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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和年輕人—陳逸飛逝世10周年特輯

2015-11-07 05:09:35
人物 2015年11期

大師和年輕人—陳逸飛逝世10周年特輯

1979年陳逸飛創作的油畫《踱步》局部

因疲勞、債務、一心要再次證明自己的執念,據其子陳凜回憶,連續工作7個通宵,59歲的陳逸飛因胃出血2005年在他畫作前去世。在陳逸飛逝世的10年時間里,他的作品從未從大眾視野消失。2011年,其畫作《山地風》以8165萬元成交,刷新當時中國油畫拍賣的世界紀錄。

鮮有人知的是,這位畫家曾在十幾年前選擇過一批不同領域的優秀年輕人,試圖把他的品位和資源通過他們延伸到時裝、平面設計、攝影、模特、雜志出版和環境藝術等領域。

在陳逸飛去世10年后,翻看這些年輕人的名單,令人驚訝的是他當時的眼光與他們今天的成就:當時分別掌管逸飛高級女裝與街頭品牌的王一揚和張達,離開后創立“素然ZUCZUG”和“沒邊”,成為中國著名的時裝和獨立設計師品牌;彭楊軍與陳漫大學畢業前就被陳逸飛發現,現已是中國最優秀的紀實攝影師與時尚攝影師之一。彭楊軍后來在陳逸飛創刊的《青年視覺》雜志遇到了他的伴侶陳皎皎,如今,兩人主編的《新視線》雜志在設計、藝術、生活方式、時尚領域都取得不錯影響力,衍生出精品電商平臺“良倉”。 平面設計師劉治治、設計師仲松、時裝作家顧晨曦當年都是由陳逸飛發現,他們把他看做自己生命中重要伯樂。

在一個創意遠無法成為生意的年代,陳逸飛用大部分賣畫收入支持這些年輕人。由于不善管理、市場尚未真正形成,到后期已每年虧損2000萬。去世前,陳逸飛已決定關掉這些生不逢時的商業,但因擔心這些年輕人無處可去,他沒有立刻關閉,而是希望他們慢慢接受現實,找到下家。這一想法給了他最后一擊。

很多人認為陳逸飛是一個簡單的英雄主義者,過分高估了自己,但對于有幸逃過了那個機會匱乏、審美單一的年代的年輕人,他們認為正是陳逸飛的簡單,制造出一個復雜者無法想象的保護傘,使他們沒有被那個時代消磨掉。

談起陳逸飛對當時年輕人的意義,陳皎皎講了一個故事:披頭士主唱約翰·列儂和藝術家大野洋子是非常著名的情侶,兩人感情也頗為傳奇。兩個人相愛是在上世紀60年代,列儂去看洋子的展覽。

那個時候大野洋子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藝術家,但約翰列儂已經非常出名,大野洋子的作品是她爬一個梯子,艱苦地爬上去,拿出放大鏡去看一個字,那個字是“Yes”。

“Yes”在作品中代表“肯定的力量”,年輕藝術家大野洋子艱難地尋找著這種力量,這讓列儂非常感動,走過藝術家之路,他明白“肯定的力量”對一個年輕人有多么重要的意義。

在陳皎皎看來,這也是長者陳逸飛給他們最寶貴的東西。他們在他的鼓勵和無私幫助下釋放了自我表達,獲得創作信心,體會過純粹而令人振奮的快樂歲月,也把創作當作最值得珍視的事,嚴苛要求自己,最終樹立貫穿一生的崇高創作觀。

是他塑造了我們,陳皎皎說。

壹 當時你就覺得突然一下子所有東西都改變了

彭楊軍

顧晨曦

張達

彭楊軍

攝影師彭楊軍看起來很靦腆,略顯羞澀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鏡后面。但當回憶起陳逸飛先生時,他身體坐直,眼神專注,開始興奮地滔滔不絕。“我一直會把那個(認識陳逸飛)作為我人生的一個特別大的轉折點。”

2000年,還在上大四的彭楊軍陪朋友去上海面試藝術家陳逸飛開的時裝公司,兩人學的都是服裝設計。朋友想當設計師,彭楊軍則受到先鋒攝影的影響,憧憬能獲得一份時裝攝影師的工作。為此,他花了半年時間精心手工制作了兩本創意攝影集,有些想法在今天看仍很前衛,比如在一張顆粒很粗的解放前的老照片上,合影的人的臉都被彭楊軍用馬克筆涂掉了。

在那時,時裝雜志是他少有的就業途徑,但在那個審美單一的時代,看到這兩本承載著彭楊軍期待與熱情的攝影集,雜志的回復都是“劈頭蓋臉的,這什么玩意兒?”只有一家雜志的拒絕善意而委婉,我很喜歡你的東西,但我這兒可能要不了。

彭楊軍被各種時裝雜志拒絕了七八次,幾乎是當時一個時裝攝影師全部的職業機會可能,就連他的同學也勸他該現實點,但這個當時21歲的男孩捍衛自己的東西有一套特別的方式,面對質疑,他選擇極端地不聽任何意見,堅信認為自己相信的東西就是對的。

他就是那種“吃一個菜盯著吃吃一個月”,如果喜歡上了一個歌手,就會一直聽、一直聽,“一個勁兒地喜歡你”。談起彭楊軍的這種性格,他的好朋友、時裝設計師張達笑了,他記得10多年前彭楊軍的湖南老鄉,一個愛開玩笑的朋友跟他說女朋友幾點坐飛機來,麻煩他去接機,他會上午請假立刻去接,反倒是對方嚇壞了,中午慌張地打電話說你不用去啊,那天是4月1日,“就是湖南人特別拗的那種”。

不過,和大部分中國年輕人不同,彭楊軍自有獨特的成長之路。讀書時,彭楊軍就不認為學習成績是唯一,但一開始,他并不知還有什么其他人生可能,直到高中住校第一次感到自由,拼命地玩,彈吉他,唱歌,“我覺得中國其實從小到大的教育里面都告訴你,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你不要相信自己,你要跟多數人一樣,所以我覺得其實一直到高中之前,一直是在一個特別大的罩子里面。”彭楊軍說。

當發現還有其他生活方式時,他從此不再理會主流規則。他有勇氣主動選擇不同,但在這時,他也要開始學會面對孤獨。當有了自己非常迷戀的攝影風格時,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看懂,會不會遇到同類,只能因為自己喜歡一直固執堅持。

在逸飛時裝,面試他朋友的人是這個品牌的設計總監王一揚,彭楊軍來之前很喜歡他的作品,當發現他還是個很友善的人時,他鼓足勇氣請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創意攝影集。

當王一揚讓他把畫冊留下來,說想給老板看一下時,彭楊軍腦海中雖冒出過老板“不會是陳逸飛吧”這個念頭,但沒再多想,誰會想到一個藝術家開的時裝公司需要攝影師呢?那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第二天就要離開上海回學校了。

第二天,本來去取畫冊的彭楊軍卻被帶到了一個雕塑發布會上,他在那里見到的正是在做新作品發布的陳逸飛。陳逸飛把他帶到里屋,“他就跟我說了一句話,我當時就瘋了……他就說我特別希望您留下來,我們一起做一些好玩的事”,“他用的是‘您’!”彭楊軍強調。彭楊軍完全沒有準備,他至今記得他忽然被帶進那個光鮮發布會現場時拎的是一個很破的包。

一直被質疑的彭楊軍稱那時的自己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毀掉的人”,當聽到有人肯定自己,還是一個著名的藝術家,他整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見完陳逸飛,彭楊軍拎著包坐火車回到學校,頭腦一片空白。

那天的等待過程中,他為王一揚給新一季衣服試拍了樣本,拍完后,他不確定效果到底怎么樣。回校后的一天,正在逛商場的他突然接到陳逸飛的電話,電話那頭,陳逸飛告訴彭楊軍說找好了一個地方,想給他做個影棚,但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到上海來一趟,我讓我司機來接您”,掛完電話,彭楊軍突然開始在商場里狂奔起來。

“當時你就覺得突然一下子所有東西都改變了。”彭楊軍告訴《人物》記者。

顧晨曦

陳逸飛喜歡用幸運砸中別人。2000年左右,和彭楊軍一樣體會過這種感覺的年輕人還有攝影師陳漫,設計師仲松、劉治治,時裝設計師王一揚、張達等。

按理說,21世紀初,中國的創意產業完全配不上這些敢特立獨行有自己想法的年輕人。

《視覺》創刊封面

陳漫為《視覺》拍攝的封面

“那個時候不需要服裝設計,都是做外貿、做貿易。”王一揚說。1992年,從東華大學畢業后,想當獨立時裝設計師的王一揚只能留校,他很羨慕今天年輕的獨立設計師,他們有好的商鋪,好的推廣方式,好的客人,但在那時,沒有人知道獨立設計師是什么,偶爾為一些服裝公司打零工,衣服做出來好不容易進了賣場,設計特點卻根本展示不出來——因為是被用兩根掛衣桿掛在了一堆各種其他風格的衣服中,王一揚的設計就這樣被完全淹沒了,賣衣服的是弄堂里的阿姨,衣服賣得不好王一揚直接會被阿姨罵。這讓當時在學校拿著一個月200塊錢工資的王一揚備受打擊,非常苦惱,看著周圍做貿易的人買車、買房,“就覺得自己不行”。

