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第十個癌癥死者

本文選自《河池文學》2014年第2期

黃利剛把得肺炎的父親從縣醫院接回家，就接到一個電話，他火急火燎地趕往廠辦。

面黃肌瘦的小林正用硬刀片刮著水壺里的水垢。黃利闖進屋就喊：“小林，快打開美麗鄉村網。”

小林莫名其妙：“怎么了？”

“不知哪個兔崽子在網上貼了幾張照片……”

“什么照片？”小林握著鼠標，漫不經心地說，“今天的網站進去有些慢。”

黃利咕咚咕咚灌了一瓶礦泉水，把拳頭攥得嘎巴嘎巴響：“是咱們廠周邊的莊稼照片。莊稼死了，跟咱們廠排污有什么關系？鄉長說縣里正申報最美鄉村……媽的，偏偏在這關口出婁子！”

黃利野狗似的打量著照片上成片成片倒地死亡的莊稼，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么呀？不就是幾畝田！這些家伙真是鼠目寸光，小題大做。我的造紙廠一年交稅二百萬，養活了一百多農民。誰發的照片，等我把他揪出來，剁了他的手，扒了他的皮。這家伙太惡毒了，這是要讓咱們造紙廠關閉，要砸大家的飯碗啊！”

“咳咳。”小林咳嗽著，身子不住發抖，端起結滿綠銹的杯子，喝了一口苦澀的水。

黃利陰沉著臉，似要滲出水來，他批評小林辦事不力。

小林擦著額頭上的汗，想起往事：那天，黃利突然接到鄉里打來的電話，說在貼吧發現了幾張照片，反映清水河變黑變臭，幸虧發現及時，被吧主刪除了。電話里告誡黃利，絕不能馬虎，如果被轉發到網上，后果不堪設想。黃利立即給小林布置了一項任務，暗中調查拍攝者。

小林等黃利的火氣漸漸平息，委屈地說：“黃經理，通訊這么發達，防不勝防啊。”

黃利馬上做出幾點規定：進廠人員，一律不準帶相機，保安早晚兩次在門口檢查。不經允許，任何人不準用手機拍照。由小林帶隊，在附近受污染地帶巡邏。發現拍照者，一律沒收設備。

最后，黃利拍著小林的肩膀說：“你爹得了癌，家里負擔重。你干得好，我給你加錢。”

小林透過被腐化昏暗的門窗玻璃，濃濃的黑煙從煙囪里彌漫到空中，從緊閉的門窗縫隙中擠進來。他的胸口一陣疼痛，發出劇烈的咳嗽聲。他猛然看見正給鄉長打電話的黃利向他投來犀利的目光，立刻屏住呼吸。

黃利說：“莊稼死亡原因我已查清了，主要是個別農民貪圖便宜，購買了有毒的種子。鄉長，您放心，我敢以人格擔保，我絕沒有亂排污。”

黃利放下電話，眉頭漸漸舒展，這回萬無一失了。

沒過幾天，在民生網又冒出幾張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目光呆滯，臉頰深陷，面帶悲傷，裸露在外的肌膚長滿了成片的黑斑。下面列舉著近幾年來因癌癥死亡者的人數、姓名、年紀、癌癥名。

黃利怒不可遏，父親頭疼，縣醫院查不出原因，氣得他大吼大叫：“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不得病的？說是造紙廠污染，有證據嗎？鄉村哪家不燒柴做飯燒煤取暖，那就沒有污染嗎？我爹吸了一輩子的煙，不也沒事嗎？”

領導大為惱火，有些人專門造謠生事，無中生有，到處蠱惑人心，給社會造成恐慌。領導指示公安部門盡快破案。黃利也給小林下了死命令，再出現問題，扣發全年工資。

小林在執行黃利交給的任務時，被清水河里的魚吸引住了。

清水河發現新物種魚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在各網站報刊醒目位置出現，吸引了許多動物專家不遠千里來科考。

經科學家確認，清水河里的怪魚是因污染得癌變異的結果。

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黃利闖進小林的家，將小林的手機摔個粉碎，又把他推倒在地，狠狠踹了兩腳：“叛徒！漢奸！你為什么這么做！”

小林鼻嘴流著血，他遲緩地從地上爬起來，摸出癌癥診斷書。

黃利撕個粉碎，摔在小林臉上：“說，是誰唆使你干的！”

“黃經理，你聽——”

刷刷的雨聲中，凄慘嗚咽的嗩吶聲夾雜著哭聲從遠處傳來。

小林伴隨著猛烈的咳嗽聲，身子不住抖動：“這是今年咱們這個小山村第九個死于癌癥了……”

又一拳重重擊在小林頭上，小林倒了下去，他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流出：“我不怕死，我只想讓鄉親們過幾天沒有污染的日子……”

黃利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里面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快回來，咱爹不行了……”

“爹——”黃利腿一軟，跪在地上，凄厲的哭喊聲久久回蕩在鄉村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