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精神退卻死神——記全國模范法官林江

□本刊記者 何雁

經歷兩次腎移植，死神的氣息曾經離林江很近。但他笑著說，我選擇不了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可以選擇生活的方式。即使有一天會倒下，我也希望是倒在工作崗位上。

林江，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模范法官，2001年罹患尿毒癥至今，堅守工作崗位14年。

林江近照

“寧可倒在工作崗位上，絕不躺在病房里”

眼前的林江精神狀態還不錯，很難想象14年前當他得知身患尿毒癥，需要通過血液透析來維持生命時，內心是怎樣的煎熬和掙扎。

2001年11月，正是年底工作最忙的時候。林江被借調到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庭清理執行積案，更是經常加班加點。忙起來偶爾會感覺頭暈惡心，以為是累的，所以不太上心，但慢慢地卻接連幾天睡不著覺。“一躺下來心臟就怦怦地跳，像要蹦出來似的。”實在撐不住，林江覺得該到醫院看看。

選了一個周末，林江來到醫院。沒想到，門診醫生一看就要求馬上住院。頃刻間，擔架來了，救護車來了，一路呼嘯送往病房。林江“整個人都蒙了”。從司機同情的目光，護士的竊竊私語，他猜到自己估計是得了惡病，很可能命不久矣。一番檢查，才知道是尿毒癥，且已經是腎衰竭中晚期。

這一年，林江才30歲，女兒也才1歲，對生活正有著很多美好的憧憬。林江出生在文昌鋪前鎮一個普通家庭，是家中長子，自小成績優異，初中、高中都在海南最好的中學——海南中學就讀，高考時被大連海事大學國際海事法律專業高分錄取，畢業后如愿以償進入法院系統，法官的夢想正在步步靠近。“怎么可以就這樣病倒了呢？”

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是，如果向單位公開了病情，在工作上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可以有時間開展更好的治療。同時，那也意味著會長時間離開審判工作崗位，這個時間會有多長很難預料。但是，不報告的話，自己還能正常上班嗎？

經過反復的思想斗爭，他最后決定先瞞下來，看看治療情況再說。

半個月后，林江出院，感覺天是那么的藍，草是那么的綠，生活是多么的美好，能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工作是林江當時最大的愿望。

恢復上班沒幾天，林江接到一個任務——到澄邁送達法律文書。澄邁縣城離海口海事法院約60公里，一來一回至少得大半天，剛出院的自己能否經受得住一路輾轉顛簸？林江決定，把這次出差，當作檢驗自己身體承受力的一個機會。一路上林江心里充滿忐忑，既擔心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態經不起一路奔波，也擔心因為自己完不成送達任務影響工作。路上閑聊，同行的一位女士談起她的一位朋友，原本家庭幸福，后來因罹患重病，生活過得非常艱難，十分令人同情。這位女士的話和車上人的聲聲嘆息深深刺痛了林江的心，聯想起自己年邁的父母，年輕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聯想到他們的處境和即將面對的壓力，倔強的他更加堅定了絕不成為單位和家人負擔的決心。

一天下來，林江順利完成了工作任務，沒有人看出他是個剛剛離開危重病房的病人。“我能行！”這趟出差，對林江帶來了很大的精神鼓舞。他決定，只要不影響工作，自己的病就這么一直瞞下去。即使要倒下，也要倒在工作崗位上，而絕不是躺在病床上自怨自艾。

“在有限的時間里，拼過、努力過，就不遺憾”

尿毒癥患者，通常需要接受一周一次到兩次的血液透析治療。每次治療時間五個小時左右。為了不影響工作，林江把一次血透的時間安排在周末，另外一次安排在一個不太忙的工作日的下午。對單位，他只說是慢性病需要做理療，具體什么病，盡管領導、同事一再追問，他始終不肯透露。有一次，庭長終于發火了。那是最高人民法院安排海事法官上遠洋輪實習，庭里決定讓業務較好的林江去。這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但林江心知，自己的身體肯定經受不起遠洋的考驗。他只能說：“我身體不好，讓其他同事去吧！”庭長一聽大怒道：“什么病？把病歷拿來！”但是，林江還是堅持不說出真實的病情。

