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閶江，無補償下的跨界河流共榮樣本

文｜方張應松

和諧閶江，無補償下的跨界河流共榮樣本

在全國多地跨界水資源污染頻發，出事后又互相推諉扯皮的當下，一條連接江西和安徽的河流為何能和諧共榮？

>>美麗如畫的閶江風光。

在安徽最南端的黃山市祁門縣，一條清澈如練的閶江自古來滋潤哺育了流域內的安徽祁門縣、江西景德鎮市近百萬民眾。自兩地建立閶（昌）江流域縣（區）人大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工作聯席會議十多年來，從未發生過一起水污染事件。更難能可貴的是，地處上游的祁門縣在犧牲自身利益不發展工業，也沒要下游一分錢補償前提下，全縣自發竭力構筑起牢固生態屏障，長年為下游輸出汩汩清流。在全國多地跨界水資源污染頻發，出事后又互相推諉扯皮的當下，一條連接江西和安徽的河流為何能和諧共榮？

>>兩地人大商討工作。

發源：瓷都人大探源萌生聯席創意

閶江，又名昌江，發源于安徽省祁門縣大洪嶺深處，經祁門縣柏溪、祁山、蘆溪等鄉鎮在倒湖流入江西省浮梁縣境內，再向南流經景德鎮，至鄱陽縣與樂安河匯合注入鄱陽湖。閶江全長254公里，其中在安徽境內河長79.3公里。閶江既是維系祁門、景德鎮兩地人民生命的母親河，也是兩地經濟發展必不可缺的自然資源。隨著人口的急劇增長、經濟的發展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水資源短缺和水質惡化的問題日益突出。20世紀90年代，閶江流域洪災頻發，沿線小水庫汛期屢屢潰壩，下游的景德鎮市經常被淹，1996年和1998年都出現了歷史上的大洪災。景德鎮市人大在連續12年推進凈化藍天取得的成果基礎上，進一步開展“藍天碧水”活動。為考察閶江源頭的生態屏障究竟如何，2004年6月，市人大環資委組織當地水務、水文、環保局及電視臺等新聞媒體一行22人，由景德鎮市第十二屆人大常委會主任周庭祥、分管環境資源保護工作的王光秋副主任、秘書長王曉茅帶隊，開展閶江源探源采訪活動。這是景德鎮市人大首次與上游祁門牽手，時任祁門人大主任的劉炳國和副主任章社飛陪同客人前往大宏嶺和牯牛降等源頭探源并進行座談，雙方相談甚歡，兩地人大同志達成共識，均表達了修復生態屏障治理好閶江河源頭，造福流域百姓的強烈愿望。為做好閶江流域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工作，當年由景德鎮市人大環資委牽頭擬定了聯席會議章程：每年一個主題，召開一次會議，流域縣區人大承辦，輪流辦會。2004年12月8日，由景德鎮市第十二屆人大環資委牽頭召開了閶江流域兩省（安徽省、江西省）-市（景德鎮市）兩縣（祁門縣、浮梁縣）兩區（珠江區、昌江區）人大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工作聯席會議，會議邀請各成員單位所在市、縣區的環保、林業、水利(水務)、水文等部門負責同志參會。

