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
題記
桃姐,一個講述由主仆關(guān)系走向母子關(guān)系的故事;
一個關(guān)注老年人群體生活的故事;
一個關(guān)于付出與回報,愛與給予的故事。
時 間:2012年夏-2015年春
地 點:上海
人 物:
Roger 梁恩輝,30歲。出生在香港,20歲去美國讀書,30歲搬到上海生活。
桃 姐 鐘春桃。70-73歲。自13歲起先后照顧過梁家四代,共六十年。
蔡姑娘 蔡小蕓,療養(yǎng)院的主任。38-40歲。單身女人,未婚。
堅 叔 張志堅,療養(yǎng)院中的院友。75-77歲。
金阿姨 金秀芬,療養(yǎng)院中的院友。75-78歲。
龔玲妹 金阿姨的女兒,48-50歲。
老太太 療養(yǎng)院中的院友。86-88歲。患有老年癡呆癥,只有一件事情是她記得的就是要回家。
宋黛西 療養(yǎng)院中的院友。65-68歲。長年坐在輪椅上,脾氣壞,愛美。
老 張 張少華。療養(yǎng)院中的院友。黛西現(xiàn)在的丈夫。75-78歲。曾是一名報社的編輯。
嚴校長 嚴守正,療養(yǎng)院的院友。70-72歲。喪偶,毒舌。曾經(jīng)當過中學的校長。
老 李 李學良,療養(yǎng)院的院友。75-78歲。
嚴大成 嚴校長的大兒子。45-47歲。出租車司機。
男女兩名舞者/家政中心女人
[觀眾進場時,舞臺上播放著Roger拍攝的紀錄片的錄像。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你是誰?來自哪里?年齡?在你的想象中,完美的晚年生活是怎樣的?現(xiàn)在的生活符合你的想象嗎?”
[暗場。
序
我是誰?從哪里來?
[時間:端午節(jié)的一個上午
[地點:療養(yǎng)院的院子里
[視頻上播放著劇中人物的采訪內(nèi)容;隨著每個人的采訪播放,舞臺上燈光亮,晨曦中,劇中人物分別出現(xiàn)在光區(qū)里,相繼做著自己的事情。采訪片段播放結(jié)束。
金阿姨 聽說今天有個新人要來。
黛 西 聽說是個女的!
堅 叔 女的?
黛 西 已經(jīng)73歲了!
堅 叔 哎!
金阿姨 聽說她中了風,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就躺在地上。
黛 西 聽說當時鍋里正燉著牛舌,旁邊還有一只貓。
堅 叔 牛舌?想想都好吃!
黛 西 高血脂,高血糖,想都別想!
金阿姨 聽說----
堅 叔 什么?
金阿姨 我忘了!
嚴校長 她叫什么名字?
金阿姨 誰?
堅 叔 那個新來的女人?
金阿姨 不知道。
黛 西 你知道什么?
老 張 我什么都不知道。
嚴校長 你至少知道你是誰。
老 李 我是誰?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堅 叔 好,我們回家!
[隨著眾人的行走,場景轉(zhuǎn)到療養(yǎng)院的活動大廳,Roger提著一口箱子,桃姐拄著拐杖,走進這里。
第一幕 生命的律動
[時間 :端午節(jié)的下午
[地點 :活動大廳/院子里
Roger 桃姐,我們到了!你以后就住這兒了。
蔡姑娘 梁先生來了?這就是桃姐?你好,我是這里的主管,小蔡!快坐快坐,你福氣好啊,我們都沒幾間單人房了,梁先生特意為你挑了一間最好的。
Roger 怎么沒看到其他的老人。
蔡姑娘 哦,今天是端午節(jié),他們都到院子里去準備節(jié)目了。
Roger 還有節(jié)目看?
蔡姑娘 每個節(jié)日,對老人來說,都是大家找樂子的時候。對了,梁先生,你辦一下入院手續(xù)。小張,你先帶桃姐去她的房間。
[小張護士從左后出繞到前面,她戴著口罩和帽子到桃 姐身邊,小張要幫桃姐拿她背著的布袋子,桃姐緊緊抱著手上的行李,不肯放下。
桃 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
Roger 要我陪你進去嗎?
桃 姐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能行。
[桃姐和小張走了進去。
蔡姑娘 桃姐住的單人房是五千一個月,你想怎么付?
Roger 可以怎么付?
蔡姑娘 一月一付,半年一付,一年一付都可以!
Roger 能看看客人月結(jié)單嗎?
[龔玲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快步地走了進來。金阿姨抱著一個蕎麥枕老實地跟在龔玲妹的身后走了進來。
蔡姑娘 玲妹來了?!
龔玲妹 你兒子不接電話。
[金阿姨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手里擺弄著那個枕頭。
蔡姑娘 怎么了?
龔玲妹 還能怎么。一到要交費的日子,我哥就不接電話。當初把媽送來的時候,說得好好的,費用一人一半。
蔡姑娘 之前不是一直這樣,好好的嗎?
龔玲妹 之前?那是我媽把房子過給他之前。我跟她說了多少次,房子要留在手上,千萬不要輕易過戶。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的房產(chǎn)我也圖不上。可是只要房子一天在你的手上,我那個哥就不敢不養(yǎng)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金阿姨 我防誰啊?他是我兒子,我還要防著他嗎?
龔玲妹 你不防他難道要防我啊?!你看你把房子過戶給他之后,他給你打過一個電話嗎?來看過你一次嗎?現(xiàn)在倒好,連贍養(yǎng)費都不想給了。
金阿姨 他又沒說不給錢。他也許是出差了,要不就是工作太忙,忘記了。
龔玲妹 媽,你一直就袒護哥。明明是他犯了錯,你也不說他,還幫他瞞著。好啊,我今天就只付我那一半,另一半就等你兒子來付。他要是不付,院里要把你趕出去,我看你去哪兒住。
[龔玲妹氣呼呼地把包拍在接待的柜臺上。從里面拿出了一個信封,拍在桌子上。
蔡姑娘 龔小姐,你別生氣。再給你哥打個電話,問問看。
龔玲妹 我一直都在打,打不通啊!
蔡姑娘 那,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兒,我打打試試。
[龔玲妹氣乎乎地坐在了Roger的旁邊,金阿姨一直關(guān)注著女兒。
Roger 蔡姑娘,對不起,陪診費又是什么?
蔡姑娘 就是陪老人家去復(fù)診,比如看中醫(yī),做物理治療,推拿,針灸,什么都有的。你知道醫(yī)院有時候排隊需要很長時間,現(xiàn)在年輕人都那么忙,哪能在醫(yī)院一耗一天。所以就花錢請人陪著去復(fù)診啊!
Roger 可是這陪診費也太高了吧。
蔡姑娘 梁先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畢竟療養(yǎng)院不是慈善機構(gòu),再說,現(xiàn)在誰愿意伺候老人,老人不比小孩子,又臟又臭,脾氣還很怪,所以人工都很貴的。連自己的兒女都不愿意照顧自己的父母,誰還能----
Roger 好吧!那我就一月一付吧!
蔡姑娘 那麻煩你先去財務(wù)室交一下費吧。
Roger 財務(wù)室在哪里?
蔡姑娘 出門,對面二樓。
[Roger下。蔡姑娘撥電話,一直撥不通。
蔡姑娘 好像是一直沒人接。
金阿姨 他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為什么一直沒人接?他愛喝酒,肝不好,不會是生病住院了吧?
蔡姑娘 沒事,這錢晚幾天付也行的。
金阿姨 玲妹,我要回家,帶我回你哥家去看看。
龔玲妹 你想去看他,你得先問問他歡不歡迎你去。兒子你就當寶,我你就當草。蔡姑娘,媽不是我一個人的,我那份已經(jīng)交過了,我哥那份我可不管。你就讓我媽到他兒子家里去要吧。我還要上班,我先走了。(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塑料袋,里面都是包好的粽子,塞在金阿姨的手上)以后就讓你的寶來伺候你吧!
[堅叔扶著老太太走進了大廳。老太太嘴里不停地嘟囔著。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堅 叔 好,好,我們回家!玲妹來了!
[龔玲妹什么也沒說,出門走了。金阿姨緊緊地抱著她的枕頭和那包粽子,咳得更加厲害。蔡姑娘連忙給她拍背,安撫她。
堅 叔 怎么了?又吵架了?
蔡姑娘 這個月金阿姨的住院費還沒有交,玲妹的哥哥又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
蔡姑娘 金阿姨,別急。我讓人去你兒子家看看,他不會有事的。
[蔡姑娘示意堅叔安慰下金阿姨,蔡姑娘下,堅叔坐在金阿姨旁邊安慰她。
堅 叔 金阿姨,不要和孩子生氣。氣壞了還不是傷自己?你看我,我老早就跟子女說得清清爽爽,我的錢,他們一分也別想要,他們的錢呢,再多我也一分不會向他們討。兩不相欠!多好!
金阿姨 堅叔啊!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你看動物世界里,哪個不是媽媽負責生孩子,養(yǎng)孩子,教孩子,爸爸管過嗎?感情不一樣的呀!
