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充滿張力的靈魂牧場

孫書文

《靈魂的牧場》（組詩）在李永才的詩作中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他原先作品中業已呈現的充滿張力的世界的遼遠在這里更飽滿、更張揚。

從整體上看，詩句更加跳躍。他的舊作《偶然》，著力渲染時光在詩人身上的流影，小時候、少年時、長大后、多年后……詩的路標顯豁明朗，詩路依時間而延展， 詩情被放置到時間的小格子里，詩情漫漶，但邊界清晰。在《靈魂的牧場》組詩中，這種容易尋到的路標被打碎了，變成了一個個依詩的情緒組合而成的詩點，邏輯性的時間感減弱，空間的非邏輯的畫面感增加。如組詩中的《生活的片斷》，由岸邊到繁華的街，由街的繁華而寫到的安靜的去年的雪花，隨后詩的觸角又伸向街巷的盡頭擠過來的女孩，留住“跳河而去的浪花”的杯子，最后定格在那束“玻璃一樣的陽光”之上。強大的想象力，拉載著你在充滿顛簸道路上前行，有些虛幻，但又充滿質感。

從意象上看，詩人營造的意象群更奇崛、更豐富。讀李永才的詩，能感覺到他對意象的格外重視，體味到他意象營造的苦心，詩人似乎是把意象當作自己的“詩骨” 來看待。應該說，意象是其詩作的魂魄棲息之所。《靈魂的牧場》能讓你清晰地感受到層出不窮的意象迎面“飛”來的“撞擊感”：一個個或真實、或虛幻的意象， 快速地沖你飛來，又倏忽離你而去，像是在夜空里獨自飛翔，奇幻的星空在你身邊，又浸入你的心間，催生了一種奇幻之感。在這一組詩中，他主動選擇更加奇崛的意象，如“戰栗于白楊的手掌”上的昏鴉，如“獅子般睡熟的斷橋”，如“失敗的春天里”“一只孤零零的舊船”等等。這些意象更加銳利，所指與能指的距離被拉遠再拉遠。如用“靴子落地”寫操場上一棵棗樹上熟透的沙棗落地的聲音，把沙棗的熟透感傳達出來，同時，靴子落地中所蘊含世事落寞之情也隨聲傳出，大化流行的哲學意蘊呼之欲出，是極為絕妙的一筆。詩人還不滿意于單個意象的錘煉，進而營造了復雜的意象群。比之于其前此的詩作，意象群中意象的數量增加，質地更駁雜。 《靴子落地》一詩中，陽光、隱士、棗樹、操場、磚頭、雨水、棉花、支起腳丫、充滿欲望的幼豹、獵人、尖叫的野狐、有表情的蒼蠅、窗子未打開的鐘樓……意象繁復，重重疊疊。詩作的末一句，將距離很遠的三者——沙棗落地、靴子落地、野狐的叫聲，用強大的力量“扣結”一起，聲情并茂，余音徐歇，極好地傳達了語境間交易的魅力。詩人在營造意象群時，還獨具特色地把抽象之理的與具象之境有機組合， 讓哲學的語言與具體的場景相克相生?！盎氖彽?，一縷陽光/一個被陽光照過的村莊/荒蕪之美，就像秋后的哲學/并不源于人類”(《蘆葦，流水的野心》)。一縷溫暖的陽光，竟然是“荒蕪”的，便可驚嘆，而用“秋后的哲學”來指稱“荒蕪之美”， 更可稱奇，是把“荒蕪”的表面“無”與內里“有”詩意地結合在一起。末句“并不源于人類”，富有些反諷的意味：“并不源于人類”的前提，是在通識意義上，它原本源于人類，但“并不”二字把其內涵又推向了超越于人類之上。詩中遼遠、空闊的世界， 便又超越于可知的世界。

諦聽李永才的詩，能聽出詩作中的彷徨、游移、質疑的聲音。盛滿鄉愁的村莊是荒蕪的，“我”成了遷客；昏鴉戰栗于白楊手掌間，與天空的流浪漢交談，“內心涌起一絲哇涼”；“我”目光“貧困”，鄉愁也被吹散；……由此，也就理解了其詩的跳躍， 理解其詩中繁復、駁雜的意象，也就理解了其詩作強大的張力。詩人何為？ 詩人當然可以有經天緯地、治國安邦的雄心，但詩人的本業似乎更應著力于一顆殊異于經營仕途的詩心的營造，不同的語言組合、奇特的意象營造、心靈的放飛與尋找， 都在其中。甚至說，有充滿詩意的詩人的存在，這個世界就不一樣了。就這個意義上說，一個內心豐富、充滿矛盾、沉浸痛苦中的詩人，才能寫出擊打人心靈的詩 章。

《靈魂的牧場》，這一詩題便已透露出其詩旨所在：尋找靈魂的牧場。在強大的張力中，詩作透出一種特殊的寧靜的氣質。也正在這個意義上，詩作還稍嫌“用力” 了，有幾星使蠻力之處，若能在舉重若輕的“靈性”上下些功夫，其創作會更臻于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