聯席會議主要活動方式為工作研討和實地視察，內容涉及閶江流域內突發性環境污染事件、流域跨地區交界水質監測和達標管理問題等諸多領域。根據聯席會議章程要求，聯席會議應每年召開一次并進行會標交接，圍繞會議主題專門研究并討論相關問題，由閶江流域自上而下流經的成員單位輪流承辦。每年各成員單位對上年確定的主題進行調研執法，在充分調查研究基礎上，切實抓住那些帶有普遍性和傾向性、經過努力可以解決的突出問題作為人大監督工作突破口，依法加強工作監督和法律監督，發現問題匯總后由各地人大進行督辦，為政府及相關部門開展閶江流域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工作營造良好環境氛圍，推動一些制約和影響閶江流域生態建設問題的解決。區域有邊界，流域無邊界。十年來，通過聯席會議這條紐帶，閶江流域縣區之間密切了聯系，增進了感情，促進了閶江流域水環境與水資源監管工作年年上臺階，在全國水污染事故頻發態勢下，閶江流域十年來沒有發生重大環境污染事件，有效地保護了閶江流域水環境與水資源，確保了沿岸群眾飲水安全。百聞不如一見。近期，筆者來到閶江上游源頭的生態屏障大坦鄉。一路上筆者發現，水源一級保護區內祁大公路全線都安裝了2米高的綠色封閉防護網，防止居民沿岸傾倒生活垃圾污染水源。大坦鄉人大副主席胡春海告訴筆者，祁門縣從2005年起就出臺規定，對閶江源頭上游鄉鎮取消中密度板廠原料采伐計劃，逐步縮減木材采伐限額，原則上不再安排采伐，這是祁門縣為建設生態經濟強縣、保護母親河生態安全的舉措。大坦全鄉4100多人口，年采伐林木指標只有730立方米，且上游可視范圍內水源地天然林不得采伐，闊葉林也嚴禁砍伐，只能間伐櫟樹、杉樹針葉林。2012年，該鄉建成了農村清潔工程垃圾中轉站，2013年成立了保潔公司，采取市場化運作，新建了生態污水處理站。由于山區人口居住分散，通常全鄉一月收集兩次垃圾約2噸，經中轉站壓縮后送往縣城垃圾填埋場處理。逢年過節返鄉人口增多垃圾量大則要加密清運。一年的垃圾清理投入約有20多萬元，而縣財政只撥付20萬元，缺口只得從鄉辦公經費中擠出補缺。采訪中也有村民反映，由于要保護閶江上游生態，老百姓傳統的靠山吃山理念已經不復存在。現在老百姓在水源地附近種菜連農藥噴霧器都不使用，只能靠茶葉、徽菇、務工等謀生，光保護只付出卻無任何回報，對上游老百姓實在不公平，也不利于提高百姓保護積極性，因此，亟需建立一種良性長效的可持續上游水資源保護機制。

>>祁門縣城昌江水面。

祁門縣蘆溪鄉是安徽省最南的一個鄉鎮，與江西省浮梁縣交界。蘆溪鄉境內河溪眾多，其中大北河和大洪河在此交匯于閶江流經景德鎮入鄱陽湖終融長江。近期，筆者從祁門縣城驅車1小時后來到蘆溪鄉碧桃村，呼吸著清純空氣，從山坡拾階而下，只見閶江在此繞個大大“S”形，奔騰著向下游的景德鎮輸送可直接飲用的優質清流。該鄉人大專職副主席程民鑫告訴記者，縣里給全鄉每年的森林砍伐指標僅800多立方。面對如此秀水青山，蘆溪人深知蘆溪的優勢就在于生態好、環境佳，幾年來舉全鄉之力啟動綠色質量提升工程，對蘆溪至倒湖10公里經果林、景觀林項目進行栽植，對倒湖兩岸毛竹進行墾復培育。綜合舉措下，如今的閶江蘆溪段已呈現出水墨山水畫廊的美景，每年吸引大批游客前來觀光，實現了生態保護與發展生態旅游雙贏。黃山市環境監測站每月在蘆溪鄉省界出水斷面取樣檢測均為Ⅱ類水。如2014年8月檢測表明，25項指標中22項為Ⅰ類，僅pH值和大腸桿菌、氨氮3項指標為Ⅱ類。對此，祁門縣環保局副局長王有福告訴筆者，一般情況下，植被的茂密導致野生動物增多，其糞便與落葉枯枝增加，自然漚腐隨著雨水徑流入河后，才導致這3項指標的增高，恰恰是生態環境質量提升的“晴雨表”，正說明閶江源頭生態保護得力。