堅 叔 哎,那可不一定哦!你看企鵝就是爸爸負責孵蛋,蹲在那里一蹲就是兩個月,不能吃不能喝,全靠消耗身上的脂肪來維持生命。偉大哇?還有那個海馬。也是爸爸負責照顧小孩子的。裝在那個育兒袋里,游來游去,一直到小海馬長大成人。容易哇?還有——
金阿姨 好了,好了,不跟你講了!反正什么話到了你的嘴里,都是不正經(jīng)的。
堅 叔 正經(jīng)又不能當飯吃。不正經(jīng)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態(tài)度。它能讓人快樂!金阿姨,你現(xiàn)在是不是比剛才快樂些了?
金阿姨 懶得跟你說。
堅 叔 你不承認也不行,你就是比剛才快樂!看,你都笑了!金阿姨,借我點錢,好哇?
金阿姨 又借錢!你自己沒有嗎?
堅 叔 錢都在股市里,這兩天行情這么好,不舍得拋。你就先借我兩百,我把股票賣了就還給你。
金阿姨 兩百?你借這么多錢干什么?
堅 叔 女朋友,今天非要來看我,總要帶人家去一家上檔次的餐廳吧。
金阿姨 又見網(wǎng)友啊?堅叔,不是我說你,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精力還這么旺盛?當心財色兩空。
堅 叔 我才七十多歲呀,現(xiàn)在人類壽命延長了,我這才剛剛進入中年呀!金阿姨,你不曉得,以后人活到200歲,300歲是很EASY的一件事。
金阿姨 很什么?
堅 叔 很EASY!就是很簡單呀!
金阿姨 堅叔啊,錢,我是沒有的。要么,你去找別人借;要么,你就把這袋東西拿去請你的女朋友吃。
[金阿姨把手上的塑料袋遞給堅叔。
堅 叔 這是什么?粽子啊?
金阿姨 是啊!玲妹包的。
堅 叔 所以說金阿姨有福氣啊,這么好的女兒,你還要生氣?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活到500歲——
金阿姨 那我就成妖精了!
[堅叔邊夸著金阿姨,邊跑出門去。在這個過程中,桃姐拄著拐杖從后走上。桃姐看見了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和金阿姨,于是走過去慢慢坐下。
桃 姐 大家好!
金阿姨 你好!你就是那個新來的?
桃 姐 我叫鐘春桃,叫我桃姐好了。
金阿姨 我叫金秀芬。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 好的,老太太!我們回家!
桃 姐 這位是?
金阿姨 哦,我們都叫她老太太。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10年了。她家里人都移民了,就把她扔在這里不管了。
桃 姐 啊?
[金阿姨帶著老太太在大廳里轉(zhuǎn)圈走動。
金阿姨 要不是因為中風,我是不會來這里的。
桃 姐 我也是中風。
金阿姨 就怕二次中風!
桃 姐 是的。以前我們家的老太太就是中風,中了又好,好了又中;反反復(fù)復(fù),到后來就沒得救了。
金阿姨 你說要怎樣才能不再中風呢?
桃 姐 不吹風?
[此時,眾人說著話從外面回來了,黛西很開心地笑著。
金阿姨 這位就是新來的,叫——桃 姐。
桃 姐 你們好!
黛 西 桃姐,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桃 姐 我出生在福建,在香港長大。前不久才來的上海。
黛 西 香港人啊!三四十年代的很多電影明星都去了香港哦!什么夏夢啊!王丹鳳啊!潘迪華啊!哦喲喲,多得不得了!
金阿姨 這位宋黛西,以前是個演員。
黛 西 我叫Daisy不叫黛西。
桃 姐 演員啊?
桃 姐 那你跟她們都很熟啊?
黛 西 哦喲,她們紅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再說,我哪有那么老?
黛 西 這是我的先生,張紹華。
老 張 你好!
桃 姐 你好!
[嚴校長拿著報紙坐在陽臺。
嚴校長 桃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桃 姐 做飯,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帶孩子。
嚴校長 家庭主婦啊!
桃 姐 還不能算是主婦。
金阿姨 桃姐,這位是嚴校長。
桃 姐 嚴校長好!
嚴校長 喜歡讀書嗎?
[桃姐搖搖頭。
嚴校長 喜歡寫字嗎?
[桃姐搖搖頭。
嚴校長 看來我們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了!
[嚴校長轉(zhuǎn)過身,桃姐很尷尬,此時Roger回到活動室。
Roger 桃姐。
桃 姐 Roger,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
Roger 我去交錢了。
桃 姐 我把錢給你。
[Roger和桃 姐下。
黛 西 這個男孩子看上去蠻精神的嘛!你們猜他們兩個是什么關(guān)系?
老 張 看起來像是母子。
嚴校長 哼,老張你這觀察能力實在是太差了。你沒聽見那個人叫她桃姐嗎?一聽桃姐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家里的下人。
黛 西 不會吧?
[嚴大成拎著大包小包來看望校長。
嚴大成 爸!
嚴校長 來了?
[嚴校長和嚴大成離開大廳回屋去了。眾人都很羨慕。
金阿姨 多好的兒子?每個星期都來看嚴校長!校長前世積了什么德?
黛 西 這有什么了不起?我女兒在美國,人又漂亮,成績又好。嫁了一個洋女婿,生了一對兒女,長得像洋娃娃一樣。日子過得多少美!
金阿姨 怎么從來沒有看見你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來看過你啊?
黛 西 人家在美國!你以為是七寶啊。跑一趟多少不容易啊?
老 張 黛西!!
黛 西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堅 叔 大家在干嘛?
[Roger陪著桃姐出來。
金阿姨 你不是去見你的女朋友去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堅 叔 她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金阿姨 又被騙了吧?
堅 叔 人家真的有事。
金阿姨 新來的,叫桃姐。
堅 叔 你好,桃姐。我叫張志堅,身殘志堅的志堅,叫我堅 叔就可以了。
Roger 我叫Roger。
堅 叔 你是桃姐的兒子。
Roger 不是。
[桃姐有些尷尬,Roger意識到桃姐的尷尬。
堅 叔 那一定是干兒子了。
Roger 是的,干兒子!
堅 叔 桃姐,你好福氣,有這么一個孝順的干兒子。
[桃姐笑笑。蔡姑娘上。
蔡姑娘 老李在外面已經(jīng)都準備好了,大家都出去看演出吧?
[眾人歡呼著一起出去。
堅 叔 去吧,桃姐。我?guī)闳ァ?/p>
桃 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Roger,你也趕緊回去工作吧。
[堅叔去扶老太太下。
Roger 那我下個禮拜有空,再來看你。
桃 姐 沒事,沒空就別來了!我自己能行!
堅 叔 桃姐,快來,要開始了。
[二樓嚴校長的房間。
嚴大成 爸,我改天再來看你。
[桃姐跟隨堅叔到院子里去。Roger看著空蕩蕩的活動室準備離開的時候,傳來小護士的叫聲。
小護士 喂,外面停的那輛出租車是你的吧?趕緊開走,都擋住大門了。
[Roger遞上了自己的名片,小護士愣一下接過來。
Roger 等我哪天改行開出租了,我再通知你!
小護士 導(dǎo)演?!不好意思!您是拍電影的?
Roger 不,我拍“動物世界”的。
小護士 外面那輛出租車是誰的?
[嚴大成剛好下樓走了出來。
嚴大成 怎么了?是我的。
小護士 趕緊開走,外面的車都進不來了。
Roger 師傅,你回城嗎?我可以打你的車回去。
[嚴大成看了一眼Roger。
嚴大成 走吧!
[院子里。黃昏時分,眾人已經(jīng)坐好。一個臨時搭建的舞臺。舞臺上有用紙板做成的船,用布做成的浪花。老李扮演成屈原的樣子,正站在船頭表演《雷電頌》。在他朗誦的過程中,護士們配合制造風、雷、電的效果;整個狀態(tài)頗似堂·吉訶德大戰(zhàn)風車的癲狂和可笑。
老 李 風!你咆哮吧!咆哮吧!盡力地咆哮吧!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候,一切都睡著了,都沉在夢里,都死了的時候,正是應(yīng)該你咆哮的時候了,應(yīng)該你盡力咆哮的時候!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長江,使那東海,為你翻波浪,和你一同地大聲咆哮呵! (風浪大作;眾人鼓掌)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長江,我思念那東海,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波瀾呀!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偉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樂,是詩! 啊,這宇宙中的偉大的詩!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一切的一切,你們都是詩,都是音樂,都是跳舞。你們宇宙中偉大的藝人們呀,盡量發(fā)揮你們的力量吧。
[黛西的表演欲大增,她肆無忌憚地唱起了《青藏高原》。
黛 西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金阿姨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
黛 西 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金阿姨 洪湖岸邊是呀嘛是……
堅 叔 (京劇唱腔)共產(chǎn)黨,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
蔡姑娘 下雨了,大家快回房間里去。
[眾人趕忙往回撤。瞬間只留下了舞臺上的老李和老太太。
老 李 雷。但是我,我沒有眼淚。宇宙,宇宙也沒有眼淚呀!眼淚有什么用呵?我們只有雷霆,只有閃電,只有風暴,我們沒有拖泥帶水的雨!這是我的意志,宇宙的意志。鼓動吧,風!咆哮吧,雷!閃耀吧,電!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懷里的東西,毀滅,毀滅,毀滅呀!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老李從屈原中抽身出來,忙扶著老太太往回走。
老 李 走,我們回家!