最讓人郁悶的是,當時人們認為無形的創意工作是不該收費的,“就是設計一個logo,我給你2000塊錢,你給我來100個,就是那種。”那時還在中央美院讀書的陳漫回憶。

看到中國那時糟糕的創意環境,留美回來的畫家陳逸飛決定把自己的美學品位、知名度和資源從繪畫延伸到模特公司、服裝設計、雜志出版、環境藝術等更多視覺設計領域,提出了“大視覺”的概念,決定完全起用年輕人做新的事情。被陳逸飛選中時,劉治治、仲松、陳漫大學還沒有畢業,張達和王一揚則還是大學老師。

和彭楊軍一樣,陳逸飛一開始就表示出的慷慨令很多年輕人至今難忘。E—mail還沒普及的年代,在西安一所大學教書的張達從一本雜志上找到陳逸飛的公司地址,寫信表明想當設計師的愿望,意外的是,他很快收到回復被邀請去上海。在陳逸飛家附近酒店大堂,看過張達還沒有做成過成品的設計手稿,陳逸飛20分鐘便決定讓他負責一個時裝品牌,在此之前,一直在學校的張達沒有任何品牌經驗。

同樣經歷過這種快速被信任的還有時裝作家顧晨曦。顧晨曦最初去面試的是陳逸飛的秘書,看過她寫的講話稿,陳逸飛特別跑出來問已經離開的她要不要去做雜志編輯,當時陳逸飛是中國最有名的畫家,“你想他就是傳說中的偶像,他跑出來跟你說你要不要去做什么,你當然會說好。”顧晨曦說。

此封面照被英國倫敦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展出并收藏

王一揚從1997年起負責逸飛服飾的高檔女裝系列,海報由彭楊軍創作

顧晨曦后來入職的是陳逸飛的《青年視覺》雜志(以下簡稱《視覺》),陳逸飛的“大視覺”概念旨在改變中國當時的落后審美,《視覺》雜志呈現先進視覺和設計。那時陳逸飛每次出國,都會把整箱整箱的雜志和書從國外背回來給年輕編輯們看,一邊看著年輕人一搶而光,一邊在后面喊,“哎呀,不要不還的呀……不要撕”,顧晨曦一邊模仿一邊笑了。

在顧晨曦的印象中,陳逸飛總在想著他的年輕人,給他們介紹各種機會。陳逸飛是世界頂級畫廊之一MARLBOROUGH簽約的第一個中國畫家,經常在餐桌上遇到各種國內外名流,“他跟人家吃個飯就說,我們有小朋友,讓他去采訪你。”

這讓顧晨曦成為中國第一個采訪到為蒂芙尼設計經典造型“鏤空的心”的設計師的記者,“設計師是江湖上地位很顯赫的大人物,陳先生飯桌上一句話她就ok了。”

回想那次采訪,蒂芙尼副總全程陪同,顧晨曦后來才知道設計師是一個很久沒出山的人,整個公司都很在意這件事。他們一到巴塞羅那,設計師就找了一個會說中文的朋友不停打電話問:你們到巴塞羅那了嗎?你們住在哪里?你們找得到我的家嗎?顧晨曦后來才明白他們并不真正把這看作一個采訪,而是,“覺得就是陳先生派來的小朋友……從頭到尾就是很擔心我們會迷路或者會怎么樣,完全是對待小孩的那種方式。”

還有一次陳逸飛為他們聯系去采訪西班牙重要的畫家,顧晨曦很奇怪西班牙商務處的人對他們特別好,“我開車把你送過去好不好?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進去?”顧晨曦后來才明白,那個畫家太大牌了,官員情愿為他們做司機也希望能去看看他的畫室。

顧晨曦認為,陳逸飛這種利用自己名聲親力親為為年輕人聯系各種困難采訪對象的行為直接讓她對名人沒有了畏懼心。“他把一個很遠處的東西用一種很親近的方式拉給你看,讓你覺得你可以到達那里……然后我就覺得我要一路往外追,只要覺得這本雜志好,我就去聯系那個主編要做采訪。”

在《視覺》雜志,編輯從不被固定在某個欄目,完全興趣導向,你有自己喜歡的事情你就去做。每個編輯很快解放了自己的思維,迅速成為一個領域的專家,這讓雜志很快呈現出了科技、時裝、人物、設計、電影等方方面面意想不到的內容。

張達從1999年起負責逸飛服飾的街頭休閑系列,海報由彭楊軍創作

大師的慷慨和親力親為很快激勵年輕人變成“整天去了解這個,去了解那個,要去這樣,要去那樣”的狀態:有個特牛逼的攝影師,我看不懂攝影,我也要看一下,筆記本記了一大堆,“大家都很興高采烈地告訴對方我們發現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大家都很愛說一個詞,就是這人太牛逼了……我們只要看到那些東西特別棒,特別好,我們就要去親近它。”編輯們約訪時會直接這么告訴對方:我這本雜志叫什么,我的老板是陳逸飛,我們老板是MARLBOROUGH畫廊的,“如果我們聯系不上就會去找陳先生。” 顧晨曦說。

回憶那段時間,顧晨曦最苦惱的是外國人郵件總是回得很晚,但有什么能阻礙年輕人的熱情?顧晨曦那時養了一只可愛的小狗。于是,她想了一個辦法:拍一張小狗很凄慘的照片存在電腦里,再發催稿郵件時,就把這張照片附在附件里:你看,這么晚了我還要在辦公室等你回信,我的狗狗還在家里等我。照片一出,換成對方瘋了,顧晨曦立刻得到她要的回復。“那個時候,一則大家比較年輕,二則陳先生給了我們一個相當單純的環境,讓我們都往前狂沖狂沖。”

年輕人把這份工作當作最值得驕傲的東西,不難理解為什么那次顧晨曦會在西班牙領事館和人大吵。

顧晨曦那一次為《視覺》的西班牙特刊去辦簽證。簽證官例行公事問了一句,你會不會滯留在那里不回來?

“我當時就翻臉了。”顧晨曦說,她在領事館跟人吵了起來,認為對方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問自己。那時,她想的我是為了幫助把你們國家介紹到中國,你憑什么懷疑我要滯留你們那兒?

從領事館回來的路上,顧晨曦一直都很憤怒,見到陳逸飛就和他告狀,陳逸飛聽完笑嘻嘻的,沒說她做得對,也沒說不對。回頭跟秘書說打個電話給西班牙領事館,“我當時的感覺是有人給我撐腰了,陳先生要去罵他們了。”顧晨曦不好意思地笑了。

過了幾天,陳逸飛叫顧晨曦去新天地吃飯。飯桌上都是西班牙領事館的人,“一堆老外,好大一張桌子,大概有十幾個人。”顧晨曦記得他們都穿得西裝革履,都很喜歡陳逸飛的樣子,一見到陳逸飛就沖過來合影。

顧晨曦就坐在邊上看著他們吃完這一頓飯,兩天后,西班牙大使館打來電話,說她的簽證過了。這件事解決之后,陳逸飛什么也沒有再講過。

很多年后,和顧晨曦吵架的領事卸任,辦了一個派對也叫了她,去的時候顧晨曦記得那個領事特意跑過來跟她說,你記得嗎,你跟我吵過架。當時的她仍沒意識到自己有什么不對。

直到出國多了,她才慢慢知道問詢是很正常的,意識到自己當時的粗魯和得罪領事館的嚴重。

2003年,倫敦開往愛丁堡的火車上,他們分頭拍攝了一組照片,彭楊軍拍攝了風景,當時的編輯陳皎皎拍攝了人物,回來后把它們合成了一組作品,刊登在《視覺》雜志

張達從1999年起負責逸飛服飾的街頭休閑系列,海報由彭楊軍創作

張達從1999年起負責逸飛服飾的街頭休閑部分,海報由彭楊軍創作

讓她感慨的是,為了保護她的驕傲,陳逸飛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難聽的話,他毫無痕跡地把這件事輕輕地蓋住了。“如果我去領導一個團隊,我的小朋友跑過來跟我說,我跟西班牙領事館打起來,我會說,上帝啊,你干了什么?”顧晨曦說。

張達

進逸飛后,彭楊軍立刻和時裝設計師王一揚、張達不分上下班時間聚在一起,一種時時刻刻思考創作和分享的氛圍在他們周圍形成。陳逸飛通過“大視覺”把過去和現在都很少會湊在一起的攝影師、設計師、雜志編輯聚在一起長期工作,創造出了難以再現的氛圍:不同領域的藝術創作者相互激發,令他們都能超出各自領域去思考創作。

