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兩漢時期西域屯墾吏卒中的音樂

孫 磊，董常睿

（石河子大學 文學藝術學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試論兩漢時期西域屯墾吏卒中的音樂

孫 磊，董常睿

（石河子大學 文學藝術學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兩漢時期，西域屯墾吏卒中的音樂是他們歷經戰爭洗禮，飽嘗思鄉之苦，歷盡屯墾造田勞作后自然而然迸發出來的、反映他們內心情感的精神篇章，當他們取得戰爭勝利的時候，當他們思念親人和故鄉的時候，當他們身體疲倦、心情壓抑的時候，音樂自然地從他們的心中流淌出來，化作一縷清泉，滋潤著他們的心田，鼓舞著他們的斗志，點燃他們憧憬美好未來的希望。

兩漢；屯墾；音樂

音樂是人們表達思想情感的重要手段之一，又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糧，所以，人們在欣賞音樂、體驗音樂和創造音樂的過程中，不僅可以使精神獲得莫大的快樂，更可以感受到它對勞動、生活乃至戰爭帶來的影響。兩漢時期，屯墾士卒“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遠離親人和故土的他們深入西域腹地，在道路極其險惡、糧草極其短缺的惡劣環境中，一面抵御匈奴及其聯盟勢力的侵襲，一面開荒造田，自給自足，常年在這種精神高度緊張、體力嚴重透支的生活狀態下，音樂必然會成為他們最親密的“朋友”。當他們取得戰爭勝利的時候，當他們思念親人和故鄉的時候，當他們身體疲倦、心情壓抑的時候，音樂自然地從他們的心中流淌出來，化作一縷清泉，滋潤著他們的心田。

一、兩漢時期的西域屯墾

秦末漢初，由于經歷了多年大規模的農民戰爭，百姓深陷戰爭泥潭，秦末繁重的賦稅、徭役、兵役使得人民生活苦不堪言，百姓們只能用歌聲來控訴封建社會的黑暗統治，這一時期反映秦王暴政的歌曲《筑城曲》就是人民群眾“感于哀樂、緣事而發”①的心聲。《樂府詩集》轉引《淮南子》記載“秦發卒五十萬筑修城，西屬流沙，北系遼水，東接朝鮮。中國內郡挽車而餉之。因有《筑城曲》。”不堪忍受秦朝暴政的人民還通過音樂號召農民拿起武器展開武裝斗爭，以劉邦為代表的農民起義終于推翻秦王朝，于公元前202年建立了新的封建王朝——西漢王朝。西漢王朝的統治者們深知秦朝滅亡的原因，為避免重蹈覆轍，他們采取的“休養生息”親民政策延續了六七十年之久。在治國的策略上與秦朝末年的統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段時間里，百姓安居樂業，社會經濟逐漸得到恢復并走上了快速發展的軌道，西漢王朝“海內殷富，國力充實”可謂是一片繁榮景象。這一時期的音樂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為了使音樂起到正面的引導作用，西漢政府成立了漢樂府，專門管理國家的音樂事物，從漢樂府所收集民間音樂來看，其內容包羅萬象。無論是民間還是官府，無論是百姓還是皇族，對音樂的追求都達到了狂熱的地步。音樂繁榮是社會經濟發達、人民生活富足、統治者與民眾之間矛盾最緩和的佐證。人們在富足、祥和的社會中，創造并享受著音樂帶來的喜悅，美好的音樂伴隨著美好的生活情趣，定會在人們心中留下永久難忘的記憶。武帝時期，國力空前強盛，為了消除北方匈奴的侵擾，兩漢政府向北方匈奴發動了曠日持久的戰爭。漢武帝兩次派遣張騫出使西域，使西漢政府對西域各國的國情、民情、軍情等情況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為武帝統一西域的大業奠定了基礎。公元前121年，漢武帝掃平河西走廊的匈奴勢力后，在通往西域的沿線上設置了兩關（陽關、玉門關），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并以且戰且屯，步步為營的方式為進一步平定西域做準備。公元前60年，西漢政權在西域設置都護府，標志著西域正式納入西漢版圖，為了不斷鞏固西漢政權在西域的統治地位，西漢政權繼續擴大在西域的屯田區域，屯田士卒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西漢在西域的屯田前后共113年，屯田點包括：眩雷、輪臺、渠犁、伊循、樓蘭、交河、北胥、赤谷、焉耆、龜茲、高昌、姑墨12個區域，總人數超過2萬5千人；東漢時期在西域的屯田時斷時續，前后共120年，屯田點包括：伊吾、柳中、金滿、高昌、疏勒、于闐、精絕、樓蘭等8個地點，屯田士卒約5000人左右，兩漢時期西域屯田士卒的來源地非常復雜，元狩四年（前119年）從山東遷往西域的災民人數達到“七十馀萬口，”“山東被水菑，民多饑乏，……乃徙貧民於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萬口，衣食皆仰給縣官。”②成書于公元前13年的《東海郡吏員考績簿》中記載“平曲丞胡毋欽七月七日送徒民敦煌”。平曲是西漢時期東海郡（屬徐州）管轄的一個縣。據《居延漢簡甲乙編》記載：屯田士卒的來源地有大河郡、淮陽郡（屬兗州）、東郡（屬兗州），汝南（屬豫州），東海郡（屬徐州）等等，通過上述的資料可推測，這一時期在西域的屯田士卒主要來源于山東、徐州、河南等地。也就是說至少這三個地區的音樂一定會隨著屯墾士卒的西域屯田而將這些地區的音樂傳播到他們的屯田地——西域。屯墾士卒在西域的音樂文化生活在《居延漢簡甲乙編》中也有所記載“工歌人伯史名”③，“右歌人十九人”④，這十九人的歌舞隊應該是西域都護府中的一個專業的音樂演出團體。

