證了共產主義的現實合理性。馬克思指出,一方面,從政治國家這一層面看,最先進的資產階級國家實現了人的政治解放,即通過實施普選制等民主制度,在政治上取消了私人財產的要求,人作為公民,生活在政治共同體中,表現為社會存在物;另一方面,從市民社會這一層面看,資產階級社會建立在私有財產的基礎上,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的權利,即人權——平等、自由、安全、私有財產等,實質上是脫離了共同體的利己主義的人的權利,即有產階級追求私人利益的權利。這種權利與作為政治國家成員的公民權利是根本對立的,由此造成了市民和公民、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之間的分裂和矛盾。由于市民社會最終決定著政治國家,作為單純的政治解放產物的政治國家就不可能實現人的真正解放。只有在市民社會層面徹底廢除私有財產,即實現人的社會解放,才能消除政治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的二元性,才能有真正的政治解放,乃至人的全面解放。馬克思運用自己的邏輯得出了只有通過徹底廢除私有財產才能實現人的全面解放的結論,這表明馬克思初步轉向了共產主義。
在這篇文章中,馬克思進一步分析了作為私有財產一般形式的金錢的本質。他指出:“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同人相異化的本質;這種異化的本質統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10]這是馬克思對經濟現象的初步分析,也是馬克思對“私有財產之謎”的初步解讀。在方法論上,馬克思已經接受了費爾巴哈的異化觀,并把它用于經濟現象的分析。但由于馬克思對現代資本主義還缺乏深入了解,他還無力從資本的高度來概括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
為了徹底解開“私有財產之謎”,馬克思研究了當時的資產階級經濟學家的主要著作,并寫下了大量的筆記和評論。讓馬克思感到失望的是,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并沒有對私有財產展開分析和說明,而只是把它作為一個既定的事實。例如,法國經濟學家薩伊在《論政治經濟學》一書中寫道:“政治經濟學假定所有權的存在是一個既定事實,對所有權的基礎和結果只不過偶爾觀察一下罷了。”[11]馬克思對此評論道:“私有財產是一個事實,國民經濟學對此沒有說明理由,但是,這個事實是國民經濟學的基礎”,“沒有私有財產的政治經濟學是不存在的。這樣,整個國民經濟學便建立在一個沒有必然性的事實的基礎上。”[12]在馬克思看來,科學的政治經濟學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避對私有財產的說明,于是他運用費爾巴哈的異化理論,對資本主義社會最典型的私有財產——資本的起源和本質進行了剖析。
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經濟的現實出發開始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生產的影響和規模越大,他就越貧窮。”[13]這一事實表明,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產品作為工人勞動的成果,是不屬于勞動者本人的。工人的勞動產品對工人而言,是一種異己的存在物,勞動產品與工人是相分離、相對立的。不僅如此,對工人而言,資本化了的勞動產品,成為一種異己的力量,反過來支配著勞動者本人。本來,勞動產品是勞動的對象化,也就是勞動的現實化,勞動者理所當然地是自己勞動成果的直接占有者。然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的這種現實化表現為工人的非現實化,對象化表現為對象的喪失和被對象奴役,占有表現為異化、外化。”[14]這種現象實質上是“勞動本質的異化”[15]。馬克思進一步指出:“異化不僅表現在結果上,而且表現在生產行為中,表現在生產活動本身中。”[16]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的勞動活動不屬于他自己,而屬于別人。勞動是在別人指揮和監督之下進行的,勞動不是工人自愿的選擇,而是一種強制的活動。勞動過程不是工人體力和智力的自由發揮,而是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的過程。勞動對工人而言是一種異己性的活動。
馬克思進一步追問,“如果我自己的活動不屬于我,而是一種異己的活動,一種被迫的活動,那么它到底屬于誰呢?”[17]由此,馬克思發現,無論是勞動產品的異化,還是勞動活動的異化,它所反映和體現的,不是人與物之間的關系,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勞動和勞動產品所歸屬的那個異己的存在物,勞動為之服務和勞動產品供其享受的那個存在物,只能是人自身。”[18]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站在生產過程之外,控制雇傭工人勞動活動,并占有雇傭工人勞動成果的人,即資本家。由此可見,作為私有財產的資本,事實上是異化勞動的產物。資本所體現的,不僅是人與物的關系,而且是人與人的關系。“通過異化勞動,人不僅生產出他對作為異己的、敵對的力量的生產對象和生產行為的關系,而且還生產出他人對他的生產和他的產品的關系,以及他對這些他人的關系。……正像他喪失掉自己的產品并使它變成不屬于他的產品一樣,他也生產出不生產的人對生產和產品的支配。”[19]這就是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本質。因此,“私有財產作為外化勞動的物質的、概括的表現,包含著這兩種關系:工人對勞動、對自己的勞動產品和對非工人的關系,以及非工人對工人和工人的勞動產品的關系。”[20]