彭楊軍喜歡用“怪”評價大家玩兒起來之后的創作。

怪其實是一種大膽和思路的打開,“張達有時候聊天特別怪”,彭楊軍記得張達有一次去了一個全部賣外國商品的超市,在他前面排隊的有一個女的,他會不由自主地觀察她掏出的錢包和錢包里的照片,從她的穿著,思考這樣一個時間段來這樣一個超市的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很多時候我覺得就是那種東西讓我覺得有很多有意思的部分。”彭楊軍說。

那時,張達在逸飛負責相對年輕化的品牌,彭楊軍很得意自己為張達拍過的一些時裝片:模特躺在病床上,相機架在二樓垂直拍下去;用普通人做模特,比如滑板少年,發型很怪的DJ等等,為他們用座機拍攝肖像,和拍攝一些物品,比如美軍在越戰時的傘兵頭盔,輸血袋……把這些肖像和物品放在一起,肖像上寫著他的年齡、職業,愛好,血型,身高,而物品上標明物品的特性,比如傘兵盔的鋼厚度,重量,年代,兵種,顏色,很多代理商看到那季的樣本和海報后慌了,緊張地問“我的衣服在哪兒?”,但陳逸飛就覺得“真好”,特別棒,在2000年,只有逸飛集團能做這樣的時裝樣本。

“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第一次去拍這個樣本的時候,我們在跟設計師開會,他突然走過來就說了一句,他說小彭我希望你拍的時裝攝影不像時裝攝影,然后我心里一下子特別踏實。”這是彭楊軍在給逸飛時裝正式拍第一組照片時,陳逸飛特別進來說的話,這句話彭楊軍至今記得,因為它給了他自由。

貳 他希望你能夠因為他開心

仲松

劉治治

陳漫

王一揚

由陳逸飛主導、仲松設計的浦東世紀大道上的雕塑“日晷”

仲松、劉治治、陳漫

1985年,畫家陳逸飛因一起外交事件獲得全國知名度。在他留美第5年,美國石油大王哈默訪華,令中國人意外的是,哈默送給鄧小平的是一幅中國畫家的油畫作品,畫的是那時不為外人所知的水鄉周莊,畫家是陳逸飛。經媒體報道,陳逸飛和周莊很快揚名國內,“周莊完全是因為他火的。”設計師仲松回憶。

陳逸飛回國后,地方政府都很希望借助其名氣創造另一個周莊奇跡。

當時恰逢上海發展浦東。1999年8月,還在上大學的仲松參加了這個萬眾矚目的新區最重要的一條主干線世紀大道上的公共藝術品設計招標,被任命為那條大道的藝術總監的正是陳逸飛,招標也是由他的公司向全國代理。那次招標會上,陳逸飛表現出的權力與性情令仲松至今難忘。

仲松提交的是一個雕塑方案,評審們上午開會,結果還沒出來,仲松就在午飯時間聽到評審會主席陳逸飛到處問仲松是誰。“當時我就說是我,他就說你做的東西我特別喜歡,我一定能把它立起來。”陳逸飛特意從陪領導吃飯的那桌走過來告訴他,這令仲松特別感動。

這個雕塑便是后來世紀大道上著名的“日晷”,招標會后,陳逸飛立刻讓仲松用自己的工作室實現了這個雕塑,幾個月里,仲松不但在那兒工作,還住在那里,兩人徹底成為忘年交。

一直到陳逸飛去世,仲松始終是陳逸飛最親近的一個年輕人,談起原因,仲松認為也許是他們都屬于比較率性的性格,傾向于“很快(和人)建立起一個信任”,仲松畢業于中央美院附中,陳逸飛從信任他變成信任他的圈子,仲松很快把自己的學弟平面設計師劉治治也介紹給了陳逸飛。

陳逸飛身上那種海派紳士的體面做派下隨興而至的天真氣質給劉治治留下深刻的印象。

陳逸飛常和年輕人一起吃飯,吃得高興會突然決定帶他們去一個地方住一晚上,這些地方大多價格不菲,“哇,開車就跑。”劉治治回憶,有一次好不容易開車到了南京一家高爾夫酒店,大家晚上躺在游泳池邊上聊天,但陳逸飛由于年紀大特別早就睡了。“其實他特別大一個特點就是,他希望你能夠因為他開心。”劉治治說。

1983年,陳逸飛在新英格蘭當代藝術中心與紐約哈默畫廊舉辦名為“中國印象”的個展

1998年,逸飛服飾發布第一季春夏時裝,陳逸飛希望把時裝和他的繪畫結合。王一揚記得那時他的要求就是不要做的太土氣,出來的效果他還是滿意的,整體是比較簡潔的設計。1998、1999年,當其他品牌都還很土,或主要靠老板去香港買樣衣,回來大量剝樣,逸飛服飾屬于那時很洋氣、最像時裝的本土品牌

海報由彭楊軍在逸飛服飾的工作間拍攝。2000年春夏和秋冬是王一揚個人在逸飛最滿意的作品,當時他了解到一些比利時設計師的風格,受到啟發做出了這個可穿性比較強,沒有之前那么女性化,較明確的系列

這種紳士做派也遭到過實用主義者的嘲諷。陳逸飛是中國第一個自費留學美國的藝術生,有錢后,喜愛體面的陳逸飛在紐約過上了他渴望的上流社會生活,租了一套有Door man(門童)的高級公寓。劉治治一個阿姨也認識陳逸飛,到美國,好客的陳逸飛請她來自己家住。兩個人去唐人街買東西,快到公寓時,陳逸飛忽然攔住阿姨,說把市場的塑料袋丟掉,掏出兩個更精美的口袋,把東西放了進去,阿姨問為什么,陳逸飛說沒有什么,咱們進門的時候拎著這兩個袋子樣子好看。“他其實只是要經過那個Door man。”劉治治說。

回京后,阿姨因這一舉動嘲笑了陳逸飛,劉治治以他認識的陳逸飛告訴阿姨,他覺得這是陳逸飛的一種禮貌,這種禮貌是什么?比如我們這個階層的人,我做出不是這個階層的行為會有恥感,他希望生活中給人的每一個瞬間都是體面的、愉悅的,哪怕一個Door man,這樣他也會很開心。

在自身努力、媒體報道、名流簇擁、社會公共性參與下,陳逸飛很快成為洋派時尚文化與生活方式的代表。

“他當時是上海的名片。”回憶起那段時間陳逸飛在上海的影響力,同是上海人的顧晨曦說,日歷是當時中國人家中少有的能展示審美理想的地方,她記得那時很多人家里的日歷上印的都是陳逸飛的畫。

2001年,新天地剛建好,招商遠不像后來那么火爆,看到沒有商家愿意入駐,業主就用最低的租金租了一套給陳逸飛,讓他先去開店。陳逸飛很爽快地答應了。

陳逸飛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那家店上,叫“逸飛之家”,賣他的設計品。新天地后來大火,陳逸飛很得意,經常把與合作伙伴的見面吃飯安排在那兒,他們都能看到,“逸飛之家”四個字就在這條寸土寸金商業街最顯眼的位置。

那時的新天地,一種伴隨著成功上升的曼妙歡笑與無憂無慮混合著陳逸飛那種單純快樂慷慨的性情產生的美妙畫面至今印在劉治治的記憶里。

“這個女孩子不錯啊,治治,怎么著?”劉治治記得陳逸飛邊笑邊開玩笑的樣子,陳逸飛說的女孩是陳漫,那時她還在中央美院讀書,跟老師來上海寫生。“陳先生當時就是喜歡年輕人來上海找他玩。”劉治治是陳漫的學長,先認識陳逸飛,聽說他有朋友來了,陳逸飛“自己出來專門請倆小孩吃飯”。

第一次見面,陳逸飛帶他們去的是新天地一家意大利餐館,陳漫當時還不太會用刀叉,對著一只蝦很痛苦,劉治治幫她把蝦拆開,陳逸飛看到這個場景一下子高興了,慈眉善目調侃了一句,劉治治慌了,連說別別別,這是哥們的女朋友。

當時新天地有全中國哪兒也沒有的西式時尚文化,有很多奢侈品牌、洋酒吧、西餐廳,那個輕快迷醉的夜晚給陳漫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成為中國最成功的時尚攝影師之一的陳漫跟劉治治說了一句話,“我現在還記得,就是說治治,要沒你,我就覺得上海是特傻逼一城市,你帶我去的上海是另一個上海。”劉治治說。

回憶那天,陳漫記得的一幕時:一進門,所有服務員都迎上來說陳先生來了,陳先生這個,陳先生那個,“當時就說你看人家畫畫的真是,人家到現在這樣,我覺得我(也)是一畫畫的,我就覺得我有希望了你知道嗎?”