[燈光漸收。投影幕上出現(xiàn)老人們采訪的內(nèi)容 。 話題一:關(guān)于衰老。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老了?“老”帶給你的感覺是什么?你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對抗衰老?
第二幕 滿滿的回憶
[時間: 初秋的午后
[地點 :院子里
[Roger扛著箱子跟著桃姐走到了一條長椅旁坐下。天氣從下雨變?yōu)槠G陽高照。
桃 姐 Roger,把那口箱子放在這里。
[Roger把桃姐的樟木箱子吃力地放在地面上。
Roger 哇,桃姐,這口箱子里面藏著金條嗎?怎么這么重?
[桃姐掏出一塊手帕把箱子擦拭干凈。
桃 姐 這里面的東西比金條還珍貴哦。我記得這口箱子還是你媽媽出生的時候買的。
Roger 還留著呢?都快60年了!
桃 姐 留,當然留。
Roger 你讓我來,讓我來。芝麻開門!
[Roger做被晃瞎眼的狀態(tài)打開了箱子。
Roger 怎么這么多零零碎碎的東西?
桃 姐 你看看。
Roger 什么啊?
桃 姐 五塊錢,我第一次在你家領(lǐng)到的工錢。
Roger 工錢?
桃 姐 是啊。
Roger 五塊?
桃 姐 是啊。
Roger 那么少。
桃 姐 哎喲,那時候已經(jīng)算多了。五塊錢可以買一層樓了呢。
Roger 真的?我才不相信呢。
[Roger看見箱子內(nèi)的雜志。馬上激動起來。
Roger 桃姐,這些電影雜志?你還留著!我記得你最愛看電影雜志了。
桃 姐 不是我愛看,是你愛看。這都是你小時候看過的。
Roger 我記得那時候讀中學,爸爸不讓我看雜志,說這些都是閑書,會把我教壞的。
桃 姐 所以我就偷偷地買來給你看啰。
Roger 我還以為是你愛看呢。
[桃姐拿出背帶。
桃 姐 你看這是什么?這是你小時候背過你的背帶,那時候你剛出生,每天哭啊,每天都得背著你到街上轉(zhuǎn)。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你就不哭了。
[Roger接過背帶。
桃 姐 你像在街上生的一樣。
Roger 這些東西都沒用了,扔了吧!
桃 姐 沒用的東西就要扔掉嗎?那人老了也扔掉算了。
Roger 人老了就成了寶,扔了太可惜了!
桃 姐 Roger,這段時間你總來看我,會不會耽誤工作啊。
Roger 有啊,我的工作都完不成了。
桃 姐 那你趕緊回去啊
Roger 所以你要幫我工作呀。
桃 姐 我怎么幫你啊?
Roger 幫我做模特。
桃 姐 不拍不拍。
Roger 是一部關(guān)于老人的紀錄片,先從你這開始,我還會拍黛西阿姨,老張,嚴校長,還有療養(yǎng)院很多老人都要拍的!……幫個忙吧。
桃 姐 我該做什么啊。
Roger 你就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桃姐轉(zhuǎn)身拿出一疊照片。
桃 姐 還好這些相片保存得好,沒粘在一起。
Roger 這都是誰的相片啊?
桃 姐 這都是你小時候的相片,你看看,你看你的眼睛多大,眼睫毛翹翹的。臉蛋紅撲撲粉嫩嫩的。你知道嗎,小時候我背你出去逛街,每個阿姨都愛捏你的臉蛋,還喜歡問:“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誰家的啊。”
Roger 小姑娘?有沒有長眼睛啊?明明就是一個靚仔嘛!我旁邊的這個漂亮阿姨是誰啊?
[桃姐咯咯地樂。
桃 姐 又調(diào)皮!
Roger 桃姐,你一點都沒有變哎。
桃 姐 別騙我了。變老了。頭發(fā)都白了,眼睛也花了,滿臉的皺紋,還有這老年斑。怎么會沒變?就知道哄我開心。
Roger 我說的是真的,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那么溫和,常常那么笑瞇瞇地看著我。就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
Roger 那時候你幾歲啊?
桃 姐 我?guī)讱q?我想想!我——
[桃姐顯然有些算不清楚了。
Roger 算了,算了,我不問了。這張是什么時候拍的?
桃 姐 什么時候?什么時候?
Roger 算了,算了,我不問了。
桃 姐 你不要問我關(guān)于時間的問題。自從中風以后,我腦袋里有些東西就開始變得模模糊糊,就好像一鍋粥糊在了一起。這是不是老年癡呆的前兆?
Roger 那你還記的我走丟的事嗎?
桃 姐 這個當然記得。那時候你才四歲。
Roger 看來你還沒有老年癡呆!
桃 姐 那是因為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
Roger 是啊,我也是。我記得當時我在沙灘邊玩沙子,邊走邊玩。玩得正高興的時候一回頭看不見你了。我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就一直哭一直哭。
桃 姐 是啊,等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小手就這么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死也不肯放。后來我就一直把你抱回了家。到家的時候,你哭得太累就趴在我肩膀上睡著了。淚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一大片。你哪來那么多的眼淚啊!
Roger 我當時嚇壞了,以為你不要我了。
桃 姐 我怎么會不要你呢?這么乖的“囝囝”,給我金山銀山也不換。
Roger 桃姐,你會不會怪我把你送到了這里來?
桃 姐 拜托,是你要送我來的嗎?是我自己要來的!
Roger 那是因為你怕麻煩我。其實你住在家里,我可以幫你請一個保姆的。
桃 姐 算了吧,我一輩子都在伺候別人,怎么會習慣有人伺候我?再說,我干活這么挑剔,哪個保姆做事能看得慣?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慣了,倒是應(yīng)該給你請個保姆。
Roger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用不著。而且,誰能做得比你好?
桃 姐 (碎碎念)還是應(yīng)該給你請一個。
Roger 對了,桃姐。為什么每次我剛想要什么東西的時候,你就會把那樣?xùn)|西遞到我面前。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桃姐笑瞇瞇地在箱子里扒拉,并不回答Roger的問題。
Roger 桃姐,桃姐!
桃 姐 我有心靈感應(yīng)的!!哦,找到了。
[桃姐開心地取出扇子,扇子是用桃姐自己縫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裝在里面,扇子的扇面與扇柄都被桃姐很小心地保養(yǎng)著,所以這扇子時間雖久,但一樣還能使用。
桃 姐 哎呀,整個夏天,沒有它就渾身不自在。
Roger 你讓我把這么重的箱子搬出來,就是為了找這把扇子?
桃 姐 sorry啦!
Roger 這扇子用多久了?
桃 姐 30年了。
Roger 30年,怎么都用不壞呢?
桃 姐 只有人不想用它了,想快點換個新的,才會把它用壞。不然任何東西好好地珍惜,好好地保護,怎么會用壞呢?
[桃姐拿起扇子扇風,面帶著微笑。
Roger 我知道了,扇子有故事。
桃 姐 什么故事?
Roger 說,扇子是誰送的,為什么要一直帶在身邊?
桃 姐 不說。
Roger 不說一定有鬼,一定是你喜歡的人送你的。
桃 姐 不說。
Roger 哇,30年前藏在扇子后面的愛情故事。
[蔡姑娘推著黛西上,金阿姨抱著枕頭陪著老太太到院里來曬太陽。
黛 西 喲,Roger又來看桃姐了?這個干兒子做得比親兒子還好呢。
Roger 黛西阿姨!出來曬太陽啊?
黛 西 是啊!人老了,身上就有股霉氣。出來吸收吸收陽光,曬曬更健康。
Roger 黛西阿姨,我這次從香港回來特意給你帶了一份禮物。
黛 西 還有禮物?我好期待呀!
Roger 你等等,在桃姐的房間里,我去給你拿。
黛 西 好的,好的!
[Roger下。
黛 西 桃姐啊,這個Roger,人長得又帥,待人又斯文,又有禮貌。講老實話,我是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要是我再年輕30歲,我一定狂追他。可惜呀!
金阿姨 黛西啊,老張待你這么好,你就知足吧!
蔡姑娘 你看,這全院上下都知道你和老張感情好,多少人羨慕啊!
[黛西洋洋得意地拿出一個小箱子。
黛 西 這倒是實話。你們知道這個箱子里是什么嗎?是老張寫給我的情書。
眾女人 真的?
黛 西 我和老張,那真是一見鐘情。我們倆之間的愛情雖然談不上轟轟烈烈,也算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金阿姨 哎呦。
桃 姐 你和老張是怎么認識的?
黛 西 我剛一生下來,我們就認識了。
蔡姑娘 怎么會?
