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X君

李榮枝

“哎呀！你怎么弄哭了自己的妹妹啦？”班主任批評X君。X君在一旁低著頭，一聲不吭。這一幕發生在小學五年級。當天下午，X君就不見了。第二天不見人，第三天還不見人。同學們沒有過問，班主任問X君的妹妹：“X君是不是不讀了？”是的，X君真的不讀了，她不再是我們的同學了。她走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消沉。我迄今也不知道，她當初是一氣之下而走，還是對學業心灰意冷才走。直至前些年，我寫回憶錄時，才憶起班上有她，我們曾經有過這個同學。回顧小學歲月，X君絕對是我心目中繞不過的重要人物，但她的重要性不在于巨大的貢獻和優異的成績，而在于她是班級中十分另類的人。也許，她的作風很大程度上不是她所愿意的，而是被迫的。

我上一年級的時候，X君16歲。16歲！一個該初中畢業的年紀，她的第一批同學早已遠走高飛，她卻原地踏步，不禁讓人大跌眼鏡。老師們對她搖頭嘆息，無話可說之余折射出她無藥可救，同學們都說她是傻的，懷疑她的智力有問題。當我們成為同班同學，她終于讀上去了，不用再待在她久久不能脫離的一年級。但是，好景不長，四年后她永遠脫離了學校。畢業以后，我沒有了解過她的動向，也幾乎沒有見過她。她雖然只讀到五年級，早已成年，足以出去謀生，大概去打工了。放假了，她大概就待在家里，也難怪同在一個村也很少見到她。

其實，她不是傻，至多只是資質平平，她考試也不是屢屢倒數前三名，比她差的還有很多。我與X君沒說過幾句話，說不上很熟悉，但我從不反感她。她的性格跟我很相似，她就是我的鏡子。她的成績雖然不及我，但她畢竟比我大，我應該尊稱她為姐姐。然而，由于同班級，我早已忘記了她的年紀。與我不同，班上的男生都很討厭她。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班主任給我們重新編排座位。班上的許多男生都不想與她同桌，他們討厭X君過于老成的樣子。某男生說，她滿頭頭屑，就像魚鱗一樣。他們更加認為，X君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傻瓜，與她同桌會讓自己變白癡。總之，在他們看來，X君就是一個瘟神，接觸她一定倒霉。

一二十歲無疑是受教育的黃金時代，很多人都在這個時期讀書，享受著青春的快樂。X君也不例外，但她始終無法在這個體制內取得成績。也許，早一點退出這個體制，對她對家人都較為合適。當然，我知道沒有幾個人不想在學校多待一些時間的，若不是遇到很大的阻礙，X君不會心灰意冷，鐵下心腸退學。我也相信，她心里肯定經過強烈的思想斗爭。

這么多年，她沒有知己，只有一班貌合神離的女同學，還有一班對她敬而遠之的男生。可悲的是，她的妹妹與她不怎么親密。以致那次她突然消失，我們竟然沒有一人表示過關心，好像她從來不屬于這個班級，早就應該退出似的。沒有人愿意與她聊天，深入交談更是不可想象。她只好一個人獨處，自嘆自哀，有委屈只能往下咽，她好像被人遺棄在一座城市的孤島。在重重壓力下，退學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下班的時候，我偶爾遇見她，有時甚至與她并駕齊驅，只是她騎著自行車，我騎著摩托車。當年，她扎著班上并不多見的馬尾，如今換成齊耳短發，讓人感覺煥然一新。瓜子臉上仍然有麻子，膚色卻白了許多。我反問自己：這是我當初的同學嗎？據她的母親介紹，她在村里的工廠打工，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前年，她又生了一個女兒，成了兩個女兒的媽媽。她的丈夫是外地的，入贅的，住在她家里。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招女婿，畢竟她還有一個弟弟，難道她的父母覺得她無力承擔外嫁的負擔？不管怎樣，她的人生從此定格在一個女工、一個妻子和一個母親之間，不會再有波瀾，如一組又一組省略號一樣，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