王一揚

重社交、重體面、喜歡名利場的陳逸飛在商業上表現出的突出才能是推廣與包裝能力。

顧晨曦記得《視覺》剛創刊時,陳逸飛只要去參加活動,手里就夾著一本,遇到人就拿出來給對方看,陳逸飛政府、商場上的朋友多,《視覺》非常厚且沉,一期有400多頁,全部銅版紙印刷,不便帶在身上,但這反而讓人們對他的行為印象深刻,這讓這本雜志很快在權貴圈打響知名度。

在王一揚印象中,陳逸飛對設計風格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和他的海歸身份吻合:“洋氣”,除此之外,他很少干涉時裝設計,但包裝和品牌呈現絕對是他非常熱衷的事。

因為是社會名人,陳逸飛能獲得超出服裝老板的渠道資源。逸飛服飾開第一家店時,陳逸飛搞定了當時上海非常高檔的友誼商店,店鋪位置非常好:最把頭的位置,非常大的展示落地窗,第一批衣服做多少件,定多少價格,陳逸飛都完全讓王一揚自己決定,這讓壓根兒沒做過品牌的王一揚非常緊張,只好打電話問當時有經驗的人,貨上去后就每天緊張地關注賣出去了多少。但在友誼商場那個以白色調為主、五六十平方米、掛滿大幅圖片的店鋪里,王一揚的擔心是多余的,第一季衣服賣得非常好。它讓王一揚徹底改變了只能用兩根竿子在一堆衣服中展示自己的處境,“你的能力、想法一下子呈現了出來。”

陳逸飛很早就開始做時裝秀,這一觀念當時在國內非常新。陳逸飛做秀的場所也都很有創意,第一場秀是在一個叫PARK97的酒吧里,酒吧在精致的復興公園內,是那時最時髦的地標。到了第二場,陳逸飛租下整個上海電影制片廠,把秀臺下面全部加上燈箱,燈光反射在衣服上,大的投影在后面不斷播放著視頻效果,“場面特別大氣”,這場秀后來影響了中國很多秀。“那場秀我覺得算是逸飛的一個巔峰。”王一揚說。

更讓王一揚感恩的是,逸飛服飾做起來后,陳逸飛沒有把設計師藏在后面,而是把他們推到了前面,讓媒體來采訪,很快全行業都知道了他這個年輕人,“我覺得這個事兒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非常大的幫助。”

王一揚離開逸飛后創立了自己的品牌“素然”,第一個進的商場就是伊勢丹,那時是上海最好的管理團隊在管理,他把原因歸結為自己在逸飛做過,全上海都知道了他是個非常不錯的設計師。

逸飛品牌建立得很快,“尤其是頭幾年那個氣氛真是比較好,大家覺得這個東西就應該特別牛的。”張達說。在陳逸飛工作過的年輕人后來再找工作時都有很好的口碑,張達后來去的都是知名品牌,顧晨曦離開《視覺》后則去了《嘉人》和中國版VOGUE,“人家說你在逸飛工作,一下子聽著就不一樣了。”張達說。

叁 24小時,7天

公眾期待

陳逸飛的人生一直非常順利,他的幾次冒險都收獲巨大成功。出國前,陳逸飛只是上海油畫雕塑院一個普通員工,“文革”結束后,他決定自費留學美國,成為那個年代第一個出去的藝術家,到美國,又迅速和哈默家族結交,接觸到了紐約的上流社會與最有聲望的藏家。

在王一揚的印象中,陳逸飛個性中有個人英雄主義和美國夢的部分,他做事非常努力,很少瞻前顧后,一旦決定就全力以赴。但陳逸飛兒子陳凜明白,父親英雄主義情結過強的一個結果是,容易嚴重地低估他所做的事的困難,高估自己的能力。

“我們那時候怎么做雜志啊?”陳凜說,陳逸飛一心想要讓中國和國外做出一樣的東西,Wallpaper是當時世界上最著名的設計類雜志之一,“他說那個Wallpaper有400頁……那我也做400頁“,“那你成本多少啊?”陳凜問,那時是Wallpaper的鼎盛時期,400頁里有很多廣告,《視覺》連廣告都還沒有。

陳凜是陳逸飛的長子,在陳逸飛出國的第9年,15歲的他也被帶去美國。1999年,陳凜回國創業做網站卻遭遇互聯網泡沫,失敗后去了父親的《視覺》雜志。那時學金融的陳凜發現,父親做時裝、雜志、城市規劃熱熱鬧鬧,鋪得很大,但實際上,這些商業沒有一個是賺錢的。

陳凜曾問過父親為什么這么慷慨,讓他啞口無言的是,他的父親把一切透支都建立在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想法上。陳逸飛的畫一直賣得非常好,每當陳凜質疑他,他就會告訴他,沒問題,公司虧錢,我畫兩幅畫就可以了,“你看你一聽到這個話,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講這句話。”陳凜說。

陳逸飛容易高估自己,喜歡讓別人開心,陳凜記得父親常和他說的一句話是,“你做任何一件事情,你幫別人做,要從頭到尾做得好,你如果幫別人做,你做到后面別人不開心了,那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呢?”“他是一個非常面面俱到的人。”總結起父親的為人處世之道,陳凜說。在他看來,這讓陳逸飛在外界印象中都是極端靠譜的,“100%保證你從頭到尾開心,沒人說他壞話。”陳凜總結。

在陳凜印象中,陳逸飛回國后,政府就開始不斷讓他出面做各種事情,陳逸飛從不拒絕。隨著他商業聲望升高,到最后,甚至很多地產商都來找他,想把他的名字放上去,說是陳逸飛參與的,“變成城市規劃他都管了。”

他對地產商不拒絕嗎?

兄弟嘛,你怎么拒絕?

不收錢嗎?

不收錢,他從來不收錢。

陳逸飛喜歡被追捧和需要,很多找到他的人也看到了這個特點,漸漸地,陳凜發現有求于陳逸飛的人都開始叫他“大師”,變成“陳大師你要參加我們那個城市規劃,陳大師你對這個怎么看”,“他是個好人他就不大好意思去拒絕別人,”陳凜說,“大家讓他拍電影,說陳大師,你要拍電影,陳大師你要做雜志……你做得太棒了,我們擴張呀”,“社會上你是大師呀,讓全中國人民都要穿上你的衣服……”“大師”很快被吹捧為無所不能的。

“你站得越高,你的壓力越大”,在陳凜看來,接受這種追捧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讓陳逸飛越來越恐懼失敗,即便他的商業是虧錢的,他也必須不斷地做得更大更多,符合人們對他的期待。

死亡

但在2003年,一件不由他控制的事還是發生了。

在中國,刊號不能私人擁有,《視覺》刊號屬于一家國企,在仲松回憶中,當時國企領導想要把手中的資源集中起來,強行從陳逸飛手中收回雜志。新華網上轉載了一篇出自《華西都市報》的報道,《視覺》被收回后,陳逸飛一怒之下又和上海一家雜志申請了增刊號,出版了《東方視覺》,《視覺》總編輯不依不饒打電話給報社指責陳逸飛并沒拿到正規刊號,屬違規行為,兩人罵架直接登在媒體上,在這種逼迫下,仲松記得《東方視覺》只做了一期就草草結束,“等于就像那種,很強行就給搶走的這個事。”仲松說。

在這次失敗之后,仲松看到陳逸飛的弱點開始暴露。“就是他不去面對,他總是拿一些新的事情、新的成功來覆蓋失敗的。”

“新的成功”包括擴大時裝產業,通過開更多分店意欲模仿H&M這類時裝連鎖帝國。“其實我們不適合做這么大……我們是一個沒有管理經驗的公司。”陳凜說,“他要面子,他要擴張……他不能越做越小吧。”

在張達看來,逸飛公司還很小的時候,強調的是創意和設計能力,這是藝術家非常擅長的,但當它變大后,強調的就是市場分析和成本控制,“而這兩項是逸飛公司最弱的。”

那段時間,仲松經常接到陳逸飛的電話,說管理者很難找到。

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合適的管理者,陳逸飛只能用自己的親弟弟和妹妹。仲松說,有一天晚上一兩點鐘,陳逸飛忽然很煩躁地出現在他面前,說自己今天發現了一件事情,“他說他的服裝公司又出了問題”,陳逸飛指的是他的庫管,之前因為高價進面料,庫管已經換過一次,“結果這個倒不高價訂面料了,這個是庫房里頭還有十幾萬面料,他還在進新的……當時他特別郁悶。”仲松回憶,倉庫正是陳逸飛弟弟負責的。在陳逸飛的兒子陳凜看來,他的父親在這時卻沒有任何辦法,“你如果(找個職業經理人)做得不好我可以說你,你弟弟你怎么說呢?”