黛 西 我們那個時候住在一個弄堂里。他比我大10歲。從我有記憶的那天開始,就一直有個哥哥在陪著我。他比我親哥哥還照顧我。走到哪里都帶著我。我喜歡花兒,他就給我摘花兒;我喜歡糖,他就去偷給我吃;我想看遠一點,他就讓我騎在他脖子上;我累了,他就背著我回家。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站起來牽著老太太開始轉(zhuǎn)圈子。
蔡姑娘 那后來你們就結(jié)婚了?
黛 西 蔡姑娘,每一段稱得上“轟轟烈烈”的戀愛故事都不會這么一帆風順的。后來他就考上大學了。我呢,也開始尋找各種各樣的男人來替代他的位置。蔡姑娘,你談過戀愛嗎?
[蔡姑娘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黛 西 為什么不談?
蔡姑娘 沒找到合適的。
黛 西 女人不談戀愛,這一輩子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金阿姨 女人沒有孩子,這一輩子才是白活了!
[桃姐和蔡姑娘對望了一眼。
黛 西 有的人有孩子跟沒有一樣,那才叫白活。
金阿姨 就是呀!有的人孩子從來不來看她,可不是白養(yǎng)了嗎?
黛 西 你說誰呢?
金阿姨 我沒說你。你女兒不是在美國嗎?不過美國也不是在月球上,來一趟這么不容易啊?
[黛西眼看要發(fā)急了。
桃 姐 黛西,你是不是要把那些信拿出來曬曬呀?上海天氣潮,容易長蛀蟲。
黛 西 桃姐,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本來就是說趁太陽好,拿出來曬曬的呀。
[黛西從小箱子里取出了信,看見其中一封。
黛 西 桃姐,這封信,你摸摸厚不厚?
[桃姐看了看。
桃 姐 厚。
黛 西 你摸摸看!
[桃姐摸了摸。
桃 姐 厚的。
黛 西 蔡姑娘,你再摸摸!
蔡姑娘(摸) 好厚啊!像一本小書。
黛 西(得意地) 這是我們家老張在遇見我之后寫的第一封情書。
金阿姨 我摸摸。
黛 西 不給你摸。蔡姑娘,你曉得嗎?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38歲了。
蔡姑娘 像我現(xiàn)在這么大?
黛 西 是啊!可是我那個時候仍然是漂亮的,身材也沒有走形,雖然結(jié)了婚,還是有很多男人追我。你們知道嗎,我那個時候演的一出話劇叫《安娜·卡列尼娜》,我演安娜。老張那時候剛從外地調(diào)回上海,在一家報社當編輯。那天,他來看戲——
[一束光照亮了舞臺一角的陽臺,老張出現(xiàn)在那里。之后,另一束光給到黛西。
[老張拿著本子在寫著兩人的故事。
老 張 我記憶里,宋黛西還是那個扎著羊角辮,穿著小花襖,胸口別著一方手帕的笑起來甜甜的說話聲音糯糯的小姑娘;可是當安娜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那雙渴望愛情卻又憂郁而絕望的眼睛是你嗎?那個哭著笑著渴望沖破牢籠獲得愛情和自由的女人是你嗎?
黛 西 戲散了,我推著自行車走出劇院,遠遠地,我就感受到了一雙眼睛在熱切地期待著我的出現(xiàn)。
老 張 我更喜歡卸了妝的你,喚起了我所有的記憶。
黛 西 “黛西”,你當時就是這么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我立刻就像觸電一樣,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老 張 我輕輕擦去你臉上的淚水,說了句“我回來了”。
黛 西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你這一輩子都糾纏不清了。
[老張的燈光收。而在另一個區(qū)域里,舞者安娜在舞動著。場景回到現(xiàn)實。
金阿姨 老張應(yīng)該也有家庭了吧?
黛 西 那又怎樣,我也結(jié)婚了啊。你們怎么能體會,在遇見老 張之前,我的男人就像是白開水,有他不多,沒他不少;可是遇到老張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空氣,沒有他,我是會死的。
老 張 黛西!天涼了,我推你回去吧。
[老張出現(xiàn)在院子里。
黛 西 不,我還沒曬夠呢!
老 張 你該回去吃藥了!
黛 西 我不想回去。好了,我不說了!我什么都不說了!
老 張 那你再啰嗦一會。嚴校長。
[老張抱著黛西,嚴大成扶著嚴校長走過。
嚴校長 大成啊,你回去吧。
嚴大成 爸我下個星期再來看你。
嚴校長 老張。有個問題想請教下你……
[嚴校長與老張下。
金阿姨 多好的兒子啊。
[堅叔此時采了一把野花回來。
堅 叔 女士們都在這兒啊?來來來,野雛菊獻給偉大的女性們。
[堅叔把手中的花分別發(fā)給金阿姨、蔡姑娘、老太太還有桃姐,大家都欣喜地接受了。
金阿姨 謝謝!這花真漂亮!在哪兒采的?
堅 叔 就在鐵軌旁邊,有一大片的野菊花。
[堅叔把花獻給黛西,堅叔特別開心心情特別好。
黛 西 不要!拿走,拿走!
堅 叔 對了,送黛西怎么能是雛菊呢,必須得是玫瑰花!帶刺的紅玫瑰!多美麗的玫瑰花,多可愛的玫瑰花,讓我這樣傾心愛上它。蔡姑娘,來,我跟你跳一曲。
蔡姑娘 堅叔,不行,我不會!
堅 叔 不會,我可以教你!來,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這邊扭……
蔡姑娘 哎呀,堅叔,我真的不行。
堅 叔 金阿姨,來來來。
金阿姨 不不不,別碰我。
堅 叔 你看,還害羞。
[堅叔看見桃姐。
堅 叔 桃姐。來來來。
桃 姐 堅叔。你還是找別人吧,我腿不好,不方便。
堅 叔 腿不好多走幾步就好了。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放不開啊?你學學我,多一些興趣愛好,學學英語,跳跳交際舞,上網(wǎng)炒炒股票,我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人沒興趣會死的,你們說是不是啊,啊?
金阿姨 哎呦!
堅 叔 蔡姑娘,你說是不是?
蔡姑娘 不要泡妞啦,堅叔。
堅 叔 怎么是泡妞呢?這叫交流嘛。
黛 西 堅叔,你為什么不請我跳舞呀?你知不知道當年我是上海灘的交誼舞一枝花呀?想當年,只要我宋黛西一出馬,舞廳里所有的男人都不要跳了,后面排著隊請我跳舞哦。那些女孩子眼睛都綠了!
堅 叔 為什么?
黛 西 嫉妒啊!不接翎子,是哇?
堅 叔(看看她的腿) 哦,黛西小姐愿意賞臉跟我跳一曲嗎?
[黛西滿意地伸出了手。堅 叔握住。黛西突然收回。
黛 西 音樂呢?沒有音樂怎么跳啊?
堅 叔 等等,我有。
[堅叔拿出他的MP3,然后交給蔡姑娘播放。一曲《如果沒有你》響起,兩人再次拉手,黛西掙扎著從輪椅上站起來,又癱坐在椅子上,又起身幾乎趴在了堅叔的身上和他跳了一小段,博得了大家的掌聲。黛西終于心滿意足地習慣性地屈膝謝幕,可是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小便失禁尿了褲子。
黛 西 哎呀——哎呀呀!
堅 叔 蔡姑娘快快快。
[眾人看見地上的水,堅叔忙把她扶回到輪椅上。
蔡姑娘 黛西,我推你回去。
黛 西 哎呀——哎呀呀!(唱)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金阿姨 啊呀,水龍頭關(guān)不緊了。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金阿姨帶著老太太起來走)
金阿姨 老太太,走,我?guī)慊丶摇?/p>
桃 姐 堅叔,你的舞跳得真好!
堅 叔 謝謝!
桃 姐 你在哪里學的?
堅 叔 在部隊文工團的時候。以前認識了一個在百貨公司上班的女朋友,她教給我的。她長得很漂亮,列寧裝知道吧?穿在她身上辮子到這兒。我們文工團沒有一個小姑娘能比得上她。
桃 姐 以前Roger家也常常辦舞會,我常常躲在旁邊看。
堅 叔 一起騎腳踏車郊游,最遠去過嘉定的孔廟,我們一起去看夜場電影。
桃 姐 我也看過一個電影,名字叫《雨中曲》,里面的舞蹈太美了。
堅 叔 后來要結(jié)婚了,組織上就調(diào)查了她。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的爸爸曾經(jīng)參加過國民黨。那么她連售貨員都沒得做了,被調(diào)到了鋼鐵廠工作,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后來我聽說她嫁給了一個司爐工,那個時候嫁給工人階級蠻不錯的結(jié)局。三年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在第一次見面的那棵大垂柳樹下跳舞。
堅 叔 后來我托人打聽,才知道就在那年,她走了。
[一陣沉默。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帶著老太太下。
堅 叔 桃姐,能借我點錢嗎?
桃 姐 多少啊?
堅 叔 100。
[桃姐掏出一個小布包,堅 叔看見里面的錢。
堅 叔 要不,300塊吧。
[桃姐又掏出2張遞給他。
堅 叔 謝謝!下次還給你啊!
桃 姐 沒事。不著急。
[Roger回來。
堅 叔 Roger又來了?