給林江做血透的海南省人民醫院血透中心主任醫師李洪，對林江印象很深。因為，林江好幾次要求調整血透的時間，原因竟是要出差。更讓李醫生無法想象的是，林江所說的出差，其實是因為“熱島風情輪”系列案的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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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2年7月，巴拿馬籍大型豪華郵輪“熱島風情”號，因被起訴拖欠員工工資及供貨款，被海口海事法院依法查扣。郵輪上的58名中國籍船員，以及9家海南供貨商向海口海事法院起訴郵輪船東和經營人拖欠船員工資與供貨款。林江是該案書記員。為了在最短時間內審結該案，林江同承辦法官一道投入到了該案的緊張審理中，先后4次爬軟梯上外輪。

那是一艘高達20多米的萬噸郵輪，停泊在港口外的錨地，要上去先得坐一個多小時的小船靠近，然后再爬軟梯上船。誰也不知道，當時林江左手臂上有一個“漏”，那是為了增加做血透時扎針的準確性，而把動脈血管和靜脈血管連起來后形成的。做了這個“漏”以后，左手臂既不能用力，更不能受傷，一旦受傷血液就會噴出，危及生命。可就是靠這樣一雙手，林江4次攀爬搖搖晃晃的軟梯登上了“熱島風情”輪。在一個多月內，他起草裁定58份，復印材料上千份，合議筆錄21份，筆錄150多頁。誰也想不到如此繁重的工作量，竟然是一位等待腎移植手術的病人，在做著血透治療下完成的。

因為尿毒癥病人腎臟排尿和排毒功能基本喪失，只能通過透析完成排尿和排毒，多飲水會引起水潴留體內，引起水腫和心衰。所以平時需要嚴格控制喝水。但是，對每個尿毒癥病人而言，對喝水的渴望卻異于常人。很多病人正是因為控制不住喝水，導致病情惡化早早離開人世。

為了過好“喝水”關，林江想了一個法子：每次實在想喝時，就倒上一杯滾燙的開水小抿一口。為此，他的嘴唇常被燙出一串水泡。每次出差，一天下來，別人又熱又渴，兩三瓶水尚且不夠喝，林江卻總是略抿幾口。因為長期不敢多飲水，不敢吃含水分多的蔬菜水果，再加上經常開車，林江患有嚴重的痔瘡。在做血透時為了讓抽出來的血不會凝固，血透時要打抗凝劑，這對患痔瘡的他更是雪上加霜，有時上完廁所，血流不止，讓經常要出車的他痛苦不已。

妻子王春燕心疼了，力勸林江請假養病，可林江說：“新的法律精神層出不窮，停下來，我還能干下去嗎？”

由于不知道林江的真實病情，在他做血透的3年多時間里，單位還是照常給他安排工作。3年多來，林江身兼多職，辦案260多件，出差56次，是全庭出差最多的人。

2001年12月，林江被提拔為助理審判員，但由于庭里人手少，他同時還兼任書記員、司機的職務。特別是2003年后，庭里另一兼職書記員經常在外脫產學習，全庭書記員的工作90%都落在了他一個人的頭上。除了這些，每逢庭里需要出車都少不了他。就在2004年12月底，到廣州做腎移植手術的前兩周，他還開車出差到三亞、陵水。出差前，細心的庭長注意到他的遲疑，問他是否有難處，可是他還是堅定地表示，可以勝任。

一旦投入工作，林江總會忘記自己是個病人，和同事們一樣加班加點。對于一個腎衰竭的重病病人而言，每一次加班都可能是致命的。有時同事見他臉色蒼白，捂著肚子工作，勸他休息，他總謊稱是胃病，沒關系。有一天，合議庭從晚上7點半開始加班合議，大家開始激烈地討論，每一個人都試圖去說服對方，誰也沒有顧及到書記員林江記錄的難度。兩個多小時過去了，討論還在繼續，素日寡言的林江小聲地請求大家：“能不能稍微停一下。”同事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根本無法再寫一個字。