另一個“新的成功”是籌拍電影《理發師》。《理發師》一開始陣容非常強,姜文是男一號,葛優是男二號,仲松記得大家剛開始很開心,“陳先生要拍《理發師》,說你看我選姜文好不好,我們當然說好啊,姜文多好啊,多有才氣啊。”他們那時都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都非常喜歡姜文。

拍攝期間,王一揚已經很難見到陳逸飛,電影立刻成為陳逸飛新的非常看重的一件事。“那是他新的一個事業的一個點。”仲松說。

然后就是姜文和陳逸飛在劇組鬧矛盾,“姜文其實當時是把自己很多的人、團隊拉進來做這件事,等于把陳逸飛架空了,就是他很難受。”仲松說。

“因為那個時候我們誰都不懂。”仲松記得姜文一開始把制片主任、會計都帶到劇組時,陳逸飛還很開心,跟他說你看姜文把團隊都組織了,但很快,他發現劇組已經完全不受他控制了,兩人拍攝時經常會“吵起來,打起來”。

陳逸飛之后把姜文的人全部換掉,重寫劇本,要重拍整個電影。2006年第16期《三聯生活周刊》報道,《理發師》停拍時戲拍了1/5,已嚴重超支,據當時媒體的報道,超支是因劇組里存放了900萬元現金,因原來的人員離開,900萬元成為呆賬。有資深制片人曾評價,很少有人敢把這么多現金放在組里。《理發師》重拍時,執行制片人王紹偉被問到為什么會把這么多現金直接放在劇組中,他說起陳逸飛的金錢觀:“放900萬元現金也是正常的,陳導說:‘1500萬元我多畫幾幅畫就完了。’”

陳逸飛對這件事簡單化的理解,正如當時陳凜問陳逸飛為什么賠錢還要繼續擴張一樣。但在陳凜看來,“我們不能這么鋪張出去,但是就是被大家架架架……”

因陳逸飛堅持重拍,投資方不再繼續投錢,重拍時建組資金完全由陳逸飛自籌,劉治治記得拍電影期間陳逸飛已經非常疲憊,他曾在公司里見過陳逸飛,當時他從電影場地回到上海,他們一起在電梯里,陳逸飛忽然就跟他說,治治,你看今天天氣這么好,咱們一塊到公園里坐一坐多開心啊,我還得上樓管公司這些事情,我也不懂,太累了,太累了。

到了2005年,陳逸飛的商業已經每年賠2000多萬,在陳逸飛最恐懼又最艱苦的時刻,陳凜認為父親必須把商業徹底關掉,他想幫父親建立起勇氣戰勝對失敗、人言的恐懼,特別為父親安排了一次盧浮宮之行。

面對盧浮宮里那些大師名作,陳凜想告訴父親,這些偉大的藝術家生前也做過很多商業、其他事情,但在他們死后這么多年,人們記得的只是他們的藝術。“我說我們也管不過來公司,你就是有個夢想……你想嘗試,OK……現在你也嘗試了,你也達到你的目的了,你幫助了這些年輕人達到了新的高點,你把雜志做到一個新的基礎,以前沒有這種所謂的漂亮的雜志,你做好了,或者說你這個服裝,把中國的服裝帶上了一個臺階,great,好了,結束了……我說你呀最后你死的那一天,別人肯定說,你是個偉大的藝術家,沒人會說你是個偉大的生意人。”

陳凜認為他的話當時起到了作用,“最后他死以前,他是想把公司都關掉的,其實他最后是想把公司全都關掉的。”陳凜說。

但回國后,陳逸飛又開始擔心公司一下子關掉大家沒有地方可去,“一般生意人嘛關掉了,再見了,大家全部再見了,他就想我要照顧這些人,他們要有一個地方去,要慢慢給大家一個說法,慢慢慢慢,他這么想的。”陳凜回憶。

在顧晨曦印象中,在最糟糕的時候,陳逸飛也從沒趕過他們,而是他們自己發現公司沒有新業務了,等于被陳先生白養著,那個感覺也不舒服,那時有其他雜志給她工作機會,她就走了,顧晨曦記得,“臨走的時候陳先生拉著我的手說,不開心就回來,然后說有什么事情的話就讓我再回去找他。”

做雜志時,顧晨曦兩次發現陳逸飛是從自己私人賬號里拿的錢讓她去的國外。當時《視覺》雜志每期有100頁海外專輯,會派3個人去將近3個星期,是很大一筆開銷,有兩次財務讓她拿到這筆錢時簽個字,說不走公司賬,她當時就想著我要趕緊去,我要趕緊去,后來細想,其實那時是陳先生財務出問題了。

正是這種顧及他人感受,無法狠心把一切徹底結束的性格給了陳逸飛59歲的生命以最后一擊。回國后,陳逸飛一邊支撐著龐大的公司,不想讓任何員工知道公司的糟糕狀況,一邊為盡快還清債務,開始了對自己體力與才華的激進透支。透支的方式便是拼命地創作,賣畫。

當時,陳逸飛還在拍攝電影《理發師》,于是,他的生活變成了白天拍電影,晚上回畫室里通宵畫畫。

“拍電影,畫,拍電影,畫,天天不睡覺。”回憶起父親過世前的狀態,陳凜說,“我就覺得很夸張,我一直跟他講,我說你那么累干嗎,關了呀關了呀,清掉了,結束了,結束了。”

連續通宵工作7天后,陳逸飛終于胃出血累死在畫室里,“24小時,7天,死掉了。”陳凜說完這句話停頓了一會兒,“他就這么過世的。”

在陳逸飛過世前最為名所累時,仲松曾見到過他少有的放松時刻。那次他接到陳逸飛電話,電話里,陳逸飛告訴他自己想帶新任妻子和他們很小的兒子來北京度假,之前陳逸飛出行都是有事在身,這次是他少有的純粹的旅行。

陳逸飛說想住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仲松想到了北京植物園里的一個飯店,當時植物園管理沒那么嚴格,想到他們可以把車開進去野炊,仲松又準備了餐具、桌子、椅子,“都是新買的。”

在仲松的精心準備下,那次行程非常放松。仲松到機場送陳逸飛離開時,看著陳逸飛帶著妻子,推著孩子,突然一瞬間,不知為什么特別感動,他轉頭告訴他當時的女朋友,認為自己又看到了真實的陳先生,一個他在其他場合已很少見到的陳逸飛。

其他場合是什么場合?

從儀態上,包括談話上,都是在一個所謂比較社交和工作的狀態下的。

在陳逸飛死后,這成了仲松對陳逸飛印象最深的一個畫面。

陳凜

很多朋友都以為陳凜會有很多父親的油畫,但為填補財務漏洞,陳逸飛生前已把所有成品畫全部賣掉,除了在父親逝世后,通過拍賣買到兩張“水鄉”系列,陳凜手中沒有父親一張成畫。虧得一塌糊涂的公司在陳逸飛死后宣布破產,曾經的大師給后人留下的大部分遺產是那些為還債還沒畫完的半成品。

陳凜是陳逸飛第一任妻子的孩子,他和陳逸飛第二任也就是最后一任妻子打了一場遺產官司,至今未果,那些半成品的畫作至今未判定歸屬,它們被封存在MARLBOROUGH畫廊的倉庫里。

陳逸飛死后,他生前一些朋友提出要幫助陳凜,陳凜都拒絕了。突然一無所有,也讓陳凜意外地把自己的潛力挖掘出來。一次意大利旅行途中,他認識了一個零售商之子,成為朋友后,對方介紹給了他當時還很小的奢侈品電商平臺,允許他入了些股,奢侈品電商平臺后來成長得很快,自那以后,陳凜算是在這個領域有了一個成功投資案例。

父親去世后,陳凜決心重新辟出一條新路,當時中國很多行業已經做得很大,他決定要做海外投資第一人。沒有人教他海外投資,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就一家家去敲門,一個個見VC(風險投資商)。“我其實沒有辦法,因為老爺子死了,公司也破了,我只能靠自己了,還能靠什么呢?……要不然你就被別人笑話,別人說陳逸飛死了,他自己就沒戲了。”回憶那段時間,陳凜說,在那時,他覺得人是有潛力的……“你看二代他不行,因為他父親在上面,他罩著他……他在,就是惰性一下吧,他沒了,反倒你潛力就發揮了。”

陳凜皮膚黝黑,精瘦,他指了指身上的短褲,說自己現在的夢想就是天天穿著這樣的衣服,甚至不穿鞋子,就在外面,可以把腳蹺在椅子上。“為自己而活,不要為別人而活。”陳凜說。這是他看到父親死亡之后形成的人生態度。

《人物》記者見到陳凜是在一個樓下有Costa咖啡館的公寓里,他住在這里,也在這里和他的商業機會見面。陳凜說,現在,在把一件事真正做成前,自己從不過多炫耀,盡管手中已有很多明星項目,但不讓太多投資圈外的人知道自己,“你出名干嗎呢?出名第一是壓力,大家看著你,其實大家看著你怎么掉下來的壓力。那你不想別人看笑話,那就拼了命站在那兒。”