從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來源的分析中,馬克思自然地揭示出資本與勞動的內在矛盾。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的勞動成果被資本家無償占有,勞動異化為資本,資本越發展,工人的異化程度就越深。異化勞動成就了資本的富裕,卻使工人陷入貧困;工人創造的價值越多,他自己得到的就越少。一方面,社會產品越來越豐富;另一方面,勞動卻越來越單調化、片面化和工具化。生產越發展,物對人的統治就越嚴重,勞動的異化程度就越深。勞動和資本的矛盾是私有財產內在矛盾在資本主義階段的具體表現,同時也是私有財產內在矛盾發展的頂點。“勞動和資本的這種對立一達到極端,就必然是整個關系的頂點、最高階段和滅亡”[21]
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不僅可以從資本運動的邏輯中找到現實依據,而且它是勞資矛盾發展的必然結果。資本和勞動的矛盾發展到頂點,必然走向自己的否定階段。當資本實現了對勞動的完全、徹底統治,也就是人的自我異化發展到極致時,人的真正本性就會蘇醒,并開啟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會的人的復歸過程。這一過程是通過對資本的積極揚棄完成的。這種積極揚棄就在于,它并不徹底消滅資本的物質形式本身,而只是消除了資本這種私有財產的私人占有性質。人成為社會的人,社會生產變成直接共同的活動,成為人的全面發展的條件。這一消除人的自我異化,實現人性復歸的過程就是共產主義的現實運動過程。因此,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復歸,是自覺實現并在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范圍內實現的復歸。”[22]
在此后不久的《神圣家族》一書中,馬克思進一步分析了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內在矛盾,并從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對立和斗爭中闡述了資本主義私有制滅亡的客觀必然性,明確提出無產階級是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現實力量。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私有制不僅導致無產階級的自我異化,而且也導致有產階級的自我異化。無產階級在異化中感受到自己的非人化、被占有、被支配和被剝奪的現實;而資產階級則在異化中確證了自己的價值和力量,并由此獲得了一種虛妄的存在感和滿足感。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不同狀況都是人類自我異化的表現,資產階級的異化是建立在對無產階級的支配和剝奪的基礎之上的,是無產階級異化的根源,因而這兩種異化是相互矛盾、相互對立的。資產階級力圖保持這種異化狀態,而無產階級則努力打破異化狀態。資本主義私有制越發展,社會財富越集中在少數人手中;無產階級的規模越來越大,貧困也越來越加劇。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異化越來越嚴重,二者的對立和矛盾也越來越尖銳,最終無產階級通過消滅私有財產,消除人類的異化狀態,實現普遍的人的解放。因此,馬克思指出:“私有財產在自己的國民運動中自己使自己走向瓦解”[23]。
由于此時的馬克思還沒有創立唯物史觀,還不能從生產力的高度對私有財產給出科學闡釋,異化理論也不是一種科學的研究方法,所以,馬克思上述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私有財產)的分析和對共產主義的論證還談不上是科學的理論。但是,馬克思從生產過程出發來理解私有財產的起源,并且敏銳地把私有財產和勞動聯系在一起,用異化勞動來解釋私有財產的起源,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進一步地,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本質歸結為工人與資本家之間圍繞勞動和勞動產品而形成的經濟關系,這清楚地顯示,他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本質的把握已經十分接近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內涵,只是由于缺少唯物史觀的科學指導,還無法在生產力發展的基礎上來理解資本與勞動的關系,因而還無法提煉出生產關系這一概念。這一任務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完成的。
三、唯物史觀構建起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理論框架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中,馬克思和恩格斯以宏大的歷史視野,在人類的物質生產活動的基礎上,分析了人類社會的結構及其演進,創建了研究人類社會和歷史的科學理論——唯物史觀,并以此為基礎,科學地論證了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必然性,從而勾勒出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框架,這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第一次整體呈現。
第一,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私有財產進行科學抽象,明確提出了“所有制”的概念。馬克思和恩格斯認識到,人類的財產制度并非只有私有財產一種,在人類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部落所有制和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就不屬于私有制。共產主義以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為前提,它的財產制度肯定不同于私有制。私有制不過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人類財產制度的一種具體形式和特殊形式,“是生產力發展一定階段上必然的交往形式”[24],它并不具有普遍性和一般性。鑒于財產制度在人類社會結構中的核心地位,不能用“私有財產”作為財產的一般形式來研究人類社會的結構及其演進,由此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了“所有制”概念,作為對人類社會各種財產制度的抽象。這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創立唯物史觀的重要一步。