14年后的今天，坐在林江的辦公室，記者問：“以命相搏，你覺得值么？而且這工作你不干，別人也可以干！”

“尿毒癥不好治，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夠堅持到哪一步。就想著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拼過、努力過，也就不會有遺憾了。”

“作為一名法官，沒有什么比老百姓的肯定更感欣慰”

2004年12月30日，林江在廣州接受腎移植手術。為了這一天，他第一次向單位打了一份書面請假報告，他的病情至此才被公開。他的事跡感動了每位知情者。

2005年6月，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給林江記個人一等功，并在全省法院系統開展向林江同志學習活動；2006年2月，他在由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法制日報》聯合舉辦的“2005中國法官十杰”評選活動中榮獲“銀法槌獎”；2006年，被評為全國法院海事審判工作先進個人和海南省優秀共產黨員、海南省法院系統優秀法官、第六屆“海南省杰出青年衛士”，并榮獲年度“感動海南人物”提名獎；此后，又先后被最高人民法院授予全國法院優秀法官、全國模范法官等榮譽稱號。2010年，林江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成為當年全國法院系統15位全國先進工作者之一。

面對紛至沓來的榮譽，林江反而感覺壓力更大、責任更大了。腎移植后，身體得到很好的恢復，但多年的血透治療及需要長期服用免疫抑制劑，讓他留下了不少后遺癥，他的肝損害、血糖升高、手顫、失眠等并發癥較為明顯，但他每天依然按時上班，正常工作，堅持不搞特殊化。

典型案例被稱為“動態法典”，是指導人民法院審判工作的一種重要形式。在工作之余，林江結合審判實踐，研究大量經典案例，他撰寫的案例分析先后被《人民法院案例選》、《中國海事審判年刊》、《海南法院精品案例選》、《海事司法論壇》等專業書刊收編。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組織了全國法院系統兩評查活動，林江作為審管辦人員參與并具體承擔了裁判文書評查工作。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里，完成了全部243份裁判文書的評查。并在活動結束后，整理了4篇學習文章并參與制定兩份裁判文書樣式，增強了評查結果的轉化運用。最高人民法院高度肯定了海口海事法院的做法，并向全國法院推薦了海口海事法院裁判文書評查的做法與經驗，海口海事法院也因此被評為全國法院兩評查活動先進單位，林江再次為組織爭得了榮譽。

多年來，組織上對林江的工作生活非常關心，單位領導經常囑咐他要在確保身體無礙的情況下開展工作。談起這些，林江心里充滿了感恩。他表示，現在自己的身體恢復得不錯，非常珍惜現在的工作機會，希望能多干點就多干點。

2014年以來，單位根據執行局案件較多、人員少且年輕法官多的特點，指定林江支援執行局的工作，擔任該局部分執行異議案件的審判長。目前林江作為合議庭成員參與審理案件，已有23件。同時，林江還參與了單位組織的案例選編和海事審判白皮書編寫工作，自己親自撰寫和改編案例12篇。

“因為病痛，我一直渴望找到醫德高尚、醫術高明的醫生；我從當事人的眼里也看到一種渴望，渴望公平、公正。”林江說，他希望以自己的行動，撐起心中的天平，樹立起人民法官的良好形象。

“現在回頭看，有沒有覺得自己瞞著病情工作，挺傻的？”記者問。

“不，我覺得我很幸運。很多病友在剛聽到得的是這病時，精神就垮了。法官是一份十分具有尊嚴感的職業。我熱愛它，不想離開它。面對病魔，我不想認輸，面對生命，我不想放棄。或許，正是因為這份倔強，我才能活到了今天。”

“幾年前，在電梯間里，我曾遇到一位陌生的大姐，她盯著我說知道我，知道我是模范法官，是名好法官。我挺感動的。”這樣的偶遇，林江還遇到過多次，認出他的人，要么是在法院的宣傳欄，要么是在新聞媒體上看過他的事跡。林江說，作為一名法官，沒有什么比老百姓或當事人的肯定更感欣慰。“如果老百姓能通過我的工作，理解法官、信任法官、支持法官工作，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