從父親之死感受到的恐懼已內化成他的謹慎性格。咖啡館有一扇專供公寓住戶出入用的內門,正對著公寓電梯,在送別《人物》記者后,他推開那扇門,轉身便可以回到他的住處,他已經過上一個典型成功自由投資人的人生。

肆 簡單的力量

陳皎皎

在陳凜看來,父親是一個簡單、高估了自己的人,他也為此付出生命。陳凜認為,現在有人記得陳逸飛,是因為他做了很多好事,而且這些好事他做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從你身上賺什么錢,他也從沒有想過你要回報他什么東西。“所有人說你好,因為你是無私奉獻,他才說你好,你如果很自私,為什么說你好呢?” 陳凜告訴《人物》記者。

但在受過陳逸飛幫助的年輕人的描述里,就像是孩子踏入社會遇到的第一個父親,他有一種強大的精神層面的意義。

僥幸度過那個審美單一的年代,彭楊軍至今不敢想象他畢業之年若沒遇到陳逸飛而是為生計妥協去了一個保守的公司,不斷被告訴你千萬不要拍得怪,一定要商業,不然東西賣不出去,他的人生會變成什么樣。

“因為你想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剛踏入這個社會,你肯定還是有理想化的東西和你特別想表達的東西,和最干凈的那些東西,這個時候實際上是極容易被破壞的”,“他在你人生最需要的那個時間保護了你,讓你相信一些東西,堅持一些東西。”

2003年,陳逸飛還在世,被給予充分創作自由的彭楊軍已是《視覺》雜志編輯與逸飛時裝設計師都最想合作的攝影師。

當問到《視覺》有沒有人際斗爭時,顧晨曦先是堅決否認,接著她想了想,笑著說,有,搶小彭。那時一做雜志,編輯們就變成這個說小彭你得把這個檔期留給我,你得跟我去這個國家,那個說不行,小彭,你得跟我去那個國家,“大家搶搶搶,大家吵吵吵”。

“小彭會怎么樣呢?”

“小彭只選他自己感興趣的,別想跟他套近乎。” 顧晨曦笑著說。

《視覺》雜志起得很快,很多人被它吸引,包括一個還在上大三、來實習的叫陳皎皎的女孩,但她沒打算留在這里,而是決定實習完接著出國,或留校做研究生。

彭楊軍見到陳皎皎是在他從國外拍完城市專輯回來的一次選題會上,那天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辦公室,一抬頭就看見這個女孩坐在面前。

有的人可能你不需要太多時間交流,你就知道這個人是跟你很像,彭楊軍告訴《人物》記者。彭楊軍欣喜地發現之前他的幽默感有可能有人不會明白,但跟陳皎皎說時,兩個人會一起爆笑,“你會覺得每時每刻你跟她講的所有的事情都特別有趣。”

相戀后,陳皎皎經常用各種特別的方法和彭楊軍交流。有一天他收到陳皎皎的短信,當時手機還是黑白屏,屏幕上出現了一排一排的標點符號“/”,滿屏都是斜杠,一頁、一頁、一頁,翻到最后,下面寫了一句英文:it is rain。這讓之前長期找不到同類、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彭楊軍非常感動,這個女孩似乎知道他不善語言溝通,有時顯得在人群中格格不入非常孤獨,所以在用另一種方式和他說話,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方式。

兩個人很快變成了什么東西都會和對方講,從醒來就開始說話,一直說到睡著。彭楊軍出差時,一下班,就開始給陳皎皎打電話,一直打到凌晨兩三點鐘,有一次,電話打到兩個人都睡著了,第二天他們發現電話是通的。那時的短信能儲存的條數很少,一到手機滿了,彭楊軍就一條一條地抄在一個本子上,才舍得把短信刪掉。

陳逸飛給了彭楊軍第一個正式工作,讓他做他相信的事情,他在那里擁有了王一揚、張達兩個最好的朋友,建立起了人生大部分的價值觀,還讓他在這段工作里獲得了一個真正的愛人。

“其實我是一個特別內向的人,挺自卑的,然后我覺得幸運的就是,還好,我在該得到鼓勵的時候得到了。”彭楊軍語氣中充滿感謝。

2014年7月22日,陳皎皎在“一席視頻”中分享了她的成長經歷,從小學到初中,她都是一個標準意義的好學生,高二那年,看了很多國外設計師的畫冊,她忽然想學設計,想做一名設計師,但并沒有下定決心,“當時我媽媽做了一個非常瘋狂的舉動,她去到學校跟我高中的班主任說,我的女兒不要來讀高三了,然后她要學藝術,她要做一個藝術家。由此我得到了一個獨立的高三的一年這樣的時光,用自己的節奏和學習方法來學習藝術和文化課,最終我考上了自己喜歡的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設計專業。”

高三一整年,陳皎皎離開了她熟悉的群體,開始一個人去美院地下室學畫畫,但她發現她想的不是“你這樣可能是最后哪個學校都沒上成”,而是享受突然變成自己,找到了按自己的興趣做決定的快樂。考完專業課,只剩很少的時間去學習文化課,她決定用自己的方法完成高考,比如歷史,通常學校會要求死記一個事兒,哪一年,誰,但她覺得,那個就不是歷史了,很難看出完整的邏輯,她就把所有歷史事件的聯系畫成了一整張長長的圖表,她發現只要把這些邏輯弄清楚,歷史很快就記住了。對她來說,這是跟隨自己直覺感的時刻,從此,她更依據直覺感而不是世俗計算去做事情。

陳皎皎很喜歡說“直覺感”。在她的描述里,直覺感是跟隨自我或一件事“本身的樣子”做出選擇,而不是按照世俗標準。一個人和自己的直覺感在一起的時刻總是自由、強大而迷人的。比如她很喜歡一個荷蘭廣告人朋友Erik,他得了全世界的廣告獎,卻把這些獎都堆在廁所里,后來覺得放不下了,就不參加了。私下也做了很多獨立出版物,有一個系列是從遺棄的相冊里找到和整理的照片,比如有一個女的,他的老公一直給她拍照片,去各個景點,但他發現在幾十年的照片里,這個女士占照片畫面的比例越來越小,其實是她老公對她不感興趣了,不再認為她是一個值得關注點或美的東西。或者一個人養了一條黑色的狗,他很喜歡這只狗,但以前的傻瓜相機曝光不準,所以永遠在照片里看不見這條狗,這本相冊只有最后一頁有一張照片曝光準確的看到了這條狗,他喜歡荷蘭的一道民間菜,兩個被淋上黃色醬汁的肉球,他就會帶好朋友去小飯館吃“屎球”,Erik的公司設在一個老教堂空間里,二層有一個跳水板,里面的人不喜歡走樓梯了,就可以從跳水板上跳到一樓。在陳皎皎看來,Erik就是把直覺感保護得很好的人,“他把自己的那個很單純天真的一面能封存的很好。”

談起陳逸飛對年輕人的意義,陳皎皎講了一個故事:披頭士的主唱約翰·列儂和藝術家大野洋子是非常著名的情侶,兩人的感情也頗為傳奇。關于列儂如何愛上洋子,有一個小細節。上世紀60年代,列儂去看大野洋子的一個展覽,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藝術家,作品是要觀眾爬一個梯子,爬到頂上去,拿出一個放大鏡去看天花板上的一個詞,那個詞是“Yes”。

“Yes”在大野洋子作品中代表“肯定的力量”,大野洋子艱難地尋找著這種力量,這個過程讓感同身受的列儂非常感動。在陳皎皎看來,陳逸飛跟她的母親一樣,鼓勵自己追求真正的興趣,正是陳逸飛當時給年輕人的肯定和鼓勵,才讓他們的直覺感得以勇敢釋放,無數充滿創意和勇氣的創作也在這種直覺感里產生。

“他相信一個年輕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其實他并沒有什么憑證,因為他不是說你做了幾件事情以后,他認為你可以做這件事,而是他可能最開始遇到你,只是憑一些支離破碎的事情他就認為你可以做到那個。”在陳皎皎看來,這正是陳逸飛的偉大之處,讓你純粹在這種被信任的精神感動下把自己的潛力全部激發出來。陳皎皎也在著名媒體老板邵忠的公司工作過,邵忠夜以熱愛并收集有才華的年輕人出名,但她認為他們有些不一樣,邵忠的方式是看到了年輕人做出了很厲害的事情,再把他聚集在自己身邊,但陳逸飛塑造了他們。

個人風格

在一個創意遠不能成為生意的年代,陳皎皎總結過易被這種肯定的力量打動并創造的年輕人共性:因為有才華被發現,人都是非常非常簡單,就是想把事情做好,不會考慮太多東西。

陳漫很懷念在那個大家都看不到什么現實利益,陳逸飛在那時給大家提出了一個很高的標準,大家受到激勵,一心只盯著那些海外大師看的年代,當時“完全不是為了甲方的時間需要”,就是不計成本和時間地做自己想做的作品。

