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爾·富加德：來自非洲的世界戲劇

忻穎

九月，劇作家阿索爾·富加德（Athol Fugard）創作的三部戲劇作品《我的孩子們！我的非洲！》（My Children！My Africa！）、《孤島》（The Island）、《火車司機》（The Train Driver）將登陸上海文化廣場箱劇場，展開為期一個半月的系列展演，而在此之前這位著名的劇作家從未有作品在中國正式公演。

阿索爾·富加德這個名字對于許多普通中國觀眾來說或許還很陌生，然而在世界藝術、學術和文化界，這個名字無人不曉。他是一位高產多產的劇作家，在他過去六十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30多部戲劇劇本，4部電影劇本，2部小說，2部自傳，他還曾榮獲托尼獎終身戲劇成就獎、奧比獎、紐約戲劇委員會獎、紐約戲劇評論圈獎、南非勛章、日本皇室世界文化獎。他的作品在美國和英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每年都會被搬上英美舞臺。

然而想要好好定義阿索爾·富加德仍然是件困難的事——他生于南非，卻是“英語世界里在世的最偉大的劇作家”（ 《時代周刊》）。他是南非白人（Afrikaner）。南非曾長期經歷著種族隔離，作為白人，阿索爾·富加德一直目睹黑人遭受種種歧視和不公正待遇，深為自己的身份所困擾和內疚，種族與人性是他作品永恒的母題。他長期在南非從事戲劇活動，但因為講述種族隔離，作品被當時的南非政府所禁，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和他的戲只能在南非以外的地方出版和演出。回顧阿索爾·富加德的戲劇生涯，歷數他各階段的戲劇作品，幾乎就是一部講述種族隔離制度的歷史書；作為南非國寶級劇作家，他以見證者的身份，與南非黑人藝術家合作，用戲劇的形式記錄著南非社會現實和南非人的真實心理。英國BBC將富加德稱為“對種族隔離抨擊最猛烈的評論家”，他的作品“如同手術刀，剖開社會痼疾，切中觀眾內心”。《英國戲劇指南》則評論說，他的每部劇都揭示了“人性、榮譽、尊嚴能在最極端的境遇中存活下來”。

阿索爾·富加德于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開始戲劇活動，創建了巨蛇劇團（The Serpent Players），以編劇、導演、演員的身份參與創作。布萊希特的戲劇觀對富加德影響巨大，早期富加德的戲劇創作關注動作（Gestic）、幻滅（Dis-illusion）、社會批判等等。他將巨蛇劇團成員自身遭遇的種族隔離創傷與布萊希特的戲劇理論相結合，排演了《高加索灰闌記》和布萊希特風格的《安提戈涅》。富加德的名作《外套》（The Coat），以真實事件為藍本，描寫了丈夫因參與反種族隔離遭到逮捕，只留給妻子一件外套與這件外套的指導說明。《外套》至今被認為是南非布萊希特教育劇特征最鮮明的實踐。（Loren Kruger，The Dis-illusion of Apartheid： Brecht in South Africa）

上世紀70年代，受到《外套》的啟發，富加德以工作坊的形式，與巨蛇劇團的演員合作，創排了自己最負盛名、最布萊希特式的作品《孤島》（The Island）和《希茲尉·班西死了》（Sizwe Bansi is Dead）。當年演出《孤島》的兩位演員分別是John Kani和Winston Ntshona，因此劇中兩名角色的名字就是John和Winston，該劇講述了兩個關在監獄里的囚犯準備排演《安提戈涅》，在排練過程中其中一位拒絕男扮女裝，因此發生了許多令人忍俊不禁又不勝唏噓的故事。這次系列演出中也包括了富加德的這部重要作品，導演Shahzad A.Jan說：“據說當年曼德拉在監獄關押期間也曾排演過這部戲，我想他在排演中一定也在換位思考，去理解囚禁者與被囚者之間的關系。《孤島》是一部多方面的好戲，一是它展現了人性的光芒；二是它告訴我們要跨越自己，理解對方；三是如何對待身份認同問題，如何體現對人性的尊重。”

1973年，當英國導演彼得·布魯克在英國皇家宮廷劇院看完阿索爾·富加德編劇并親自導演的作品《孤島》之后，他激動地說：“這是我在劇場有史以來看到過的最偉大的想象和絕對真理的結合。”三十多年后，彼得·布魯克于2007年在法國親自導演了《希茲尉·班西死了》。

