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賊不作興

這期封面的主人公古永鏘先生是個聰明而執著的商人,對我而言,他故事中最迷人的部分是他作為一位外賓(香港出生,移民澳洲又在美國接受高等教育)如何與本土接軌,在帝都成就一方霸業,做成中國式生意的。
他當時面臨的是何種中國特色的市場環境?封面文章中寫得清楚:那時視頻網站的內容極其同質化,當一家網站出現獨家內容獲得流量增長時,另一家網站就會立刻借“用戶上傳”的名義把內容放在自家地盤。
外賓也見怪不怪了,不是嗎?
我小時候,80年代的上海,國營企業已風光不再,工程師們偷偷卷走工廠的圖紙和技術,利用星期天的時間到江浙的鄉鎮企業賺外快,賺得盆滿缽滿的不乏其人。我外公是行內人人敬重的高工,卻沒趕這趟時興,因為“這事體是不作興的”。直到他退休,為了仍然能給我們幾個孩子發壓歲錢,他才下海去給私人老板的工廠打工做技術改造。上海人應是國人中最重規則的,但當時這種公器私用賺外快的行為卻被視作“活絡、實惠”的范疇,全民皆以為榮。“不作興”在滬語中意為不行,不應該,不道德,并隱含會有報應的意思。外公一生多舛,一貫以沉默示人,不善言辭,但那句“這事體是不作興的”大概是我關于正當、自律和尊嚴最早的啟蒙教育。
10多年后,外公已經去世,我看《追風箏的人》,主人公的父親說“世界上唯一的罪就是偷,各種罪都是偷的變種”,我仿佛一下看到外公當年自絕于市場經濟大潮,自感內疚但又不可妥協的焦灼內心。當你說謊,你偷走別人知道真相的權利。當你詐騙,你偷走公平的權利。偷是世上最“不作興”的一件事,但小人竊鉤,諸侯竊國,其來有自,從華強北到微信的抄襲號,2000年后的現實翻版仍俯拾皆是。
新年伊始,微信上便是一片眾媒體間流轉的“道歉點名”潮。界面、《中國企業家》、《羅輯思維》等相繼因抄襲和侵權行為而道歉,到了1月底,新華社也對微信公號的抄襲現象大加撻伐:“1人原創,99人抄襲”,成了微信公眾號的真實寫照。
只要對1月媒體的幾大爭議事件略加檢索,就不難發現我們身處一個道德感爆棚但道德底線闕如的時代。比方說,即便是道歉,有的同行仍不忘標榜其未征得原創媒體授權但標明出處的道德水準已是“行業巔峰”。這種優越感不禁讓人興嘆,孔乙己“竊書不算偷”的觀念在這個新媒體時代已經迭代到2.0版了。
《人物》雜志肯定是中國被侵權最嚴重的雜志之一,包括門戶網站在內的侵權每天都層出不窮,但《人物》仍會行應然之事,保持自律。見賢思齊,見不賢思改之,那是知恥。見不賢思齊,進而將其樹為巔峰,那叫雞賊。雞賊也是賊,偷走了行業的尊嚴和體面,是對自己和行業的自我矮化。
在古永鏘的故事中,曾經以“低版權優勢”低端競爭的視頻行業因其充分的市場競爭、上市公司規則和國際版權的倒逼而完成了行業升級和救贖。而媒體這個行業的生態依舊脆弱,脆弱到再繼續以行業潛規則不知廉恥地偷下去,那這批媒體人“作興”就會變成自己的掘墓人。從這一點來說,我希望道歉點名可以流行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