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塔科維奇密碼（十三）
—— 第十三弦樂四重奏 op.138

文/王 晶

肖斯塔科維奇密碼（十三）
—— 第十三弦樂四重奏 op.138

文/王 晶

一

在1968年完成第十二號弦樂四重奏之后，肖斯塔科維奇在次年立刻投入到了《第十四交響曲》的創(chuàng)作之中。在1969年整年作曲家與朋友的通信中，一直持續(xù)的只有兩大主題：《第十四交響曲》與自身的病痛。作曲家在這兩種力量的牽引下，開始寫作他的第十三部四重奏。在完成了第十二四重奏中對死亡的正視及挑戰(zhàn)后，在《第十四交響曲》中，作曲家嘗試對死亡進行更為豐富的多角度描述。在這部多達11個樂章的交響曲中，11首風格各異的詩歌貫穿連綴，由“死亡”這一中心主題統(tǒng)一，毫無掩飾地描寫著人們的種種“非命之死”。第十三弦樂四重奏則繼續(xù)這種陳述，完成對死亡的真正思考。

作曲家將這部作品題獻給貝多芬四重奏團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 中提琴手鮑里索夫斯基。1966年，鮑里索夫斯基因病辭去了四重奏的工作。作為作曲家向老友的獻禮之作，肖斯塔科維奇在曲中選用中提琴作為主角，全曲貫穿以中提琴的主奏，輔之以與其他三聲部的對話。因此在全曲的音樂語言上更加的簡潔明晰。這部凝聚了“死亡意象”的作品在1970年12月13日列寧格勒的格林卡小音樂廳由貝多芬弦樂四重奏樂團舉行了首演。那場音樂會演出了作曲家的《第一弦樂四重奏》《第十二弦樂四重奏》《第十三弦樂四重奏》，這三首四重奏恰好展示了作曲家走過的一條漫長的荊棘之路。當《第十三弦樂四重奏》演奏之后，全場聽眾起立歡呼鼓掌，樂隊不得不將作品從頭至尾又演奏了一遍。

第十三弦樂四重奏是一部陰暗晦澀的作品，阿蘭·喬治如此評價這部作品：“在第十二弦樂四重奏輝煌的結尾之后，第十三弦樂四重奏（1970年）展示了前一首作品中似乎永遠忘卻的生活的另一方面，的確，在生命終結時，誰也無法逃避這種壓倒一切的感受，這是肖斯塔科維奇所寫就的最令人困擾的音樂之一。”作為“死亡”主題的繼承與發(fā)展，第十三弦樂四重奏從結構層面承繼了《第十四交響曲》。交響曲中細碎的多樂章結構形式在此處凝聚為單一樂章整體。“死亡”也從一個模糊的意象變得凝聚明晰。

二

第十三弦樂四重奏選用了單樂章的形式（圖1），采用五個速度、性格各異的段落組合而成。作為五樂章的作品在肖斯塔科維奇之前的作品中并不少見，第三、五、九均采用五樂章形式。而在第十三弦樂四重奏中，作曲家將以更為壓縮的形式形成一個樂章，并采用拱形結構形態(tài)的對稱曲式。從而更完美地表現(xiàn)了生死循環(huán)的哲學思想。

圖1：

第一部分采用Adagio速度，在弱奏中開始，這是一個以十二音主題為主要發(fā)展素材的段落，在這一段落中，十二音主題作為明顯的導引性因素反復出現(xiàn)，每次出現(xiàn)均有細部的不同。在第十三弦樂四重奏中，十二音技術的應用更為全面，全曲幾乎均以序列主題構成，相較于第十二弦樂四重奏中尚且存在的明確調(diào)性暗示的十二音主題應用，這部作品中，更加單純的序列主題顯然占據(jù)了更大的比重，除去作品的首尾部分有意明確調(diào)性外，很多段落中調(diào)式調(diào)性基本處于模糊的狀態(tài)，無法進行判斷。這一方面可以視作是作曲家對十二音技術的深入理解，寫作無調(diào)性主題旋律更加順手。同時也可以認為第十三弦樂四重奏中，作曲家更希望借助調(diào)性的不確定表達一種生命的不穩(wěn)定性。從而對于“死亡”這一主題進行更為精到的描述。