二、屯墾士卒的鄉音情懷

兩漢時期的歌曲，僅依照歌詞就可以唱出美好的旋律，在記譜法還沒有成熟和普及的時代，歌詞其實是記錄旋律的最好方式。在屯墾戍邊的過程中，屯墾士卒不僅用鮮血和生命捍衛著祖國的統一和國家的安定，也用歌聲抒發著自己對親人、對故鄉的思念之情。歌唱是屯墾士卒最容易迸發感情的音樂表現形式之一。他們離別父母妻兒，西出陽關戍邊屯墾，每當一輪圓月升起在邊塞的胡楊枝頭時，遠離家鄉的將士對親人和故土的思念情懷必會悠然而生，用什么來寄托自己的思鄉之情呢？“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⑤屯墾士卒常常會用最熟悉的鄉音，為他們寂寞單調的生活增添樂趣，表達他們對親人的思念之情。“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⑥“秦聲”和“楚歌”是我國古代西北地區和江淮流域兩個富有代表性的民間音樂樂種，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⑦也應該是他們最常唱起的音樂。屯墾士卒無論他們來自哪里，也無論是“秦聲”歌曲還是“楚歌”音樂，寂寞的時候、思鄉的時候、快樂的時候，唱幾段家鄉的小調，家鄉的歌曲都是屯墾吏卒表達自己在屯墾戍邊過程中復雜情感最好的方式。

公元前112年，漢政府設立了主管音樂事物的機構“樂府”，之后樂工們到全國各地收集民間歌曲，共收集“歌詩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漢書·藝文志涉及的范圍“南面達到長江以南，東面達到海邊，北面達到匈奴族及其他北方少數民族所居地區，西面達到西域各少數民族所居地區。”⑧樂府收集的音樂中，有很多是屯墾士卒非常熟悉且經常唱起的歌曲。如《古歌》：“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飚風，樹木何修修。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從歌詞所描寫的景象來看，詩中的“胡地”一定是塞外邊關。而“令我白頭”的作者也一定是一個久別故鄉的老兵。從西漢建立之初到武帝派張騫打通西域之路，再到霍去病肅清河西走廊的匈奴，漢朝設立酒泉郡，之后往西又設置武威、張掖、敦煌三郡，自貳師將軍李廣利以后，漢朝政府又“從敦煌西到鹽澤，到處建立亭障，在輪臺、渠犁都有屯田卒數百人，漢設使者校尉領導監護屯田事，”⑨這一路走來，可不就是“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嗎？每當秋風蕭蕭，天氣漸涼的時候，遠在塞外的戍邊士卒，只能遙望著家鄉的方向，唱一曲邊塞思鄉曲，來慰藉自己的心靈。真是“薊門秋氣清，飛將出長城。絕漠沖風急，交河夜月明。陷敵摐金鼓，摧鋒揚旆旌。去去無終極，日暮動邊聲。”⑩

“相和歌”是漢代各地民間最流行的歌曲的總稱，最初是一種只有一件樂器為演唱者伴奏，而演唱者則一邊唱，一邊為自己的演唱打節奏。其形式如《宋書·樂志》中所說：“相和，漢舊曲也，絲竹更相和，執節者歌。”后來經過藝人們的加工改造，“相和歌”發展成為相和大曲。據《古今樂錄》中說：“張永《元嘉技錄》：相和有十五曲，一曰《氣出唱》，二曰《精列》，三曰《江南》，四曰《度關山》，五曰《東光》，六曰《十五》，七曰《薤露》，八曰《蒿里》，九曰《覲歌》，十曰《對酒》，十一曰《雞鳴》，十二曰《烏生》，十三曰《平陵東》，十四曰《東門》，十五曰《陌上桑》。”而其中只有十三曲有辭，即：“《氣出唱》《精列》《度關山》《薤露》《蒿里》《對酒》并（魏）武帝辭，《十五》文帝辭，《江南》《東光》《雞鳴》《烏生》《平陵東》《陌上桑》并古辭是也。”這些曲子“本出於街陌謳謠。”?都是老百姓“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心聲，所以，“相和歌”是漢代各地家喻戶曉、人人會唱的地方民歌。也應該是屯墾士卒較為熟悉的歌曲。如《江南》這首民歌：“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描寫在江南采蓮的季節，清雅秀麗的荷花在荷葉間隨風搖曳，荷葉下魚兒伴隨著采蓮的小舟東西穿行。在美好的季節里，在愉快的勞動過程中人們游戲打鬧的場景往往會給人留下持久難忘的美好記憶。這首詩歌所描寫的景色、情趣和人們內心的愉悅與屯墾士卒在西域艱苦的生態環境從事的戍邊屯墾事業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戈壁干旱炎熱草枯黃的西域邊塞，屯墾士卒很容易想起往日在家鄉池塘的荷葉間的歡娛情景，并在不知不覺中吟唱這首《江南》。