2005年,離開陳逸飛的張達自創品牌“沒邊”。一開始他并沒有創業想法,當發現自己不太合適在公司里做事,他想做的東西很多公司認為太超前,沒法跟客戶推廣,他決定獨立

“沒邊”一開始,張達的設計靈感來自中國人在思維上比較模糊,不是很精確。他把這些中國式思維用在服裝設計上,比如包纏式處理、放開肩縫、包裹式裙子,這些都不像西方那樣有很精確的尺碼,張達這種設計可以自由包纏,是纏繞式的,胖的、瘦的,客戶都可以適應,跟中國人在接人待物上留有余地、沒那么精確,是相通的。因為這種模糊性,盡管張達的設計理念比較抽象、概念化,但他的衣服穿著上卻沒有任何不適。在他創業后,衣服賣得很好

設計師張達至今保留著一個供自己實驗各種創作語言的工作室,陳皎皎說張達,“他的喜好很多,其實他也可以做非常優雅的東西……但是他也喜歡非常街頭或者更多實驗性的嘗試。”她認為張達并沒有看重把時裝當成一個產業去做,而是更看重自己的設計語言,因為他如果看重生意,就應該給消費者固定的期待,“但是張達就是永遠你不知道下一季做的是什么……他可能就這季做的是這個,下季就忽然變成,好像是完全另一個人,所以多數人很難你固定成為他的消費者。”

“從某種意義上,陳先生是這一群設計師的保護人。”平面設計師劉治治說。決定和剛剛要畢業的他一起合作設計工作室后,陳逸飛沒給他提任何業務量上的要求。“也沒說我接了個活兒,治治你必須得干了,沒有。”他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遇到陳逸飛,去了一個特別差的廣告公司,“去為掙三千塊、五千塊錢被客戶弄”。“你知道一個年輕人在那時候突然有兩年的時間你可以……去建構自己的理解,第二,保有一定距離讓你遠離那些惡人(多么幸運)”, 劉治治認為那段不受打擾、可以持續做自己事情的時光對他后來形成自己的風格有著重要的意義。“我和陳逸飛先生一塊做這工作室,那種傻逼活兒我不接就不接了……那些人也摸不進來,一些人一想,喲,陳逸飛,肯定貴,不來了……不會進來讓你給改張名片。”

直覺感也改變了彭楊軍的創作。

和他內向、執拗的性格一樣,在創作上,彭楊軍也容易鉆牛角尖,過于追求有視覺沖擊力的攝影,強調形式化,總想一次次突破,做出更震撼的作品,但卻疲憊不堪。回憶那種創作,他覺得“那是一個特別理性的過程,考慮視覺,考慮概念,考慮形式感,然后(才是)我要表達的是什么”。

直到有一次,彭楊軍去維也納拍城市專輯,下飛機坐在大巴車上,忽然天降大雨,雨點不斷用力打在車窗上,彭楊軍忽然想起陳皎皎發給他的那條都是斜線、仿佛只在和他一個人說話的短信,他飛快拿出相機,啪,對著車窗抓拍下了這個畫面。

回到酒店,在一股力量下,彭楊軍立刻聯上網把這張一排排的雨打在玻璃窗上的照片發給了陳皎皎,郵件里寫的一句話是:it is rain。

那一瞬間,彭楊軍感到自己成長以來一直被壓得很深的感情終于釋放,覺得他的手和心相通了,而不是一味只會在形式上用力,他意識到自己終于懂得如何把感情帶入到攝影中。王一揚和張達看到這張照片都很替他開心,他們終于在照片里看到彭楊軍。

如果說“沒邊”早期設計崇尚智力,概念有時會變得比較空洞,但最近幾年,張達認為他的設計正變得更實,創作素材轉到較世俗、市井的方面。體現在對比因素增加,不像以前那么統一、提純,他會讓一些偏雅致的東西,和運動、街頭的東西放在一塊兒,或者是使用街頭那種手寫字體。早年的“崇尚智力”和這幾年的有一點“市井氣”,在張達看來都是他自己,他期待接下來可以讓兩者有比較好的結合,讓兩方面都變得更深入

“我當時我都覺得我可能會在這個公司一直做下去。”彭楊軍說。

理想是看不見的,或者它的反饋可能是很慢的

2005年,彭楊軍從一個記者那里聽到陳逸飛的死訊,記者打電話問他的感想,他非常生氣,跟對方吵了一架。但當王一揚打來電話也問起這件事,他意識到陳先生的死可能是真的,在電話里,兩個人都哭了。

第二天,彭楊軍和陳皎皎坐地鐵,買了一份報紙,陳逸飛的死就登在報紙的頭條上。“然后我就坐在地鐵上看那報紙,哭得跟一傻逼似的”,兩邊都是人,誰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在他像一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時,讓他意外的是,陳皎皎卻直接打電話給已經易主后的《視覺》雜志社,要求他們必須拿出一個版面放陳逸飛先生一篇悼文,那邊說我們討論一下,彭楊軍記得陳皎皎喊,這有什么可討論的,這是你必須做的事情。陳皎皎在那時表現出的勇敢至今令他難忘,他覺得她牛逼極了。在那一次,彭楊軍最終確定了陳皎皎的強大。

陳逸飛無償幫助年輕人,也介意他看重的人在關鍵時刻是不是支持自己,讓他生前頗欣慰的是,當遭受不公,被他保護過的年輕人也表現出了一種是非分明的正義感。劉治治回憶起雜志刊號失去,對方試圖用職位和權力拉攏他和另一位設計師時,口氣至今充滿憤怒,“說陳逸飛不用再搞了,這刊現在就是我來組織做,你們誰想來,就給你們安排當主編。”劉治治明確拒絕了。

離開逸飛后,陳皎皎認為她和彭楊軍仍始終追隨了他們的直覺感,在遇到事情時,如果有內心真正喜愛的,他們不會去選擇一個看上去利益更大的,他們認為這讓他們在逸飛后也享受了一個又一個的烏托邦。

在逸飛時,兩個人一直很喜歡一本叫做COLORS的意大利雜志,一本被他們稱為世界上最牛逼的人文雜志,雜志書脊上寫著“a magazine about the rest of the world”,以平視的角度客觀地觀察世界,不仰視也不俯視,記錄那些不被關注和熟悉的人群和地方。雜志講過一個最接近南極的砍木頭的人的故事,整本雜志只講這一件事,異常單純地講述方式令他們非常喜歡,一上來就是這個人的肖像和他的名字,翻過來,看到他住的房子,他的斧頭,繼續翻,是他的兔子,然后是他朋友的肖像,然后是他敵人的肖像,后面才是很長的文章,通過前面這些東西你已經能有很大想象空間,文章中談到因為犯事來到這個極端環境,但在一個極端單調環境里發生的事情和回憶能直指人心和社會問題。“你就覺得特別有意思”,陳皎皎說。這些內容當時都是陳皎皎一頁一頁念給彭楊軍聽的,這是兩個人特有的溝通方式,先是由英語好的陳皎皎發現一些好內容,再一頁一頁地翻譯給彭楊軍,支撐起這種繁瑣溝通的動力是一種共鳴,給別人說這些時,別人可能覺得沒什么,但每次彭楊軍聽完都會一樣覺得特別棒,這會更激勵陳皎皎。如果我能為這本雜志拍攝一張照片,就死而無憾了,彭楊軍曾對陳皎皎說。

王一揚提到了“素然”拍攝海報的方式,不是進棚擺拍,而是讓一個美國攝影師請周圍朋友在他們的生活環境中,穿上“素然”衣服,在真實的生活狀態下拍攝。他認為這種拍攝方法和“素然”的品牌非常一致。好設計的真正價值在生活中,而不是在高高在上的T臺上。他希望時裝能跟當下的生活建立一種密切的關系。在做設計時,王一揚也提倡自己的設計師把觀察與靈感收集還原到日常體驗中。在他的朋友圈中,常會看到他和他的年輕團隊在一起愉快烹飪,體會日常樂趣的愜意時刻

“茶缸”是王一揚做“素然”的同時做的一個獨立設計 。在“茶缸”,他決定從西方設計的工作方法中找到一些可借鑒的東西,比如西方設計強調從自己生活的環境、生長背景中尋找素材,這啟發他去關注自己的經歷。因為小時候生活在東北,他對棉襖記憶深刻。西方對棉襖的概念不那么明確,但中國傳統絮棉型棉襖很有特色。他借用棉襖的設計語言,比如連袖結構,就像中國傳統的長袍馬褂是連成一片的。“茶缸”對王一揚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建立自己的語言,把設計、環境和個人體驗聯系在一起建立關系

