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鷹

每次見到火把的亮光,我就想起故鄉的葵葉火把。小時候的故鄉,每當夜幕降臨,幾乎家家都會點上熊熊燃燒的火把照明。火把被固定在沙盆中或插在“土角屋”的土角縫里,當火把快燃完時,人們又及時換上一把,于是火光便照亮了漆黑的家,照亮了黑夜中的一切。
在沒有電燈照明的“黑暗”年代,鄉親們總是充滿創造的智慧。他們利用葵葉制作火把,解決了照明難題?;鸢驯稽c燃時,呼呼跳躍著藍色的火焰,在黑暗中搖漾出串串躍動的音符。家鄉盛產葵葉,無論水邊、溝旁、山坡上,都生長著一種青綠色的野生葵,葵葉大而寬,似雨傘,有葉紋,葵葉梗細長,梗上長滿刺兒,葵葉高的有兩米多,短的也有七八十厘米。從我記事起,我就看見奶奶與村民在砍割葵葉做火把照明。多年過去了,即使在現代化照明工具便捷的今天,村里老一輩人仍鐘情于這種簡單的照明。
用葵葉制作火把的發明源于什么年代無從考究,我從小就看見老家人使用火把。葵葉火把制作相當簡單,就是把葵葉砍下來后,去冠葉,削成一樣的長度,用柴棒或鐵錘將葵葉梗捶打裂至蓬松,留下30厘米做火把柄,然后,用繩子一捆捆綁好投入池塘中浸十天半月,待葵葉浸泡膨脹到手指般粗再撈出來曬干即可。我堂屋的山口婆(家鄉的女人總是以嫁過來娘家的村莊稱謂,名字是無人知曉的了)是制作火把的行家,技藝精巧。她今年80歲了,從17歲嫁到村里,就開始制作火把,60多年來從未中斷。她扎的火把精巧,一把就五六根葵葉梗,火把做好后,還涂上一種她從深山中采來的山植物煮出來的油,非常耐燃,火把柄還用山藤做裝飾,很是好看。我經常蹲在山口婆跟前,看著她在一個丑陋的長形石槽中,用一個特制的木錘有節奏地敲打砍來的根根葵葉梗。她躬著腰,高高舉起木錘,又輕輕地落下,敲得恰到好處,葵葉梗酥而不斷,舉而不彎。“嘭嘭嘭”,木錘敲擊葵葉梗的聲音,仿佛一首演奏的曲子,滑落在流星的夜晚里,悠揚,充滿韻味?!班剜剜亍保秩缫恢Т呙咔?,哄著左鄰右舍搖籃中的幼兒熟睡。每當“嘭嘭嘭”的聲音響起,鄉親就說:“山口婆又做火把呢?!?/p>
那時,我還在讀小學三年級,看到奶奶和村里的鄉親們在生產隊的曬谷場上整理火把。曬谷場上站了好多人,火把把曬谷場照得通紅,鎮上來人都背著槍,二叔也背起了他的自動步槍(當年二叔是基干民兵,槍支發到各家各戶由民兵本人保管)。我怯生生地問奶奶這是做什么,奶奶恨恨說:“抓特務”。這還得了,有特務,我不由一陣緊張,依偎到奶奶懷里。奶奶說,有臺灣特務空降到家鄉南渡江流域芒葵嶺與吊羅山一帶的山嶺中。芒葵嶺就處在老家一帶,上級要求民兵緊急集合搜山,全村人一聽說要抓特務,能走動的都主動加入搜山行列。我也緊隨在奶奶身后,行走在長長的隊伍中,一時間,我看見在山嶺水澗間,滿山遍野是高舉熊熊火把的人們,數百支火把,如一條在山中游動的火龍。從高處觀望,火光點點,又仿佛是天上的星星灑落大地?;鸸庹樟亮松揭暗慕锹?,搜山的人們情緒高漲,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搜到凌晨三點,公社來人說,特務在吊羅山被我解放軍抓獲,大家便拋起火把,歡呼起來。多年后,回想起來,在我人生中經歷的這次驚心動魄的火把行動,成為我心靈永遠的洗禮。
鄉親們的生活工作,都離不開火把。鄉親們勞動有晚歸的習慣,出工時總不忘帶上火把,于是出現了一幅晚歸圖:夕陽西下,點點的星火從阡陌中走來,男的肩挎耙犁,高舉火把在前引路,女的則挑著裝滿番薯或芋頭的擔子,老牛慢悠悠跟隨其后,夕陽的晚霞化作了紅紅的火把。
在現代社會,火把最終慢慢淡出歷史的舞臺,然而,我還是忘不了伴我童年成長的火把,感謝火把帶給人們光明,帶給我們明亮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