Roger 怎么,堅叔又要出去嗎?
堅 叔 我閑得無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Roger 堅叔,要注意安全啊!
[堅叔下。
桃 姐 你給黛西帶了什么禮物?
Roger 郭富城的簽名照!
桃 姐 真的假的?
Roger 真的。黛西阿姨就像個小姑娘一樣。她和老張的婚姻真讓人羨慕。
桃 姐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像他們一樣完美幸福。
Roger 桃姐,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桃 姐 什么問題啊?
Roger 你為什么不結(jié)婚?媽跟我說,你年輕的時候有很多人追,有一個賣菜的,有一個五金鋪的,有一個賣魚的。都挺好,都是老板啊。
桃 姐 不好,我不喜歡。
Roger 為什么呢?
桃 姐 嗯……
Roger 為什么呢?
桃 姐 他們腥。
Roger 五金鋪也腥啊?嗯,你一定喜歡我老爸。
桃 姐 你胡說。那你呢?怎么還不結(jié)婚啊,有一個,二十四歲就已經(jīng)博士畢業(yè)的那個,你們怎么沒成,啊?多好啊,那個。
Roger 不好。
桃 姐 你不喜歡她腫眼泡啊。
Roger 腥啊。
桃 姐 還有一個,個子高高的,好像模特兒的那個哦。
Roger 人家后來做模特了,還跟了郭富城了。
桃 姐 真的?
Roger 對啊。
桃 姐 亂講。
Roger 沒騙你。
[Roger笑了,桃姐也跟著笑了。
桃 姐 其實我沒想過要結(jié)婚。
Roger 為什么?
桃 姐 嫁人是洗衫做飯照顧小孩。打工也是洗衫做飯照顧小孩。嫁不好,還會遇到打老婆的男人。所以索性就不嫁了。
Roger 可是你會覺得孤單嗎?
桃 姐 一直都在干活,忙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想孤不孤單?
Roger 也是啊!可是,人生如果沒有找到伴侶,不會覺得遺憾嗎?
桃 姐 人生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感覺就好像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旅行。走著走著,和陌生人變成了朋友;走著走著,又從朋友變成了陌生人。等到站了,旅行結(jié)束,我們又該一個人去往下一站。
Roger 難道不能找個伴兒一起走嗎?
桃 姐 沒有人可以陪你走完所有的路,所以相伴時要珍惜,無伴時要自在。
[兩人各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片片黃葉飄落。
Roger 桃姐,你在看什么?
桃 姐 這樹好像已經(jīng)開始落葉了。
[桃姐從地上撿起一片葉子。
桃 姐 秋天就要來了!我就像是這葉子,風一吹,就快要入土了!
Roger 桃姐,葉子入了土去了哪里?
桃 姐 當然是變成肥料,成了這泥土的一部分。
Roger 那這肥料又去了哪里?
桃 姐 當然是隨著水進入到根再到樹干和枝葉啰。怎么,你要考我啊?
Roger 那這新長的樹芽和枝葉不就是這片飄落的樹葉嗎?
桃 姐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周而復(fù)始無窮盡也!哈哈,Roger你不用安慰我。我并不怕死。想想我這一輩子,能夠遇見你們一家,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如果真有下輩子,我還是愿意到你家當傭人。
Roger 桃姐,你不是傭人,是家人!
[Roger站起來很紳士地伸出手。
Roger 桃姐,我能請你跳一只舞嗎?
桃 姐 不要,不要。我不會跳,羞死人了。
[Roger的手一直伸著。
桃 姐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你陪我走走。
[Roger把手背在身后,桃姐挽著他的胳膊,兩人一起慢慢地走著,落葉也開始越來越多,舞者隨著音樂跟隨著轉(zhuǎn)臺的轉(zhuǎn)動舞蹈。
[采訪投影。話題二:關(guān)于愛情與婚姻。問題:你結(jié)婚了嗎?幾次?跟你的配偶生活了多少年?他(她)是你最愛的那個人嗎?你背叛過他(她)嗎?
第三幕 黃葉飄落的現(xiàn)實
[時間 :深秋的下午
[地點 :活動大廳/家政中心
/ 院子里
[重陽節(jié)到了,藥廠聘請了醫(yī)生來療養(yǎng)院義診。活動室,老張推著黛西出來,嚴校長,老李扶老太太出。其他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回來。
黛 西 老張,聽見醫(yī)生怎么說的嗎?我有心臟病哎!不能生氣哦!一生氣,心口就會疼,一疼,就說明血液供給不足,血液一供不上嘛,分分鐘就過去了。所以,你不要惹我生氣哦!嚴校長,你怎么樣?醫(yī)生怎么說啊?
嚴校長 肝不太好!
老 張 那是因為你常常生氣。生氣傷肝!
嚴校長 我能不生氣嗎?這每天睜開眼睛,看報紙,我要生氣;看電視,我也要生氣;看看周圍這些人和事,我更是生氣;就沒有一件事是按部就班,規(guī)規(guī)矩矩完成的,所有的事情都想投機取巧,都想不勞而獲。你不罵,行嗎?你不生氣,行嗎?
黛 西 嚴校長,可不是嗎?看見電視里那些小妖精們,我就生氣。我們怎么就沒有趕上這樣的好時代呢?我們當年就沒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也沒有那么多好的化妝品,也不能整容,拉皮;我們靠的就是原裝。我們當年也沒有那么多機會,排戲都要去農(nóng)村演出,真的是藝術(shù)為人民服務(wù)。可是現(xiàn)在的女明星呢?又是走紅毯,又是晚禮服,最主要的是談戀愛多少自由?找的都是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小鮮肉。我呢?當年為了和老張走到一起,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批判,口水都要把人淹死了。
老 張 黛西!
黛 西 好了,不說了!不然我們家老張又要生氣了。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老 李 老太太,我?guī)慊丶摇?/p>
[老李帶著老太太繞著圈走。金阿姨抱著枕頭拎著一大袋的保健品出現(xiàn)了。
黛 西 金阿姨,你要吃那么多的藥啊?
金阿姨 我血糖,血脂,血壓樣樣都高,心臟也不好,腎也不太好。還有輕度抑郁癥。我怕是快活不長了。
老 張 金阿姨,老年人,有這些問題是很正常的。好好調(diào)理會好起來的。
金阿姨 謝謝你哦!
黛 西 我其實也不好的呀!我有關(guān)節(jié)炎,膽囊還開過刀。我還有美尼爾氏綜合癥,頭疼起來的時候只想撞墻。要老 張整晚整晚地幫我敲才能睡著。對吧,老張?
金阿姨 哎呦。你這算什么?我有痛風,那疼起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腳都恨不得放到頭上去。
黛 西 我膽囊疼的時候,從床上滾到地上,疼得滿地打滾。
金阿姨 我生孩子的時候,身上所有的骨頭都裂開了,那才叫疼呢。
黛 西 你這種痛算什么?你知道從7樓上跳下去把全身摔得粉身碎骨有多痛嗎?跟我比疼。
老 張 黛西。
金阿姨 你從七樓上跳下去為什么?
[所有人看著黛西,黛西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黛 西 啊——!我不想跟你說話。我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了。老 張,推我出去。
[老張推著黛西準備出門,堅叔也提著一大口袋保健品高興地跑進來。
堅 叔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醫(yī)生說我的血糖現(xiàn)在正常了,我終于可以放開胃口好好地享受生活了。
黛 西 堅叔,我們這些人里面,就你會享受生活。你還要怎么享受呀?
堅 叔 我現(xiàn)在就去搜一下大眾點評上把四顆星以上的店全吃一遍!
黛 西 那你還開那么多藥干什么?
堅 叔 這些不是藥,是保健品。強身健體的。
黛 西 你已經(jīng)夠賤啦,堅叔!
[蔡姑娘走進來。
蔡姑娘 一會兒大學里的志愿者就要來看望大家了,大家趕緊坐坐好。
堅 叔 哦,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
蔡姑娘 堅叔,你就想著女學生。
堅 叔 食色,性也!要有一天,我連這個都不想了,那就真是老了!嚴校長,你就不想么。
嚴校長 我想什么還告訴你嗎。
[年輕女大學生代表上場。
女大學生 祝各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重陽節(jié)快樂!我們是高校聯(lián)盟的代表,今天為了表達對老人們的敬意,我們特意準備了一個愛老敬老的重要儀式: 為老人洗腳!
[一群大學生端著腳盆上臺為老人們洗腳。
[舞臺左邊演區(qū),桃姐與Roger招聘保姆。一位中年婦女上。
中年婦女 我以前是白領(lǐng)啊,在國企上班的,要不是前兩年工廠倒閉,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也不會做家庭主婦的。哦,是家政服務(wù)。
桃 姐 那你會做什么?
中年婦女 要照顧多少人啊?
桃 姐 就一個,我老板。
中年婦女 這是你老板啊。我還以為你兒子呢。
Roger 干兒子。
中年婦女 你老板沒有什么不良的生活習慣吧?