2005年,當從顧晨曦那里聽說,COLORS所在的創意中心可以全球申請時,兩個人毫不猶豫立即提出申請,當時一家他們也非常喜歡的英國雜志TANK已決定讓她們負責中國版創刊,但在所愛面前,他們還是放棄了這個已有的機會,兩人試圖說服COLORS讓他們去工作的想法如今看來都很單純可愛:比如要不要先做一個冊子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做主題很相似的東西,如果對方覺得兩個人會占的資源有點多,是不是可以告訴對方,我們可以用一張桌子。結果,東西快遞過去,對方很喜歡,奧運前夕,COLORS決定制作一期關于北京的城市故事,邀請彭楊軍和陳皎皎擔任那期的藝術總監,“那一刻我們倆都已經瘋了!”陳皎皎說。

在這種鼓舞下,到意大利后,兩個人更加瘋狂,意大利的公交車一個小時只有一班,而且時刻表說8點09分,然后不準,過了那班,就只能等下一個小時,他們迫不及待要去做事,如果天氣不是很冷,他們就選擇騎車,路程很遠,需要騎一個多小時,但他們兩人一路喊著回去,心里特別開心。

意大利總部共委派了10組人去往北京制作,彭楊軍和陳皎皎是最年輕的一組,但最有熱情,他們從早到晚都在討論、拍攝和采訪,其他國外的組非常恐懼,說你們能不能去玩,別做了。“我們當時沒有想那么多,就是想把你想做的做完。”陳皎皎說,回到意大利,COLORS總部看了素材,決定整本雜志使用他們的照片、采訪和設計方案,并邀請兩人成為COLORS史上最年輕、唯一來自亞洲的主編和創意總監。

上面三張:2003年逸飛叢書《利物浦》、《維也納》、《愛丁堡》,這是彭楊軍與陳皎皎的第一次合作下面三張:《新視線》雜志,COLORS雜志北京特刊,獲卡塞爾圖書大獎和美國photo eye 大獎的出版物《盒子》

COLORS之前的主編很多是藝術家,能完全操作這本國際頂級雜志,一度讓中國文藝圈非常吃驚。陳皎皎和彭楊軍回國后又接手現代傳播的《新視線》雜志,帶領團隊獲得多個亞洲出版協會大獎,又很早做起了現在才開始流行的精品生活方式媒體、社區、電商混合的互聯網平臺“良倉”。在很多人眼中,他們做的事情很多是有先見之明和引導性的。

在陳皎皎看來,之所以能做到這些,正因為隨后的人生,她和彭楊軍一直追隨直覺感,很少計算。直覺感總能帶她到一個大多數人都不去的地方,然后這塊的空間就都是你的了。因為計算的話你就知道要走到哪,拿什么東西去換,但依靠直覺感則不是。而在困難、不公、違背內心原則時刻,直覺感忽然產生的力量也會一直保護著兩人,讓他們不混沌,一直保持了敏銳的感受力。

2008年,回國成為《新視線》主編后,陳皎皎和彭楊軍開始要領導團隊。辦了一段時間后,彭楊軍發現了自己招人的標準不是這個人已經在什么地方做得很牛逼,而是熱情、開放和對世界的好奇心。他們招了很多剛剛畢業的小孩,有的從來沒有做過這一行。意識到這個標準是一次一個離職的編輯建議他們應該多找一些成熟的編輯,但彭楊軍脫口而出我的標準不是成熟而是這些珍貴的特質之后,他意外發現這些標準和陳逸飛當時選擇他們時是一樣的。“我要的是你的熱情,就是說你為了做這件事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了,瘋了一樣去做這個事兒。”彭楊軍說。

但他也漸漸發現,他們的工作方式并不是被所有的年輕人理解。“有團隊的人私下里聊天說,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個人永遠在high點上。”

在意大利工作那段日子,一段錄像一直被兩人保留。那天是彭楊軍的生日,晚上兩三點,兩人還在加班,創意興奮時,彭楊軍各種耍寶,耍完寶開始吃面,面就是一碗很小的方便面,兩個人分著吃,陳皎皎在視頻里說給我留點什么的,彭楊軍High了還爬到了大垃圾桶上,鉆進去玩……成為《新視線》的主編后,他們有時也會給更年輕的下屬看這段錄像,在他們看來,這段錄像里的搞笑、活力、充滿熱情、一往無前的東西是無比寶貴的。但讓他們意外的是,很多人看完之后卻有點替他們難過,覺得他們在那邊過得太慘了,怎么會那么累。這時彭楊軍會想和下屬說:如果你沒有看到困難,困難就是不存在的。

2012年,陳漫為著名視覺設計雜志i-D 拍攝封面。這本雜志的創始人Terry Jones,前英國版VOGUE創意總監,在陳漫為《視覺》雜志拍攝封面期間,曾來中國做過一次i-D的展覽,這次旅行中,他看到陳漫拍的封面,陳漫回憶,Terry此后一直默默關注她,在他臨退休前,決定完成心愿邀請陳漫,讓她成為第一個為i-D拍攝封面的中國攝影師。有趣的是,陳漫說她此前不知Terry對她的興趣,那次也是她第一次得知這個故事

2014年,顧晨曦翻譯的《格蕾絲傳》中文版出版,格蕾絲(Grace Coddington)為美國版VOGUE創意總監

經歷過陳逸飛的理想主義鼓舞,彭楊軍和陳皎皎會花很多時間告訴團隊里的年輕人,這個事情可以像你相信的那樣,做到你認為你可以做到的那樣,我們可以做到世界水準,做到不一樣。他們不認為這是洗腦,而是真心認為可能,但他們發現很多人不相信,或者只跟他們走了一段路,就變得很現實的:一是一,二是二,三就是一的三倍。他們終究發現有些年輕人無論自己怎么說,都無濟于事,他們從沒有在一個烏托邦待過,生活中是沒有過這個層面的。

當看到很多年輕人過早地把自己交換出去,或過于著急選擇非常現實的道路時,陳皎皎常常“覺得理想是看不見的。或者它的反饋可能很慢”,她在這時會對陳逸飛創造的烏托邦過早退場后知后覺地感到遺憾,她認為,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在一個什么氣場里,對一個人影響重大,即使你沒有辦法說具體的教了你什么,但是就可能別人的狀態或者整個大家在做事情的方式,或者喜歡什么東西,或者是怎么看一件事情,可能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他人。讓她惋惜的是,陳逸飛和當時年輕人的聚合如果延續到現在可以有更大的影響力和說服力,但這種影響力太早提前分散了。

同樣懷念這個烏托邦的還有顧晨曦,離開逸飛,她先后去了兩家時尚雜志,開始,她還和以前一樣當發現別人在做什么東西,如果她知道,她會直接給他提供資源和看法,就像在逸飛時一樣,如果我有一份材料,可能你會更感興趣,我會直接給你,但她很快發現,她的同事們不喜歡她這么做,他們會認為她這是在干涉他們,或想搶奪什么,漸漸,她明白她不應去別人的欄目瞎折騰,做好自己的就好。

當《人物》記者問到她是不是想回去的時候,她清醒地說,“那不是我一個人能回去的,那是要一個環境,一堆人。”但她認為她已經在逸飛見到了最好的,就好像你曾經談過一個很棒的戀愛,你再遇到其他的戀愛對象時,就不會再對他有任何要求。

如果再有這樣一個環境,你會投身進去嗎?《人物》記者問。

她忽然睜大眼睛,看著記者說,天哪,那我用其他的東西交換都可以,那就是太好命了。隨后她回到正常,說,“我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交換的,你不可能一生中得到兩次這么好的機會,所以你剛才跟我說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是你讓我用什么去交換?”

離開第二本時尚雜志后,顧晨曦去英國學習工作了一段時間,再回到上海時,她偶然在路上見到了離開逸飛后很久沒有再見過的另一位同事,兩個人當年感情沒那么深,但讓她奇怪的是,她立刻跑過去抱住了他,隨后就哭了。她這時忽然明白共同經歷過理想歲月,隨后又各自回到現實世界,當再見到彼此時,那種完全投入過的激情和忘我還是會被一下子喚醒。

《人物》記者和顧晨曦在上海街頭分手時,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陳逸飛當時幫助過的設計師張達。因為張達過于低調,更關注自己的設計語言,在此之前,曾拒絕過記者另一個題目的采訪。

“你就說你想聊陳先生,他們一定都會出來的。”馬路邊,顧晨曦使勁鼓勵著《人物》記者,讓記者一定撥出這個電話。電話打通時,聽到是為陳逸飛做采訪,張達第一時間問,今晚你空嗎?

“我說得沒錯吧!?”顧晨曦一下子變得非常振奮,開心地笑了。其實讓她高興的不是她說對了,而是在四散多年后,他們依然有共同默契,依然有對當年某種共同情感還能隨時被喚起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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