三、軍樂是屯墾士卒的必修課

優秀的將領都將軍樂在軍隊中的普及工作作為提升軍隊戰斗力的重要內容加以嚴格訓練。由于西域戍邊屯墾的士卒，所掌握的音樂風格與西域各民族音樂并不相同，而文化不同，對音樂的理解就有所區別，為了使軍樂達到震敵膽、感敵情、化敵心的效果，滿足軍隊作戰的需要，漢樂府總管，大音樂家李延年，根據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摩訶兜勒》一曲，將該胡人音樂中包含的二十八種不同的音樂素材，發展創造出了二十八首風格各異胡樂新曲。魏晉以后傳下來的只有十首，即：“一曰《黃鵠》，二曰《隴頭》，三曰《出關》，四曰《入關》，五曰《出塞》，六曰《入塞》，七曰《折楊柳》，八曰《黃覃子》，九曰《赤之揚》，十曰《望行人》。后又有《關山月》《洛陽道》《長安道》《梅花落》《紫騮馬》《驄馬》《雨雪》《劉生》八曲，合十八曲。”樂府詩集卷二十一橫吹曲辭一新曲創造出來以后，“乘輿以為武樂。后漢以給邊將，和帝時，萬人將軍得用之。”晉書志十三·樂下為了便于遠征行軍時騎在馬上奏唱這些曲子，軍樂隊中使用的樂器都是一些短小輕便、適于在馬上演奏的樂器，如：鼓、笳、角、篪、短簫、鐃、竽等等。新曲既能奏，又能唱，還能吹奏與歌唱合二為一；既能騎在馬上奏唱，又能在慶功的宴會上奏唱，戍邊屯墾的士卒們可以根據軍隊中發生的不同事件、不同氛圍、士卒們的不同情感演唱與之相應的歌曲，抒發他們的頌揚之情、喜悅之情、思鄉之情、愛慕之情及戰爭故事。在屯墾士卒中推行這些歌曲，不僅可以滿足他們的精神需求，豐富他們的生活內容，還可以激發他們的生活熱情，及其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不僅是增強戰斗力的重要手段，更是增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重要方式。音樂可以有效緩解屯墾士卒的精神壓力，古人們早就發現了音樂的這種功能，所以《司馬法》中曰：“得意則愷樂、愷歌以示喜也。”這里不僅有通過奏凱樂，士兵們唱凱歌以慶祝勝利的喜悅心情，歌頌皇帝恩威、將帥英明、士卒勇猛的禮贊之意，更通過奏凱樂，唱凱歌使屯墾士卒疲憊的身軀得到緩解、思鄉的心情得到安慰。在戍邊屯墾的軍隊當中大力推廣，大大豐富了軍樂的內容，軍樂隊的編制也得到擴充。

雖然屯墾士卒借用的是祖籍地的音樂以抒發自己的思鄉之情，但在屯墾戍邊的背景下，屯墾士卒作為音樂的載體，將記憶中的音樂與屯墾戍邊過程中所遭遇的艱辛歷程通過二次創作用自己的聲音表現出來，必然使原有的歌曲在音色、節奏、速度、力度，韻律、歌詞和情感等音樂要素上呈現創新的成分。正如《短簫鐃歌》中的《將進酒》一曲中所唱：“放故歌，心所作。”當歌者真正地將熟悉的音樂內化于心，外化于形的時候，其實音樂的原有風格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成為一種全新的曲調風格了。

注釋：

①西漢樂府及其著名歌曲［DB/OL］.中華歷史網。

②司馬遷.史記?平準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2.1425.

③甲已編甲2096A。

④甲已編甲2096B。

⑤別詩四首，兩漢［DB/OL］.漢典古籍網。

⑥漢書?藝文志［DB/OL］.漢典古籍網。

⑦劉再生.中國古代音樂史簡述［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5.

⑧揚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0.

⑨漢書?西域傳上（班固） ［DB/OL］.漢典古籍網。

⑩樂府詩集卷二十一橫吹曲辭一［DB/OL］.漢典古籍網。

?樂府詩集卷八十三雜歌謠辭一［DB/OL］.漢典古籍網。

?漢書?藝文志［DB/OL］.漢典古籍網。

J604

A

1007-0125（2015）09-0071-03

孫 磊（1966-），男，河南杞縣人，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學院音樂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西域屯墾樂舞史研究。

本論文是石河子大學中青年培育項目“西域屯墾音樂史研究”（項目編號：RWSK11-Y18）成果。

董常睿（1976-），女，陜西長安人，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