桃 姐 放心吧!我老板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很好相處的,他平時出差比較多,他要是不出差呆在家里的話,你就每天做老火湯給他喝,隔兩天呢,你就要做一點點魚膠啊,鮑魚啊,海參什么的。就這么簡單啦。
中年婦女 這還簡單?我還以為你老板年輕好伺候,原來——算了,算了,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中年婦女離開。Roger和桃 姐對視。
桃 姐 這要求還不簡單?
[一位短發(fā)的婦女跑過來。
短發(fā)婦女 是你家找保姆嗎?
桃 姐 是的,是的。
短發(fā)婦女 就照顧他一個人?
桃 姐 是的。
短發(fā)婦女 不用照顧老人和小孩?
桃 姐 不用。
短發(fā)婦女 我可以做。不過我事先聲明啊,危險、惡心的事情我不做,我不洗廁所,不擦窗戶,也不洗抽油煙機的啊。我不洗男人的內(nèi)褲,說好只照顧一個就照顧一個,如果是家里請客吃飯,搞得亂七八糟我不管的。
[桃姐聽完后和Roger對視了一眼,起身走。
Roger 大姐,你還是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了。
短發(fā)婦女 我們可以再談?wù)劙。?/p>
[舞臺轉(zhuǎn)回休息大廳。
嚴校長 累死了!這一天都洗了8回腳了。
老 張 我指甲都剪禿了。
金阿姨 再梳頭,我這頭發(fā)都得掉光了。
堅 叔 我覺得蠻好的,你看這個大學生好看吧。
[老人們起身都準備回房去睡午覺,老李先下去了,蔡姑娘攔住了嚴校長。
蔡姑娘 大家再堅持堅持,一會兒還有慈善家來拜訪大家。據(jù)說還有明星呢。
嚴校長 誰來我們都不接待了。當我們是什么?道具啊!活道具啊?重陽節(jié),敬老節(jié),作為老人,我一點都不快樂!都跑這兒來作秀。平時怎么沒見有人來關(guān)心我們老人啊!一到重陽節(jié),全是愛心啊!
黛 西 老嚴啊!
嚴校長 叫我嚴校長!
黛 西 老嚴啊!我覺得蠻好的呀!平時大家也都很無聊的,日子嘛過得悶是悶得來。今天多好啊!那么多年輕人,那么多有錢人,那么多明星,都來了。多少熱鬧啊!這樣的熱鬧,一年當中那個也不過一兩次,好好享受吧!
老 張 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啊!這就是一個作秀的時代。嚴校長,我們不過是這個舞臺上的臨時演員,讓咱們演什么。咱們就演什么?反正也沒有多少時間好在這舞臺上了。
黛 西 老張。
金阿姨 不要講不要講啦!再講我真要抑郁了!
[Roger拿著手機邊走邊拍桃 姐,先側(cè)著拍,桃姐第一次生氣,Roger開心地笑。
桃 姐 你家多大?在什么小區(qū)?有沒有單獨的房間?有幾個人?照顧老人還是孩子?一周要休兩天。一年還要13個月的工資。這個我不做的,那個我做不來!現(xiàn)在的保姆哪是保姆,是請大小姐啊!
Roger 現(xiàn)在都是這樣啊!做兩天就想著要換地方。哪像桃姐你啊,在我們家一呆就是60年。
桃 姐 我到你家的時候才13歲。那時候,孤苦伶仃一個人,沒有你外公和你外婆收留我,我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雖然我沒有讀過什么書,但是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你們家里人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外人,所以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應(yīng)該的。
Roger 桃姐,其實在你生病之前,我好像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了解你。你平時也不太說話。
桃 姐 那是因為你很忙啊!一會兒飛香港,一會兒飛美國,一會兒又飛上海。你工作已經(jīng)很辛苦了,我怕說太多,讓你煩。
Roger 如果我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她真是太啰嗦了。
桃 姐 哪個當媽的不啰嗦啊?
蔡姑娘 好了!好了!今天安排的活動都結(jié)束了!大家可以去餐廳吃飯了。
[眾人一起松了一口氣,紛紛往外走去。
嚴校長 吃什么飯,每天都吃飯。浪費糧食。
[嚴大成拎著禮物來看嚴校長。嚴大成和大家打招呼。
嚴大成 爸。金阿姨眼神好啊。
黛 西 好什么好?我都有白內(nèi)障了。
金阿姨 我還青光眼呢!
黛 西 我基本半瞎。
金阿姨 我根本看不見。
黛 西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嚴校長和嚴大成離開大廳回屋去了。眾人都很羨慕。Roger扶桃姐上場。
Roger 各位伯伯阿姨,重陽節(jié)快樂!
黛 西 哎呀,Roger又來了?對了,上次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不過,我更喜歡劉德華!我的夢中情人呀!Roger,下次有機會幫我要一張他的簽名照,好哇!
Roger 好的!黛西阿姨,要不要我下次讓他來看看你?
黛 西 真的?真的?那太好了呀!老張,你不反對吧?還是算了,早個30年,我還是有自信讓他愛上我的。可惜,現(xiàn)在人老珠黃,又坐在輪椅上,還是不要見的好。心里留一份念想就好了!老 張,對哇?
老 張 你要是想見他,我也不反對!
[大家笑起來。堅 叔上來。
堅 叔 快去吃飯了,飯菜要涼了。
[眾人下,黛西帶著Roger下,堅叔扶著老太太走到桃姐旁邊悄悄問她。
桃 姐 老太太,要吃飯了。
堅 叔 桃姐,能借點錢給我嗎?
桃 姐 多少?
堅 叔 300。
桃 姐 等等,我回屋去取。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桃姐準備回屋去拿,Roger把桃姐帶到一邊。
Roger 你知不知道他借錢去干什么?
桃 姐 不知道。
Roger 不知道你就借給他?
桃 姐 他既然提出要借錢,肯定是需要幫助啊。
Roger 這里所有人都知道,堅叔借錢是為了去找小姐。
[桃姐愣了一下,回頭看看堅 叔,堅叔正帶著老太太轉(zhuǎn)圈呢,可是眼睛仍然期盼地看著這邊。
桃 姐 找就讓他去找吧,他還能找?guī)啄辏恐灰吲d。
Roger 你以為你是李嘉誠啊?你的錢都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
桃 姐 錢掙來不就是為了花嗎?反正我也花不了。再說,就300借給他吧!
[Roger拉住桃姐,從自己錢包里拿出300遞給了桃姐。
桃 姐 我自己有錢。
Roger 你的錢用來養(yǎng)老的嘛。堅 叔,注意安全。
堅 叔 安全,安全!小保健!謝謝!
[堅叔接過錢,不好意思地扶著老太太離開了。
Roger 桃姐,你是不是喜歡上堅 叔了?
桃 姐 唉!Roger,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如果還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一輩子可能就沒機會這么做了。
Roger 桃姐,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什么?
桃 姐 我喜歡你陪我走走啊!
Roger 真的?靚女,愿意讓我陪你走一段路嗎?
[Roger扶著桃姐散步,舞臺轉(zhuǎn)。
蔡姑娘 老張?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當心著涼。
老 張 蔡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蔡姑娘 什么事?
老 張 我的病,請你一定要替我瞞著黛西。
蔡姑娘 老張,黛西有權(quán)利知道。
老 張 你不了解她。你知道黛西的腿為什么會殘疾嗎?
[蔡姑娘搖搖頭。
老 張 她前夫不愿意和她離婚,把她關(guān)在房間里。她為了來赴我倆的約會,就從七樓上跳了下去。答應(yīng)我,替我保密!
[蔡姑娘點點頭扶著老張回去,轉(zhuǎn)臺轉(zhuǎn)動到嚴校長的房間。嚴校長在寫大字。
嚴校長 50萬?借這么多錢干什么?
嚴大成 爸,小寬要結(jié)婚了,他歲數(shù)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滿意的女朋友。你也知道,現(xiàn)在女孩子結(jié)婚,沒房,沒車,婚禮是辦不成的。
嚴校長 豈有此理!這到底是結(jié)婚還是賣女兒?這樣的婚不結(jié)也罷!結(jié)了也會離。還不如趁早換一個。
嚴大成 爸,人家女孩子的爸爸是開工廠的,我只是個開出租車的。人家能夠不嫌棄我們家小寬就不錯了。
嚴校長 你開出租怎么了?不偷不搶,靠勞動吃飯,有什么好低人一等的?再說,你當出租車司機能怪誰?中學的時候,叫你老老實實讀書,不要跑出去瞎胡鬧,你偏不聽。又是留長頭發(fā),又是穿喇叭褲,還非要跑到大街上跳什么噼里啪啦的舞。
嚴大成 霹靂舞。
嚴校長 最后弄得連大專都考不上。勉強考個技校。
嚴大成 爸,我知道當出租車給你丟人了,這是我第一次求你,還不是為了我,為了你的孫子。這錢就算我管你借的。
嚴校長 我是跟你談錢嘛?我是跟你談教育的問題,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要自己無法達到的生活呢,結(jié)婚就一定要大操大辦,買車買房?我們必須要好好反思一下,究竟培養(yǎng)出什么樣的人,才算是教育的成功。
嚴大成 爸,這是教育局該操心的問題,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啊。
嚴校長 什么跟我沒關(guān)系?我搞了一輩子的教育,不但跟我有關(guān)系,這跟我們所有的人都有關(guān)系,少年強則中國強。
嚴大成 我就是來借錢的。爸,你不要跟我講這些大道理。
嚴校長 這是大道理嗎?
