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管所的一群“蒼蠅”

文_江海 余洋

車管所的一群“蒼蠅”

文_江海 余洋

2015年4月5日，隨著廣東湛江史上最大駕考受賄案二審判決，湛江市車管所原所長梁志雄因受賄224600元，獲刑10年。據了解，這起案件中，39名涉案考官主動上繳紅包共計2100余萬元。案子雖然判了，但此案留給人的思考仍極其深刻。

無奈：送完錢才能參加考試

李先生說他以前在農村經常開車，就是沒有駕照，自從全家搬進了市里，就決定辦個駕照。可是自2011年2月底報名體檢后，幾乎天天與教練預約，4個多月下來，只約到一個理論考試，每次教練都說名額已滿，他自認倒霉。

“說實話，我真感覺里面有貓膩，要不然那么多報駕校考試的朋友，咋那么快約上考試，拿到駕照了呢？”李先生說，如果按照這樣的速度，自己恐怕一年也拿不到駕照，“再等等，如果還約不上，我就準備改報駕校了，雖然多花點錢，但能早點參加考試。”

后來，有駕友王先生告訴他，這得花錢，沒錢教練是不讓你排上號的。這位駕友指點李先生，送禮一般在每關200元左右，除了第一關理論考試不送禮外，從第二關開始，都是可以送禮的；第二關的倒庫移庫和小九項，一般給考官送300元左右，在車上送；后來車上安了監控，就把錢放在身份證下面遞給考官；路考是第三關，一般送500元左右，是駕校代收，至于駕校送給考官多少就不清楚了。

李先生聽呆了，他很佩服王先生敢跟他說出這種事，之前他也聽說過，但沒親歷過。王先生這一說，他才知道自己為什么排不上號了。他說，以前每次和教練預約失敗都很失望，很生氣，但向來都是自己生悶氣，從不敢找車管所理論，“我駕照還沒拿到手，真是不敢去‘造次’啊。”這次，他知道怎么做了，李先生說。

一名參加駕考的市民給紀委的舉報信中稱：在湛江考車駕，給考官“進貢”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金額多少、形式有所不同而已。他稱，“這個類似于‘公關費’，但很難說一定是考官拿走了。有的是真給考官了，有的可能是教練從中吃掉了。因為如果你考得不好，教練就把你的錢給考官。如果你考得好，不用給考官，教練就直接拿走了。有的最后沒通過，教練就把錢退給學員，說這個考官不收錢。”

還有曾姓市民稱，其曾于2011年在湛江參加駕照“大路考”，因被判不及格，曾在考官誘導下，向其塞過1000元“好處費”。

當時，同車考試的共有4名考生，輪到這位曾姓市民考試時，考官以其“未能及時避讓車輛”為由，判定其不及格。在曾姓市民求情之后，考官向其出示了考官證，并暗示，可以判定其考試及格，但其必須在該場考試結束后，向其“進貢”一些“好處費”。

走出考場的該市民找到所在駕校的教練，向其咨詢后被告知，有必要立即按照該考官指示奉上“好處費”。據這名教練稱，之所以能夠如此操作，是因為從考試結束到結果公布，會有兩三個小時的緩沖期，如果學員在該緩沖期內向考官“進貢”，考官就有辦法修改成績。“一場考試只有一個考官，考官說讓你過，你就能過，說你不能過，你就過不了。”該教練說。

無奈之下，曾姓市民從銀行取出1000元現金，托人交給上述考官。還有市民稱，不及格后才臨時塞錢，其實是比較愚笨的，一般的做法是在考試前統一上繳“保險費”。有多名市民稱他們于不同時間在湛江考駕照，均被教練建議為每場考試交100元、200元不等的“保險費”。

當時，同期參加考試的學員在教練的勸說下，每人交了500元“保險費”；但由于有些人在駕校有熟人，因此只需交200元。這是一筆沒有收據的交易。極低的透明度也給了教練從中克扣的空間。據知情人士稱，每場考試之前，教練一般會暗示學員交300元到1000元不等的“保險費”，以順利通過考試，而在1000元中，教練會留下200元，剩余的800元則用于打點駕考中心的考官們。

舉報：考官每天都在收紅包

2012年年初，湛江市紀委不斷收到市民舉報：“參加駕考時要交紅包給考官。”不久后，湛江市紀委和市公安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對此事進行調查。

2013年年初，調查組對車管所原所長梁志雄實施“雙規”，初步查實梁志雄受賄事實。隨著梁志雄的陸續供認及深入調查，車管所考官收取學員紅包的“潛規則”也浮出水面，40多名考官、個別車管所領導卷進這一利益鏈中。