推進：上游自發下游感恩和諧一家親

祁門縣環保局局長黃國勝稱，祁門縣以創建國家級生態縣為抓手，以兩地人大聯席會議制度為載體，將縣、鄉（鎮）環境保護經費列入縣財政預算，逐年增加對環保基礎設施的投入，使全縣對閶江流域生態環境保護上升為自發自覺行為。護河得先有硬件去污。祁門全縣總人口18.6萬人，縣城座落在閶江河和金東河匯集處，常住人口5萬多人，生活垃圾日產生量約60噸，生活用水日排放量達7500多噸。為妥善處理好環境污染問題，2009年2月祁門縣投資4100多萬元動工建設縣污水處理廠，2010年6月實現正常運營。在生態提升與修復方面，全縣大力開展封山育林、退耕還林，在閶江流域劃定國家公益林1.1萬公頃，其中源頭大坦、柏溪、祁山3個鄉鎮區劃界定6000公頃，發放生態補償金244.3萬元，聘請護林員54人。為從源頭上控制污染源，將流域附近原有的一家存在污染隱患的化工企業搬遷，對涉鉛等重金屬企業一律關停并轉。在加強保護的同時，該縣還利用以工代賑、農業綜合開發、水利等多項資金，進行生態修復工程，使祁門縣生態環境質量連續6年居安徽省第一。目前，在政策強力推動下，閶江上游鄉鎮生態保護意識已經深入人心，對林業的依賴減弱，農民的林業收入已經由原來的60%下降到30%。在這些舉措發力下，如今閶江源頭的生態林枝繁葉茂，有效地減少了水土流失。但黃國勝也表示，祁門一縣之力畢竟有限，當務之急是加大爭取力度，努力建立水源地保護補償機制，對閶江源頭、縣水廠取水口上游的鄉鎮適當給予經濟補償或政策、項目傾斜，充分調動他們保護水源的積極性。

那么，在兩地人大聯席會議制度構建框架下，每年一個有針對性的主題促使政府部門采用了哪些具體措施來保護母親河水資源？2014年11月，在江西省浮梁縣召開的閶江流域縣（區）人大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工作第10次聯席會議主題為：加強農業面源治理，確保閶江河水質量。以祁門為例，要改變農民傳統的種植習慣不僅要打持久戰，還是個多部門聯動的社會系統工程。祁門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江平安提供了一組數據：在全縣聲勢浩大的輿論引導下，大力推行農作物秸稈綜合利用、使用液化氣、沼氣等清潔能源項目，全縣近幾年建成沼氣池5000余口，農村能源省柴灶6600臺。2014年上半年，全縣化肥用量為3150噸，比上年同期下降3.5 %；農藥用量為12.3噸，比上年同期下降5.2%；農用薄膜使用量為157.2噸，比上年同期下降10.6 %。通過實施測土配方施肥項目的推廣，2013年上半年完成水稻、茶葉測土配方施肥推廣面積8.5萬畝，發放水稻、茶葉配方施肥建議卡4.2萬份，推廣水稻配方肥905噸，配方肥施用面積達1.8萬余畝。