嚴大成 你就我這么一個兒子,一個孫子,你不幫我?guī)驼l呢?你還準備把這點錢帶下去啊。
嚴校長 你說什么?
嚴大成 爸,你肝不好不要生氣了。
[嚴大成下。老李坐在陽臺上,嚴校長走到陽臺意識到剛才的對話被老李聽到了,老李給嚴校長點煙。
嚴校長 老李啊,人老了是不是必須把一切都交出去才算是一個合格的老人。
老 李 什么意思?
嚴校長 我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掙的錢我自己做主,這難道有錯嗎?
老 李 早晚要給他的,你是在堅持什么呢?
嚴校長 老李啊!我當初從農(nóng)村考取大學來上海讀書的時候,那是身無分文,每天晚上要出去做家教掙錢給自己交學費和生活費。我今天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一分一分地掙來的。可是現(xiàn)在的孩子呢?不想努力,不想奮斗,不敢面對困難。你問我堅持什么,我要堅持一點,我想告訴我的子孫,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靠錢解決的。靠的應(yīng)該是自己啊!靠自己!
老 李 嚴校長,30年前,我從新疆建設(shè)兵團回來,我什么都干過。倒過外匯,倒過黃金,炒過股票;真正讓我賺到錢的是在華亭路擺地攤,后來我成了一個百萬富翁。咱們那個時代的人,都經(jīng)歷過苦難,知道錢來得太不容易了,所以把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94年,我老婆生病的時候,治療需要花50萬。那時候,錢都在股市里套牢了,不舍得割肉啊。總覺得人的生命不會那么脆弱,興許拖一拖就好了呢?所以不論孩子們怎么求我,我就是不舍得把錢拿出來給她治病。結(jié)果老伴兒就這么走了。從火葬場出來以后,孩子們就再也沒和我來往過。我當時有點心寒,總覺得他們只是賭氣,還真能不要我這個爸爸?可是20年過去了,我才知道,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采訪錄像。主題三: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你最放不下,舍不得的是什么?
第四幕 冬日里的美好憧憬
[時間:冬季除夕之夜
[地點 :活動大廳里
/醫(yī)院病房
[活動大廳里,桃姐坐在一把椅子上。老太太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金阿姨的女兒正在跟金姨辯論著,蔡姑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龔玲妹 都跟你說了,你兒子到泰國去尋開心了,現(xiàn)在過年了,你又不跟我走?要不然你自己孤零零地在這過吧。
金阿姨 不是啊,你哥哥打電話說會過來接我,他一定會來的。你再幫我打個電話吧。
[龔玲妹面無表情地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過頭來看著金阿姨。
蔡姑娘 走啊。
桃 姐 你呀,跟你女兒回去過年啊。兒子沒時間啦,你比我好太多了,快點啊,走啦。
[金阿姨聽完桃姐說的話之后站起來,蔡姑娘攙扶著她。
蔡姑娘 走啊,回家了啊。
桃 姐 龔小姐,金阿姨就拜托你了。
蔡姑娘 走吧走吧。
金阿姨 桃姐,既然你干兒子不在上海,晚上不如到我們家來過年吧?
桃 姐 不用了,我跟院友們一起過就行了。玲妹啊,這個紅包拿著。
龔玲妹 桃姐,這我可不能要。
桃 姐 沒多少錢。這是我們香港人的習慣。你就拿著吧。
龔玲妹 謝謝了,桃姐!
金阿姨 多保重。
龔玲妹 媽,你抱著枕頭干什么?家里有。
桃 姐 讓她拿著吧,拿著吧。
金阿姨 我習慣了。
[女兒無奈跟著金姨離開了房間。蔡姑娘出去送她們,老太太拎著包袱走了出來。走到了門口。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桃 姐 走,我?guī)慊丶遥?/p>
[桃姐帶著老太太在廳里轉(zhuǎn)圈圈。堅叔走進來,把發(fā)糕藏在身后。
堅 叔 桃姐,我剛剛從外面買的發(fā)糕,新鮮出鍋的。你嘗嘗。
桃 姐 不用了,你自己吃。別那么客氣。
堅 叔 經(jīng)常都是你請吃東西,給我一次機會嘛。來來來,真的很好吃,熱乎乎的,很香的。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堅 叔 老太太,你也吃點!來,是好吃的東西!張嘴,張嘴,啊!乖!好吃嗎?
桃 姐 你也吃啊。
堅 叔 不吃了。對了,你借我的那些錢,我過完年再還你。
桃 姐 不著急。我也不急著用。
堅 叔 那就謝謝了!
[蔡姑娘走進,看見桃姐和堅叔。
蔡姑娘 堅叔,今天沒去見女朋友啊?
堅 叔 人家都放假回家了!
桃 姐 你吃飯沒有?黛西他們還在餐廳喝酒,要不你去看看。
堅 叔 好,那我也去喝一杯。噢,發(fā)糕就放在這了。留著自己吃。
[堅叔下場。
桃 姐 來來來,吃。
蔡姑娘 不用了,堅叔專門買給你的。堅叔喜歡你。
桃 姐 他喜歡所有人,只要是女的。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桃 姐 (扶老太太走)蔡姑娘,你今天怎么不回家啊?
蔡姑娘 我是主任嘛?要讓下邊的人回家過年的。
桃 姐 那你家人呢?
[蔡姑娘沉默,一束光漸漸給到蔡姑娘。
蔡姑娘 家人?我的家人已經(jīng)給我斷絕了關(guān)系,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我衛(wèi)校畢業(yè)以后去了一家醫(yī)院當護士,那年我20歲。我遇見了他,他是兒外科的主治醫(yī)師,從國外留學回來。他巡視房間的時候總喜歡跟那些小病人逗樂,孩子們都很喜歡他。我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愛上了他。有一天晚上,我們在一起值夜班。他生病了,我勸他回去休息,可他卻說,他寧愿在單位工作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對他的老婆。那天晚上,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改變。然后就像所有的小說里寫的愛情故事一樣,我成為一個小三。可是我從來沒有認為我是,因為我知道我和他之間是真愛,他不愛他的老婆,他老婆是副院長的女兒,他們之間的婚姻是利益的結(jié)合。可是他愛著我,為了這份愛,我可以為他去做任何事情。不久,我們倆的事情在醫(yī)院鬧得沸沸揚揚,他說他要離婚,然后我們雙雙辭職,到另一個城市去重新開始。我毅然地辭職了,可是他沒有,他退縮了。換了電話,刪除了一切聯(lián)系方式。而我,父母覺得太丟人和我斷絕了關(guān)系。那天晚上我躲在小旅館里不知道該去哪里——我想到了自殺。我想也許躺在鐵軌上,聽著火車從遠處駛來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后——然后我就解脫了。于是我走到了城市的邊緣,走到了鐵軌邊,(舞者出現(xiàn))看見鐵軌伸向遠方,我忽然很想知道鐵軌的盡頭是什么。于是我沿著鐵軌往前走,走著走著,我開始想不起自己為什么要走,可是我的腳步卻停不下來。直到我昏倒在了這家療養(yǎng)院附近---
[燈光逐漸恢復(fù)到場景里,蔡姑娘走進療養(yǎng)院。
10年就這么過去了,我每個春節(jié)都是在這里過的,沒有比在這里更好的地方了。老人們雖然吵吵鬧鬧,像小孩子一樣,但是相比外面的世界,這里單純得多。在我心里,其實很羨慕黛西,因為黛西遇到了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如果那個男人也像老張這樣就好了!
桃 姐 蔡姑娘,我要給你個東西,紅包。
[黛西的聲音從走廊里傳來,她明顯是喝多了酒,在發(fā)酒瘋。
老 張 黛西,不能再喝了。
[堅叔也喝多了,推著黛西的輪椅出來。老李嚴校長攔著老張。
黛 西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看啊!下雪了!雪下得真大!俄羅斯的冬天,漫天大雪,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蒼茫一片。“安娜·卡列尼娜突然回憶起與沃倫斯基相逢那一天被火車碾死的那個人。到那里去!望著投滿沙土和煤灰的枕木,她自言自語道。到那里去!我要懲罰他,擺脫所有的人和我自己。”
老 張 黛西。不要再鬧了,你喝多了,走,我們回房間去。
[老張過去推車,黛西死死地把住輪子不放。
黛 西 不,不!
堅 叔 老張,今天是除夕夜,一年就一次。過了今天,又是一年了。干嘛不讓黛西開心開心?
[嚴校長和老李邊說邊上。除了老張以外,四人明顯都喝多了。
嚴校長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老 李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嚴校長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老 李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堅 叔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老 李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
嚴校長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堅 叔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老 李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眾 人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黛 西 好!太棒了!為了李白,干一杯!
