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農歷紀年

蒙三忠　（慶陽）

我愛農歷紀年

蒙三忠（慶陽）

神圣而卑微的泥土

腳下的泥土已走過四方

車輪上的泥土被帶到了天涯

我頭上的泥土孕育一片森林

一只沉睡的幼獸突然驚醒

皺紋里的泥土眼窩里的泥土

嘴唇上的泥土鼻息上的泥土

你可以用這些泥土再塑一個我

我的眼角亂云飛渡

我的鼻息運作春秋

我出一口氣地下的河流

就要找到出口

我七竅生煙生火

下雨有閃電雷鳴

我已成為一具歷史煙塵中

走出的肉身

道路上的泥土田野里的泥土

古城墻上的泥土

出土陶片上的泥土

寺廟神像上的泥土

在社稷青煙之下冥冥之中

所有的泥土都在秘密涌動

大地如此遼闊和從容

一些泥土的小矮人就要誕生

燒焦的泥土濕潤的泥土

被反復耕作或捏塑的泥土

當青瓷退回到泥土

當鋼筋水泥退回到礦山和泥土

我就是這片泥土之上

生長的一株小草

我將獲得蓬勃的力量

我愛農歷紀年

我愛泥土制作的陶罐式的農歷紀年

我站在草長鶯飛的大地上

看一切在蓬勃生長

看一切向上向好直到月圓

木槿花開了芍藥開了牡丹開了

我在這緩慢的農歷紀年里

可以看出一朵花

打開自己時是一種什么心情

一朵憤怒的花一朵嬌羞的花

一朵多情的花一朵做夢的花

……這緩慢的農時和節氣

農諺和鄉土俚語

把大自然生長的規律調控得一絲不差

草根扎入泥土

風俗和滄桑的炊煙飄向屋頂

花開花落總是隨人意

季節緊跟在一個個勤勞者的身后

仿佛轉身之間禾苗青青

再轉身之間

就是碩果壓枝滿塬金黃搖曳

歲月在農時的轉換里

每一滴時光都有著被摔成八瓣的

疼痛和沉重

而我在這時光緩慢中

可以像一只蜜蜂，深入到一片枝葉

或一朵花的內部

神秘之水從我體內流出

眼淚有時是多么的吝嗇

當我想用眼淚裝飾一下

我的感情時就是沒有一滴淚水

我仔細挖掘體內那根情感的弦

但無濟于事不該流淚時

卻流下了眼淚讓我有些失態

我是一個冷漠的人輕易不會

被別人的情緒或一些

傷感的事物觸動

眼淚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幽冥之中突然從我眼里流出

卻由不了我

但生活中經常出現

浪費眼淚的現象

行走中突然闖進眼睛里的

沙粒或飛蟲它們掠走我的眼淚

村子里一個老女人死了

她現在死了全身松弛下來

痛苦焦慮的面部呈現出

從未有過的坦然和從容

仿佛死是多么幸福的事

有人給她徹底洗浴了一次

給她穿上藍綢袍子

換上內外七件新衣服

給她一只手里攥上一個饅頭

另一只手拿著有蝴蝶圖案的手帕

旁邊放一根名貴的拐杖

嘴里含一粒金稞

顯示出她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富貴

棺材底上擺上硬幣

呈北斗七星狀

表示她將在另一世

仍要面朝黃土背朝天

然后孝子磕頭焚紙

吹鼓手吹奏祭靈曲

生是潦草的生死讓她變得

莊重而有尊嚴

哭哭啼啼的孝子忙忙碌碌的一村人

仿佛在證明生是她個人的事

死是眾多兒女的事

甚至是一村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