上游在發力，下游如何作為？“以聯席聯絡感情，以感情聚集熱情，以熱情推動工作”。 擔任三屆景德鎮市人大環資委副主任黎小蘭介紹，十年來，在兩地聯席會議制度為流域治理載體推進下，江西沿線縣區加大了生態保護投入，加強了水生態環境保護，每年投入大量資金，開展了農村人居環境的整治，實施了集水源地保護、污水處理垃圾轉運和焚燒為一體的農村清潔工程，正逐步實現垃圾處理城鄉一體化。如上游的浮梁縣2012年建立了閶江源頭人大保護聯席點，將閶江源頭六個鄉鎮人大建立聯席制度，加強日常監督，建立考核機制，推動鄉鎮政府聯防聯治。自2010年以來，浮梁縣每年縣級財政預算投入全縣農村清潔工程400萬元以上，加之環保項目專項資金和建設部門部分專項資金來源，近3年平均每年新完成各類無害化處理基礎設施總計達3000萬元以上。爭取財政投入一定的資金用于垃圾污水處置、河道生態護坡建設等，為該縣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提供了有力保障。浮梁縣城鄉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工作全面推廣始于2009年，先期建設以小型焚燒爐為主，然后向大型處理設施轉變。2012年10月開始建設湘湖、壽安、羅家橋等大、中型垃圾中轉站。據統計，目前全縣17個鄉鎮中，已有13個鄉鎮建成集鎮垃圾處理場，全縣累計建成小型焚燒爐202座，垃圾分類棚330座，從事垃圾處理的農村保潔員400人。為保證設施建后管護好、運行好，浮梁縣將城鄉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列入政府千分制考核組成部分，成為全縣領導干部和各部門、各單位獎懲評定的重要依據。

拓展：縣市先行補償再入國家層面

一路走來，兩地聯席會議制度為流域治理機制帶來了哪些深刻變化？“首先從地域上看，兩地具有相同濃厚的人文積淀色彩，不僅飲食文化相同許多風俗也相似，而且很多祁門人在景德鎮政界擔任要員，一衣帶水同風同俗使兩地的合作有了親密感，許多問題可以放在桌面上解決。聯席會議主要是加強了合作與交流，實現了信息和資料的共享，促進了閶江流域內水環境與水資源的監管工作，形成利益兼容的激勵機制與責任共擔的約束機制，為共同開展水污染防治科學研究，平等交流水污染信息搭建了一個良好的平臺。”祖籍祁門縣渚口鄉、清瘦矍鑠的景德鎮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胡志榮概括總結道，“通過這個交流機制，建立了環境執法信息交流互動平臺，流域內雙方定期召開聯席會議，加強執法信息交流互通，有效化解信息不溝通、不及時、不對稱等問題。閶江流域的人大聯席會議制度作為新時期社會管理模式的有效創新，已經成為知名環保品牌，在江西不同級別的人大、政府工作會議上屢屢被當作典型介紹學習。正因為通過打破行政界限，實施跨省流域水質聯動聯防聯控，合作、坦誠和友愛成了流域社會的主流，保護流域水環境、實現流域價值最大化成為大家的共識，真正實現了從分歧走向共識、從分治走向共治、從非合作博弈走向合作共贏的轉變。”

黎小蘭告訴筆者，保護閶江河，治理水污染，既是環境、經濟問題，也是一個非常敏感的社會問題，更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性民生工程。尤其是縣市人大常委會如何去完善、創新這種機制，如何督促政府及部門保護好閶江流域的水環境與水資源，任重道遠。黎小蘭與景德鎮市環保局幾任老局長曾在多種場合建議：生態項目不同于其他項目，生態保護項目如果沒有全流域聯動、全民參與，實施起來非常難。因此，建立一套更為科學完整的治理考核體系促進兩地深化協同保護，對于建立系統的全流域水資源環境保護機制至關重要。她認為首先要探索建立閶江流域水資源質量共管機制，保護流域生態平衡是流域內各行政區共同責任和義務。十年來兩地用于閶江流域生態保護資金逐年增加，為保護閶江流域水質達標，護衛鄱陽湖一湖清水作出了貢獻。近年來，兩地對閶江流域建立生態補償機制的呼聲在日漸高漲，也引起兩省人大環資委的高度關注。黎小蘭建議兩地省級政府進行專題研究，提出可行性方案。共同設立閶江流域水環境與水資源保護共管機制和生態補償試點。在目前深化推進流域水環境共管的基礎上，把閶江流域交界斷面的水量與水質搞清楚，并作為資料，設計出考核指標和方案。爭取在跨省、跨市、跨縣的流域生態補償上先行試驗，為進入國家生態補償試點打好基礎，最終達到促進兩市經濟建設和生態保護協調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