在作品第一部分呈示中，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材料的對比。同時在同一材料內(nèi)部還具備衍生性的發(fā)展。段落發(fā)展過程中直接將兩種不同材料的主題元素進行拼合。從而形成一種離散對立與融合并存的效果。樂曲的第二個部分以快一倍的速度、諧謔式的風格開始。第一部分中尚且殘存的調(diào)性感在這一部分消失殆盡，這一段落幾乎完全由十二音旋律組合而成。這是全曲音樂織體最豐富的部分。音調(diào)與旋律退居次要，演奏法、力度、音色等因素被提到前臺。整個段落具有明顯的“點描”特色。撥奏、頓奏、漸強和弦等等因素都圍繞著一個目的進行應用，著力表現(xiàn)“離散與聚合”。

段落開始在三聲部持續(xù)長音的基礎上，由第一小提琴跳奏出詭異旋律。隨后開始出現(xiàn)一個以下行四度級進音調(diào)引導的音列。并引出中提琴的刺激音調(diào)。中提琴以頓弓強奏旋律性音調(diào)，其他三聲部則以特強后弱的極端力度進行持續(xù)音的延留。在其后的發(fā)展中，這種單一樂器與其他三件樂器的對話形式逐漸變?yōu)橄嗷ラg的沖擊。形成獨特富有沖擊的音響效果。在經(jīng)過一連串強有力的下行七度大跳后，之前帶有閃爍特色的離散主題逐漸被捏合到一起，統(tǒng)一到巨大的啟奏鳴響之中。直到段落最后重新回歸到游離狀態(tài)，變?yōu)榉植加谒穆暡康牧闵茏唷?/p>

第三部分作為全曲的中心部分，相比以前的材料進行了龐大的展開，形成一個帶有幻想風格的展開性變奏段落。在整個段落中，同樣持續(xù)展示著分離與聚合的態(tài)勢。首先是帕薩卡里亞與宣敘調(diào)旋律的分別展示，在整個幻想段落中，旋律性的線條一直貫穿其中，但是與之配合的其他三聲部則以相當細碎的動機形式進行配合穿插，偶爾出現(xiàn)的下行動機/上行動機也僅僅作為瞬間的音響印象，并未充分完全展開，整個中部就如同一條枝蔓，在細細的主干之上衍生出許多繁盛的枝條。各聲部的弓桿敲擊更加強了這種零碎的幻想性效果，同時機械性的聲音效果連帶出一種冰冷的時間觀念。作為描述死亡的作品，在中部集中地展示了死亡的最基本特性，也即“不停止流逝的時間性”。阿蘭·喬治對于此段的特點這樣描述：“沒有人可以使時間停止下來，也沒有人可以使它走得更快些，或更慢些。但是人們往往忽視時間的存在。肖斯塔科維奇提示我們注意這些，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精確地數(shù)出時間的每一秒流逝?！倍窃谶@種冷酷的音響背后，死亡的殘酷與生命的意義才得以顯現(xiàn)。

隨后是反序的再現(xiàn)，之前第二部分的簡短再現(xiàn)銳氣盡失，以一種逐漸減弱的態(tài)勢進行再現(xiàn)。主題的力度、速度均逐漸減弱。主題的再現(xiàn)也由先前靈動的跳奏變?yōu)槁曇舾毼⒌膿茏?。在主題再現(xiàn)時，配合主題呈示的其他三聲部不再以長音持續(xù)的形式進行穩(wěn)固的襯托，相反采用了顫音的演奏法。采用小二度音程為主要特色的長時間顫音，同時不斷被下行三音動機干擾。而最后一部分，作曲家依舊采用了“混合”的老辦法，不斷將之前的主題間插進入，甚至在再現(xiàn)的過程中，在中提琴上瞬間閃出了第十二弦樂四重奏的主題片斷，但立刻轉為零散的動機印象，并最終流入獨奏引出尾聲。尾奏中，中提琴回想之前的動機音調(diào)，逐漸吟唱進行至高音區(qū)bb音，此時第一、第二小提琴分別加入，以一個急速的漸強奏出同音bb意外結束全曲，產(chǎn)生絕妙的效果。而這種利用意外的力度變化單音漸強的效果在第十五弦樂四重奏中將得到真正廣泛的應用。（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張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