[眾人舉杯干杯,老張搶過了黛西手中的酒杯。
老 張 要喝,我來喝。
[老張和老李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飲而盡。然后又倒上一杯酒。
黛 西 老張,你不要命了?
[他準備喝掉。黛西欲攔。被堅叔拉住。
老 張 喝呀!為什么不喝?一年一次!高興啊!
黛 西 蔡姑娘,你勸勸他。
蔡姑娘 老張!聽黛西的話!
老 張 我半輩子都在聽黛西的話。我知道你想孩子了。(平起)她說我們有個女兒,今年已經(jīng)30歲了,她去了美國,還嫁了一個又帥又有錢的老公。生了一對龍鳳胎,現(xiàn)在已經(jīng)6歲了。我們的女兒很孝順,常常從美國托人帶東西給我們。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我們的女兒女婿從來沒有來看過我們?我們也沒有她們?nèi)业恼掌?/p>
黛 西 老張!別說了!
老 張 因為我們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沒有生下來就已經(jīng)死了。
[黛西加強呼吸。
老 張 可這不能怪你,你從七樓跳下去的時候不知道她已經(jīng)在你的肚子里了!黛西,死去的孩子是不能復(fù)活的,放她走吧!
[黛西像個小姑娘一樣無助地哭起來。
老 張 你還有我呢!
[老張抱住黛西。
堅 叔 今天是除夕夜,大家要高高興興地才是。對嗎。老李?
老 李 是啊!
堅 叔 剛才我回來的路上,買了好多的煙花。走,我們出去放焰火去。
[眾人歡呼著出去。
[舞臺一角,一束光打到了Roger的身上。
[桃姐電話響起。
桃 姐 喂,是Roger嗎?你們那里很熱鬧吧?
Roger 是啊!大家都問你好!
桃 姐 幫我問大家好!Roger,你記得幫我給紅包啊。
Roger 放心吧!都包過了!桃姐,你們吃年夜飯了嗎?
桃 姐 剛剛吃過。
Roger 吃的什么?
桃 姐 很多好吃的。
Roger 你還好嗎?
桃 姐 好的好的,我把拐杖都扔掉啦。
Roger 真的!太棒了。我想你了。
桃 姐 我也想你了!你不在都沒有人陪我走走。
Roger 桃姐,過完年我馬上回去看你。
桃 姐 不急不急,你先忙你的。
Roger 我祝你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桃 姐 好好!我祝你財源滾滾來,桃花朵朵開!
Roger 桃姐,明年見!
桃 姐 明年見!
[電話掛斷,Roger的燈光收掉。
蔡姑娘 桃姐,快來看,他們在外面放焰火了。
[桃姐轉(zhuǎn)身走過去。
蔡姑娘 哇!真漂亮!為什么看焰火的時候有種想哭的感覺?是因為它們轉(zhuǎn)瞬即逝嗎?
桃 姐 可能是因為它們太美好了!
[采訪錄像。主題四: 關(guān)于死亡。問題:你對“死亡”是一種什么感覺?你認為人死之后會怎樣?如果有來生,你希望你成為什么?
尾聲 我們要到哪里去?
[時間 :春天
[地點:活動大廳/醫(yī)院內(nèi)/
院子里
Roger (站在臺口)很快,春天來了。金阿姨再次中風,直到最后時刻,他的兒子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蔡姑娘 (叫住)龔小姐。
[龔小姐轉(zhuǎn)身看見蔡姑娘身上的枕頭。忍不住哭了。她走過去取了枕頭對蔡姑娘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Roger 老張決定帶黛西離開療養(yǎng)院,把他們所有的積蓄都用在旅途中。旅途的第一站是去俄羅斯,坐火車去。
[護工推著黛西出了門。
黛 西 快點,老張,車都已經(jīng)到了。
蔡姑娘 老張,你自己要當心身體。
老 張 蔡姑娘,謝謝你,替我保守秘密。
蔡姑娘 老張,其實黛西在你檢查身體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老 張 知道什么?
蔡姑娘 你得了——那個病。她讓我替她保守秘密。她不想讓你擔心她。你們倆真讓人羨慕。
黛 西 老張,你快點。怎么,不舍得蔡姑娘啊?干脆帶上蔡姑娘一起走吧!
老 張 來了!
Roger 嚴校長把錢給沒給大成我們不得而知,可是大成依然每周都會來看爸爸。
Roger 不久,老李就離開了療養(yǎng)院,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Roger 老太太依然在尋找回家的路。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Roger 桃姐又一次中風,摔倒在房間的地板上。她被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
[醫(yī)院病房內(nèi)。蔡姑娘坐在病床的旁邊。
蔡姑娘 桃姐!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桃 姐 誰?
蔡姑娘 他!沒想到他調(diào)到了這家醫(yī)院。剛才在走廊里,我看見了他,但是沒和他打招呼。我偷偷看了掛在墻上的醫(yī)生介紹,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副院長了。看上去老了,頭也謝頂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桃 姐 你跟他打個招呼了嗎?
蔡姑娘 沒有,他也沒認出我,我的變化肯定也很大。
桃 姐 你不怨他嗎?
蔡姑娘 不怨。就這么遠遠地看上一眼,好像就把過去的恩怨全了了。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那么愛他。
[Roger左上走進了房間。
Roger 桃姐。
[桃姐點頭,蔡姑娘站起來走到了一邊。Roger握著桃姐的手。
Roger 桃姐,我過兩天要出差。
桃 姐 沒關(guān)系。我自己能行。
Roger 蔡姑娘,桃姐就拜托你了。媽媽讓我告訴你。天地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笑有時……
桃 姐 中風有時,翹辮子有時。
Roger 桃姐。
桃 姐 你能為我做個禱告嗎?
Roger 我親愛的姊妹,讓我們心懷感恩地等待這最后時刻的到來。人生最甜蜜的歡樂,都是憂傷的故事,人生最甜美的故事,都是從苦難中得來。我們要親身經(jīng)歷艱難,才會懂得如何去愛,如何以愛去回報世人。主啊,請你保守桃姐,在這最后一段旅途中,免除她所有的痛苦。如果您還不急著讓桃姐到您身邊侍奉您的話,就讓桃姐在外面身邊多一點點時間。感謝主恩,阿門。
桃 姐 阿門。
[桃姐欣慰地看著Roger,拉著Roger的手。
桃 姐 謝謝你!
[有人輕輕敲門,蔡姑娘開門,堅叔在外面。他帶來了一枝從樹上摘下來的桃花。
Roger 堅叔,進來吧!
堅 叔 桃姐,送給你的。
桃 姐 堅叔?!
[桃姐開心地看著堅叔。
堅 叔 醫(yī)院的桃花開了,我偷偷摘了一枝,專門來送給你。
[堅叔偷看了一眼蔡姑娘。
蔡姑娘 桃姐,你好好養(yǎng)病,我先告辭了。
Roger 我去繳費。
桃 姐 堅叔,以后恐怕幫不到你了。
堅 叔 別這么說,等你出院,我還要還你的錢呢。
桃 姐 錢不用還了!反正我也帶不走了。堅叔,我特別喜歡你選的花。要是我走了,你去看我的話,給我?guī)┗ā?/p>
堅 叔 桃姐,你不害怕嗎?
桃 姐 我很期待!
堅 叔 為什么?
桃 姐 我現(xiàn)在的身體就像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漏風漏雨,不能再住人了。我當然期待搬到一處新房子里去住。
堅 叔 可要是新房子比老房子更破更舊怎么辦?
桃 姐 我沒有想過。我想換的就是一幢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如果我不知道什么是更舊更破,我就不會得到更舊更破的房子。你說呢?
[堅叔若有所思。
堅 叔 我還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
桃 姐 堅叔,光看你跳舞,還沒聽你唱過歌呢。
堅 叔 你想聽什么歌?
桃 姐 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
堅 叔 我粵語不好,唱得不好不許笑話我,(唱)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逐漸歌聲被音樂取代,場景到了院子里。
Roger 4月18日的凌晨,桃姐走了。走的時候平靜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我恰巧在外地出差,沒有陪在她的身邊。她不想給我添麻煩,連走的時候也一樣。
[他坐下,打開了那箱子,取出了桃姐和Roger小時候的合影。那張照片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桃姐從樹旁慢慢走出。
[投影顯示:鐘春桃,即桃姐,原籍臺山,自幼家貧,出生不久即被人收養(yǎng)。養(yǎng)父在日本侵華期間被殺,養(yǎng)母無力再照顧桃姐,輾轉(zhuǎn)之下,將桃姐安排到梁家充當家傭。自13歲起,桃姐先后照顧過梁家4代,共60年。
[桃姐的采訪錄像。
Roger(畫外音) 你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一件事是什么?
桃 姐 好多遺憾!
Roger(畫外音) 最遺憾的一件事!沒有談過戀愛?
[桃姐笑著搖搖頭。
Roger(畫外音) 沒有嫁人?
[桃姐笑著搖搖頭。
Roger(畫外音) 沒有做母親?
桃 姐 我最遺憾的是——沒有見過我的親生父母。
Roger(畫外音) 如果你能見到他們的話,你最想跟他們說什么?
桃 姐 謝謝!謝謝你們!
[暗場。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