辦案人員調查發現，大多數駕校學員都按“行規”交了紅包。基本模式是學員集中交錢給駕校教練或領隊，或由駕校直接收取學員600或700元“考試費”，轉交給考官。

隨著案情不斷深入，陸續有39名考官主動上繳收取的全部或部分紅包，共計2100多萬元，個別涉案考官甚至上繳了近百萬元紅包。

辦案人員調查發現，只要有考生上場，考官每天都有錢收。這些錢要么由教練直接放在考官車里，要么請考官吃飯時送上，少則幾百元，多則幾千元。一位涉案考官在調查筆錄中交代：“反正每天都能收到，隨收隨用，自己都記不清收了多少錢。”而這竟是大部分考官的共同證言。

擔任考官有利可圖，為獲得更多監考機會，并在輪崗時留任，受賄考官又對時任市車管所所長梁志雄行賄，從而形成了學員→教練（領隊或業務員或駕校）→考官→梁志雄的利益鏈。

該案一審認定梁志雄受賄款物折合人民幣224600元，以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

法院查明，2010年中秋至2011年中秋期間，吳某為讓梁志雄安排其留任監考，分三次共送了25000元給梁志雄。其中，2010年中秋節的前一天，吳某請梁志雄及其妻兒吃飯，飯后將10000元現金送給了梁。2011年春節前，吳某又請梁志雄及其妻兒吃飯，飯后當著梁的面將10000元現金交給其妻子。2011年中秋節前，吳某宴請梁志雄夫婦，飯后又送了5000元。每次吳某都會強調：“快到期輪崗了，請領導幫幫忙。”

行賄次數最多的要數戚某某。二審法院審理時查明，2009～2012年春節期間，戚某某為能多輪崗到高陽考場擔任考官，先后16次共送給梁志雄17萬元及價值4600元的汽車導航儀一臺。

梁志雄不服上訴，認為受賄金額認定過多，且其未為他人謀利，不構成受賄罪，若為受賄罪則量刑過重。2015年4月5日，該案二審宣判，二審法院對梁志雄受賄相關事實進行了認定，駁回梁志雄上訴，維持原判。

據了解，由于該案是廣東湛江史上最大駕考受賄案，涉案人數眾多，且涉及部分時任車管所領導，涉案考官和涉案車管所領導全部調離現任崗位。

反思：車管所考官為何“全軍覆沒”

湛江車管所39名考官涉案，基本上所有考官無一幸免，值得深思。“只要是監考，就有錢拿。考一個學員幾百元，一天能考十幾個、二十個學員，算下來，一天就有幾千元的灰色收入進賬。”該辦案人員透露，“考官為爭取多上考場，爭相向梁志雄‘進貢’。從案情來看，凡是給梁志雄送過錢的，主考的學員人數也更多。”

考官的權力究竟有多大？曾經有學員向分管駕校的湛江市交通運輸局反映，考側方位停車時，一切正常，但結果不合格；考官給出的理由是，靠邊沒有看后視鏡。這名學員很委屈：“一般不就是用余光瞥一下？難道要我伸出頭去盯著后視鏡看？”

據湛江市紀委調查，考官和教練之間也形成一種默契。比如考倒樁，教練進入考場，拿著步話機指揮行賄學員，什么時候打方向盤、什么時候踩剎車，幾句指令就可以讓學員順利過關。這其中，教練是否被允許在場邊甚至是跟車指導，就看與考官平常的‘溝通’情況了。”

湛江市交通運輸局分管駕校官員坦言，教練本應圍著訓練場轉，把心思放在提高教學質量上，但這里卻演變成為“圍著考場轉”的奇怪現象。湛江市紀委調查發現，收受“紅包”都有明碼標價：樁考科目100元，九選三科目小車200元、大車300元，路考科目300元。“潛規則”竟然成為“行業規范”！學員、教練和考官，均陷入了一種違規違紀“集體無意識”的怪圈當中，發人深思。

據知情人士稱，這些駕校通過車管部門提高通過率一般有兩種不正當途徑，除了針對性賄賂考官的“個體打點”之外，有的駕校也通過定期向車管部門送好處的辦法進行“集體打點”，其成本則通常包含在學費中。這種“潛規則”，更危險的是掩蓋了駕駛培訓市場的混亂。

此外，很多教練其實不是駕校的正規雇員，而是掛靠在駕校名下。一些人及公司在申報培訓資質無門的情況下，就找正規駕校掛靠，然后自己再“招兵買馬”培訓學員，以正規駕校的名義，安排學員參加交警部門組織的考試。

紀委辦案人員發現，這些考官大多都有一種心態——“大家都一樣，為什么單單查我？”即使是車管所原所長梁志雄，也表示“其他地方都差不多”。

駕考腐敗催生了“考駕照新規”，2015年3月下旬，公安部出臺了關于駕照自學直考的消息公布后，立即引來無數關注。市民群眾紛紛希望通過這次駕考改革，以此斬斷駕校與考官間的利益鏈，能夠有力消滅“暗箱操作的霧霾”，還駕考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