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子 編輯|張薇
十分鐘性別反轉
文|凌子 編輯|張薇
女人是出言不遜舉止粗暴的,男人卻是瑟瑟發抖脆弱無助的,大膽的性別反轉讓法語短片《弱勢的大多數》(Oppressed Majority)上傳YouTube后,幾個月內瀏覽量逾千萬。
法國劇作家艾蘭諾·布夏(Eléonore Pourriat)女士在鏡頭里設定了一個女性主宰的世界—女人可以隨意袒胸露背,在街角小便,用粗魯下流的語言調戲路過的異性。而男人為了取悅妻子,大多把胡須剃得干干凈凈,夏天里穿得嚴嚴實實。
“讓女演員扮演男人,男演員則演出女人才有的脆弱,真是太有意思了!”向《人物》記者談起女演員們,艾蘭諾津津有味,兩個裸露上身的女演員中有一個竟不是專業演員,“可能是她覺得自己的胸部挺好看的,所以樂意參演吧?”
10分鐘的短片里,男主人公皮埃爾(Pierre),這位微胖的、面部線條柔順的“家庭主夫”,骨子里卻不 愿完全遵照女人主宰的規則生活—他穿著短褲、松開領口、露出小腿出了門,這是他喜歡的打扮,結果一路收到“嗯,屁股不錯”等各色言語挑逗,最后被一群女人圍在小巷里,持刀威脅性侵。報案后,女警察冷漠復述了一遍他的受侵過程。妻子來了,對著身心受損的他一頓怒吼:“你看看你這身打扮!短袖衣、涼拖鞋,還有短到膝蓋的中腿褲!……那你怪得了誰?”
這場景既陌生又熟悉—現實生活中,被性騷擾的女性時常遭到“衣著暴露”、“自找的”、“也算活該”等譴責。遭到性騷擾是受害人的錯?艾蘭諾用性別錯置的戲碼大喊荒唐。
“他是我見過的最尊重女性的男人”,艾蘭諾對男主演皮埃爾·本尼吉特(Pierre Benezit)的表演贊不絕口,“他的表演展現出的那種脆弱與軟弱,你無法從別的男演員身上看到。”
在開拍短片前,皮埃爾根本不知道即將“騷擾”他的女演員們會怎么演。艾蘭諾讓女演員們臨場發揮,她們把常發生在女人身上的事情搬到皮埃爾身上,用他意料之外的方式撫摸他的身體。艾蘭諾回憶,“他完全震驚了,這些他從沒體會過。他從來也無法想象自己身處于這樣的情境之中。但任何女性都能想象有一天這件事會發生在她們身上。”
艾蘭諾很清楚女人與男人觀影體驗的區別。女人總是能對很多場景產生共鳴,經常因片中對女性弱勢的“逆轉”而大笑起來。男人就不會覺得這么舒暢了,因為“他們時常發現一些以前沒有意識到的現實”。不少印度的男性告訴艾蘭諾,短片完全沒令他們發笑,而是更能理解女性所面臨的困境。
艾蘭諾很明白,短短的10分鐘“不可能改變全世界”。
男性承擔了絕對弱者的角色,也引發了許多男性觀眾的不滿,“我們該去強暴這個導演”、“他們(劇組)真該去死”等大量暴力留言令艾蘭諾不堪其擾,“他們真是很瘋狂。他們是匿名的,口不擇言,把所有的怨恨發泄在網上。”無奈之下,艾蘭諾關閉了YouTube上的評論功能,至今尚未重新開放。
有人評價艾蘭諾用一種“扭曲”的方式展現了性別困境的現實。艾蘭諾直言,“比起拍一個激進直言的片子,這種‘扭曲’能獲得更多人的關注。”
也有人批評影片所描繪的性別歧視過于夸張,這些事件不可能在一天之內集中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可對艾蘭諾而言,“電影是一種隱喻,而不是記錄”。她正是想通過這種荒謬、戲謔甚至“扭曲”的喜劇手法,來講一個嚴肅的問題。
“針對女人的壓迫無處不在,但人們似乎都感覺不到。可一旦你將性別角色顛倒,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了。”艾蘭諾記得巴西劇作家奧古斯托·博奧(Augusto Boal)做過一個社會實驗,讓演員在人潮密集的地鐵站里上演男人冒犯女人的戲碼,路人都沒什么反應。可當劇情反轉,女人冒犯男人時,周圍的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弱勢的大多數》也讓一些女性感到不舒服:女人怎么能是那個粗魯下流的樣子?艾蘭諾說:“女人們在劇中的確太野蠻了。可我不是在展示一個烏托邦,而是一個反面烏托邦。”她承認,制造觀影時的不適感,是她有意為之。
在她看來,性別歧視是全世界女性都面臨的問題,“就算是在女性受法律保護的國家,也不例外。”
艾蘭諾父母一代經歷了1968年的法國“五月風暴”,男女平等的價值觀理論上得到社會的接受與提倡。母親也一直以女性主義思想教育她。只是艾蘭諾不解,為何如此強調性別平權的母親沒有工作,只有家庭,“這真是一個悖論。在法國,看起來大家都說男女平等,但實際上是不平等的。”
青春期的經歷告訴她,女性應有的尊重時常缺席,“你只是站在街上、穿著短裙,就總有人對你叫喚。你剛剛告別童年,剛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人,就會被騷擾。”
但在許多男性眼里,這一切都是無傷大雅的,包括艾蘭諾的丈夫。當她向丈夫聊到男人的無禮、女人的無奈,并提起拍這部短片的想法時,丈夫的第一反應是,“真的假的?有這么嚴重嗎?”
“我們的權利總是如此脆弱。”艾蘭諾感嘆。
43歲的艾蘭諾聲音輕柔、語速平緩,慣于娓娓道來,少有義憤指控。她喜歡慢悠悠地開玩笑,說到若自己在大街上被冒犯了,她會回擊“把你的XX(男性生殖器)夾在胳膊下趕緊滾”。艾蘭諾也樂呵呵地告訴《人物》記者:“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對我吹口哨的也越來越少了,哈哈。”
對女性身份的捍衛,早已寫進了她的DNA。艾蘭諾的一兒一女都已步入青春期。她說一定要讓女兒知道,任何時候,都有說“No”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