第二,馬恩提出生產力或分工水平決定著所有制的性質,并從所有制或交往關系出發來說明社會意識形態,這表明他們從根本上超越了費爾巴哈的異化史觀,標志著唯物史觀理論框架的基本確立。馬恩指出,一個國家生產力水平,最明顯地通過社會分工的深化程度表現出來,而“分工的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這就是說,分工的每一個階段還決定個人在勞動資料、勞動工具和勞動產品方面的相互關系。”[25]這里的所有制實際上就是生產關系。馬克思后來也強調這一點,他說:“私有制不是一種簡單的關系,也絕不是什么抽象概念或原理,而是資產階級生產關系的總和(不是指從屬的、已趨沒落的,而正是指現存的資產階級私有制)。”[26]此外,馬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還使用“交往形式”、“交往方法”、“交往關系”、“市民社會”等概念來表達與生產關系相同或相近的意涵,或者把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作為同一概念使用,這表明他們還在嘗試尋找合適的概念來進行概括。但無論如何,他們已經很明確地把上述概念作為自己新歷史觀的核心概念,并且深入地闡述了這一概念在新世界觀中的地位和作用。他們寫道:“這種歷史觀就在于: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闡述現實的生產過程,把同這種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從市民社會作為國家的活動描述市民社會,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闡明意識的所有各種不同的理論產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27]這樣,唯物史觀的基本框架就建立起來了。在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三層次的社會結構中,生產關系處于核心地位,它是認識社會性質和區分不同社會形態的標志性概念。
第三,馬恩在分工和所有制的基礎上闡述了國家的產生及其性質,科學地解答了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問題。他們指出,不同的社會分工形成不同的利益獲取方式,從而形成具體的所有制結構。在所有制結構中處于不同地位的社會成員形成不同的利益群體,由此產生了階級。階級之間的利益差別和利益矛盾導致階級斗爭。其中的統治階級為了保護自己的特殊利益,以共同利益的名義建立國家,以維持現存利益格局,鎮壓被統治階級的反抗。因此,馬恩把國家看作是“虛幻的共同體”[28]。
第四,馬恩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中論證了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為共產主義提供了科學的理論論證,使它有空想變為科學。他們指出:“在大工業中,生產工具和私有制之間的矛盾才是大工業的產物,這種矛盾只有在大工業高度發達的情況下才會產生。因此,只有隨著大工業的發展才有可能消滅私有制。”[29]這表明馬恩對共產主義的認識已經超越了異化史觀。共產主義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倫理訴求,而是生產力發展的必然結果。這樣就洗刷了之前的共產主義學說的空想色彩,使其成為具有現實意義的奮斗目標。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們指出:“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30]
馬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的這一系列思想,標志著唯物史觀的初步創立,也標志著作為整體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基本形成。
四、結語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發展過程中,他們先后批判、借鑒和吸收了黑格爾、費爾巴哈等人的理論和方法,深入剖析了市民社會的實質,發現了社會生產關系在全部社會關系中的決定性作用,科學地揭示出人類社會的基本結構和發展機制,在此基礎上闡明了共產主義的客觀必然性和現實可能性。從理論邏輯看,馬克思主義把社會生產力作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動力,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生產關系作為社會制度的基礎,由此來理解政治國家和社會意識形態,從而構建了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三個層次的社會結構,并通過生產力、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之間的辯證關系來說明人類社會的制度變遷。運用這一理論,馬克思揭示出資本主義制度滅亡的必然性,并科學地闡明取代資本主義的必然是共產主義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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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俊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