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平
精英的氣場(外一篇)
■陳永平
一則典故,因為耳熟能詳,我亦羞于拿來“掉書袋”。典出《世說新語》:曹操當魏王時要接見匈奴的使者,嫌自己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不足以懾服遠方來客,安排聲姿高暢、眉目疏朗的崔琰做替身,曹操自己則假扮侍衛,持刀立于坐床邊。等到接見完畢,他派密探去問匈奴使者:“你覺得魏王如何?”使者答道:“魏王儒雅的風采不同尋常,然而,坐床旁邊持刀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世說新語》將這一橋段歸入“容止篇”。容止,即人的儀容舉止。那時沒有“氣場”一說,眼下氣場理論熱鬧,正可以佐證和詮釋何為氣場。是金子就會發光,貴為魏王的曹操,即使混跡于士卒之中,也顯出王者之風、霸者之氣,讓人嘆服,氣場何其強大!
氣場的定義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歸納一下,大致解釋為:氣場是一個人先天的稟賦和后天的修為對周圍人的影響。氣場是無形的,但能讓人感覺到;氣場有強有弱,有正能量氣場也有負能量氣場;氣場強大的人凝聚力強,被人敬重,受人愛戴,人們心甘情愿接受他的領導。
如此看來,我們若想在群體中得到重視,就要營造自身的氣場。據說氣場理論已流行160多個國家,成為政治圈、財經圈、演藝圈精英的成功法則。
氣場是人與群體相互作用形成的。我也愚笨,不知是強大氣場造就了精英,還是精英營造了強大氣場。如果我是當年的匈奴使者,我能看出站在坐床邊的那個侍衛是一位蓋世英雄嗎?
我生活的蘇中某城,粟裕將軍曾在這里親自指揮對日軍的最后一戰。在參與籌建“最后一戰紀念館”期間,我了解到一則軼聞:戰斗結束后,華中野戰軍政治部主任韓念龍主持受降儀式。儀式進行時,粟裕將軍親臨現場,夾在官兵中目睹受降儀式全過程。不要說普通官兵不知他的身份,連韓念龍主任也沒認出。日軍指揮官巖崎大佐得知后執意求見,向將軍獻上隨身佩刀。——紀念館一展廳用雕塑的形式重現了這一史實。
粟裕將軍時任華中軍區副司令、華中野戰軍司令員,此前有黃橋決戰和系列與日軍作戰的勝績,之后有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的功勛,是取得巨大成就的領導者,威名赫赫的大將。照理,他該有超強的氣場才是,即使隱沒在人群中,也會與眾不同、引人注目,緣何竟沒有人注意到、認得出?我的理解,氣場設若是真實存在的,也并非所有取得巨大成就的領導者都擁有超強的氣場。粟裕將軍這樣的領導者,可能因先天的稟賦和后天的修為有意遮蔽氣場,但他們同樣擁有強大的內心,超人的智慧,胸中自有雄兵百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精英們追求強大的氣場無可厚非,但仍需警惕。氣場有正能量氣場,亦有負能量氣場,兩者沒有明顯的分界。營造氣場要避免刻意和功利,否則極易“跑偏”。在政治圈,“官本位”思想仍很濃厚,氣場被一些領導者理解為官氣排場,又被一些領導者理解為宣傳作秀。領導者決策一言堂,領導者講話甩官腔,出行警車開道、屬下打傘,為攝影攝像記者擺好造型,指手劃腳,口若懸河,一副指揮若定、成竹在胸的模樣。這樣的政界精英,氣場強大了,“四風”卻“風韻猶存”。
觀古今中外的歷史,氣場超強的領導者并不都是正面的,對曹操的評價,至今褒貶不一;近代那些獨裁者,正是利用自己超強的氣場蠱惑人心,使人們盲目崇拜追隨。希特勒具有雄辯的口才,非凡的魅力,人民受他的蠱惑,甘愿充當炮灰。惡魔擁有的氣場越強,給世界造成的災難就越大。
精英的氣場,慎為!像粟裕將軍那樣,生活中的許多黨政領導干部,并沒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們兢兢業業,埋頭苦干,也都取得了出色的業績。這樣的領導者有其自身的優勢,他們更“接地氣”,能夠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傾聽他們的呼聲,為他們辦實事、做好事。
同樣是領導者,是精英,一位濃妝艷抹,一位本色演出,您給誰點贊?
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或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馬克·吐溫
馬克·吐溫之前,達爾文將臉紅稱作“最獨特和最具人類特征的表情”,是人類進化的結果。而幽默大師馬克·吐溫晚年已不再幽默,變得憤世嫉俗,至少在《可惡的人類》一文里,他認為“人是從高級動物退化而來”,所以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臉紅。
臉紅是人心理活動的外化,屬于一種特殊的肢體語言。有恥感人才臉紅。恥感緣于自我意識,緣于自我審視。我們開始自省反思,我們就遠離了動物的無意識,筑起一道天然的道德屏障。逾越這道屏障,內心會掙扎糾結。當我們想滿足某個欲望而感到難為情,當我們為已做或將做某件錯事而羞愧尷尬,就是內心掙扎糾結的表現,由心理到生理反映為忸怩不安、臉紅,主觀上掩飾,實際的效果是讓人猜透心思,釋放愧悔的信息。
通常情況下,人們對易臉紅的人持有善意。如果是一個少女臉帶紅霞,我們覺得她天真無邪;倘若一個大男人面紅耳赤,我們認為他較少城府。這樣的人可愛、易親近。《聊齋志異·阿繡》里的狐女羨慕妹妹的美貌,竭力效仿,三月而成,但索鏡自照,仍自愧不如,羞紅了臉離開妹妹的香閨;《幽明錄》記載一則故事:晉代醫家阮侃如廁時遇見一鬼,渾身漆黑,眼睛很大,離他咫尺之遙,他笑道:“都說鬼面目可憎,真是這樣。”鬼聽后,“赧然而退”。
狐鬼是寓言神話中的人。會羞慚臉紅的狐鬼,我們不會厭惡恐懼;狐鬼具備了人性,便有可愛之處。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人是從低級動物進化而來”也好,“人是從高級動物退化而來”也罷,錯誤總是難免的,犯錯就會臉紅。一個人會臉紅,說明他尚存羞恥之心,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不遠,還能自我拯救。
我們都有過臉紅的經歷,可是我們已記不清上次臉紅是什么時候。如今,臉紅被視作性格缺陷,與我們漸行漸遠。有人想擺脫易臉紅的煩惱,強迫自己改變,結果越強迫越臉紅,竟患上一種現代病:赤面恐懼癥。
讓臉紅從人的臉上徹底消退是不可想象的,它意味著人必須丟棄羞恥之心。沒有羞恥之心的人,有無所不作其極。請別忘記馬克·吐溫說的: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或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臉紅消退,人便少了區別于動物的重要特性,人何以為人?
我們應該為許久未臉紅而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