阿索爾·富加德創作中的另一大特點是他的作品許多都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多年以來，他一直保持閱讀社會新聞的習慣，從這些真實的案例中找到自己創作的靈感。富加德說：“人類行為和精神創傷所引起的巨大效應是我創作的主要題材。我筆下的人物，正是因為具有這種能量才能轉化為強有力的戲劇動作。”

1989年，有一位南非教師曾因誤會被反種族隔離的示威者燒死，富加德對這位教師的生平展開了聯想，創作了《我的孩子們！我的非洲！》，該劇講述了種族隔離年代中，充滿理想的南非黑人教師Mr.M與他的黑人學生Thami和白人學生Isabel的故事，塑造了一個豐滿動人的悲情黑人知識分子形象。

富加德曾不知疲倦地為種族隔離的不公正奮筆疾書，直至這種不合理制度的解除。1994年在曼德拉當選南非總統之后，富加德曾說自己的戲劇生涯要結束，然而很快他就轉變了自己的想法，他說：“是‘南非讓我不要停筆。我知道，此時此刻在我們的歷史里還有許多比種族隔離時期更緊要的故事在等著被人知道，所以我還要繼續寫下去。”

《火車司機》創作于2010年，同樣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而成。講述一名白人火車司機意外撞死了臥軌自殺的黑人婦女和她的孩子，自此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心魔之中，于是他決定去尋找這個女人和她孩子的墳墓。

今年富加德仍有新作問世，這部新劇《左輪手槍溪的巖石畫》（The Painted Rocks At Revolver Creek）一劇講述了當前南非農民與農場主之間的矛盾糾葛，在英美上演。該劇的女演員Bianca Amato說：“他已經82歲了，但仍然能真正去聆聽、去關注、去感受他的國家，并且還能通過藝術去展現這種真實，實在是非常了不起。”

此次文化廣場的系列演出，陳文聰將導演《我的孩子們！我的非洲！》和《火車司機》兩部戲。他形容他閱讀這兩部作品時被震撼得“頭皮發麻”， 他說：“南非這個國家在很長的近代史里一直有許多沖突和矛盾，也一直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對中國人來說，其實也是很有共鳴的。因此我非常渴望自己能把這兩部作品搬上舞臺。”陳文聰希望這次自己的呈現，能盡可能地保持文本的原汁原味，讓觀眾更直接地感受富加德文字的魅力。在他看來，富加德的戲劇有著詩一樣的語言和結構，探索人類普遍生存狀況的藝術魅力。他的創作以個體精神狀態為中心，用樸實的語句將人物的心靈對話和較量展現得蕩氣回腸。

他說：“不僅僅是阿索爾·富加德在中國的認知度低，整個非洲戲劇在中國都缺乏介紹。國內對世界戲劇的了解，有時并沒有我們自己認為的這么多，國內一般對歐美日韓戲劇關注較多，對非洲、南美洲、甚至亞洲的印度戲劇都沒有太多認知，就像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尼日利亞劇作家沃萊·索因卡（Wole Soyinka）在國內也鮮有人知。國內對非洲戲劇的了解主要停留在非洲本土戲劇。而說到英語戲劇就認為是歐美，作為被西方戲劇界廣泛接受的作家，富加德在那些不了解他戲劇的中國人眼中，既不屬于正統的非洲戲劇家，也不屬于歐美戲劇家，因此成了少人問津的遺珠。希望通過這次契機，大家能夠認識富加德這位戲劇大師。”

就當前國外戲劇的引進模式來看，往往是導演來得多，劇作家來得少，這也是陳文聰想要推介富加德的一個重要原因。他說：“近幾年來，中國戲劇一直在說要接軌世界的戲劇，于是我們看到彼得·布魯克、巴爾巴、鈴木忠志這些大導演都被引介到中國，并且他們都來過上海了。然而我覺得當前的中國原創戲劇最缺乏的就是思想，而思想來源于文本，但是我們幾乎就沒有好好地系統地介紹過當代國外的劇作家。希望能夠這一次的富加德戲劇制作，讓大家能關注世界戲劇文本，接軌世界戲劇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