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穎
鑒賞詩歌需要鑒賞者有敏銳的感知能力,良好的文學素養,豐富的人生閱歷,但是現在的高中生閱歷淺,讀書少,雖然積累了一點詩歌鑒賞的術語,卻常常只會機械地亂貼標簽。他們的生活更是與那個真正詩意的年代相去太遠,所以常常對詩中的意境誤解、亂解。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在教學中常常努力去幫助他們營建一個體系,希望他們懂得知人論世,懂得常見意象的含義,懂得古詩的表現手法等等,目的是幫助他們“建構”一個詩歌鑒賞的知識庫,讓他們能夠跨越自身以及時代帶來的隔閡,順利進入美麗的詩歌殿堂。但最后我發現:這樣“建構”的詩歌殿堂是美麗的空中樓閣,虛幻縹緲,學生依舊是一個“游客”,而不是“畫中人”。
學校的校本教材《文學蘇州》中有一首唐寅的《把酒對月歌》,這首詩淺顯易懂,單獨教學沒什么深度可挖掘,我特意選擇在上完《(史記)選讀》的《漁夫》《屈原列傳》《太史公白序》后上這首詩。我把唐寅放在以屈原、司馬遷為代表的這一群人中看,他們都是遭遇了人生大困厄的人,是在大困厄前思考過“生存還是死亡”的人。屈原為什么選擇死,司馬遷、唐寅為什么選擇生?因為他們都是追尋夢想的人!屈原的夢想是楚國的強大,楚國亡,他必死,正因為他死了,他才偉大。司馬遷、唐寅的夢想是留下自己生存的證明,即使受辱,即使被冤,活著才有實現夢想的可能。偷生和赴死一樣偉大!從一個人到一群人,我希望學生能把所學內容融會貫通,發生1+1>2的“化學反應”。讓學生懂得結合作者的經歷和社會背景來讀作品,并且讓他們體會到由于作者經歷的相似,文學作品的思想感情也會相似。課堂討論進行得很順利,由于在上前面的課文時,我已經有意識地引導過,在結論的得出上也沒有多大困難。
可是我一直有一點遺憾:學生的某些發言給我一種空談的感覺。他們沒有強烈的意識去結合《把酒對月歌》以及補充的《桃花庵歌》中的具體詩句,來分析支持自己的觀點,有些發言談的不是詩,是人。他們把生動的詩句扔在一邊,無限地從詩人的經歷上挖掘素材,發言不可謂不精彩,可是不從文本出發的發言再精彩,還是讓人覺得不接地氣。
高二除了《(史記)選讀》外,《唐詩宋詞選讀》是另一本重要的選修課本。為了讓他們更容易發現詩句的妙處,我提醒學生注意詩詞中的表現手法:擬人、比喻、夸張、借代、對比、襯托、想象、聯想……特別注意一些特征性詞語寫色彩的,寫時間的,寫數字的……特別的動詞、形容詞……
總覺得這下他們的鑒賞能力該突飛猛進了,可是由于一下子接觸到大量的詩歌鑒賞“專業技巧”,學生一下子覺得自己似懂非懂的理解,有了可表達的詞語,因此興奮之余,開始亂用:分析詩句時,他們讓每一個名詞都成為意象,每一句詩都硬找一個到多個表現手法。結果詩句被他們解剖得“鮮血淋淋”。
直到聽了我校老教師徐老師上的賀鑄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忽然有一股清泉流過我迷茫的神思。徐老師在預習中布置了一個任務:以詩人的口吻,用描述性的語言再現詩歌情境。高明之處就在“詩人的口吻”和“描述性的語言”上。我們也會要求學生在讀懂詩歌的基礎上,解釋詩句,我們也一直抱怨學生解釋詩句太過粗糙,不到位。徐老師的兩個暗示:“詩人的口吻”提醒學生把自己代人意境,身臨其境地去體會;“描述性的語言”要求學生不是像做文言翻譯那樣去字字落實詩句,而是要描繪!一描繪詩句立刻多姿多彩、搖曳生姿起來,一描繪詩句立刻晦明變化、多愁善感起來。于是這堂課在深入解讀文本的基礎上,讓解不開的春愁可感可知,伸手可及。
我以往的教學太過于重視“術”的指導,而忘了“道”的熏陶。從知人論世到意象手法,我總想教給學生方法技巧,去幫他們建構一個詩歌鑒賞的體系,以為這樣就能幫他們走進詩歌,其實這個過程應該是反過來的。學生有一個明凈純真的心靈,他們對千古以來人類的美好感情有天生的敏感,當然由于他們的稚嫩,他們會淺薄,但只有當他們在一次次的閱讀中入了境,移了情,真正用“心”讀了詩歌,真正成為了“畫中人”,才會產生積淀,這是一種通過感受而得到的浸潤。只有有了積淀,才能體會到方法技巧的妙處,方法技巧才能被他們融會貫通,而不再是死板的標簽。讀詩沒有捷徑。
在《唐詩宋詞選讀》的教學中,我寧肯什么都不講,也要學生去用“心”讀詩。要求他們展開想象聯想,進入詩境,徜徉遨游,與那些偉大的靈魂對話,并且把自己的點滴理解與體會用描述性的語言表達出來。不長的時間,在上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時,我就收獲了驚喜。這首詞不容易懂,上闋寫景,看似平淡,但學生卻解讀出了波瀾。學生在進入詩境后,在發言中談到:詩人在開頭營造了一幅壯闊的秋景圖,這是給人物設置一個背景,目的是慷慨生悲,用天地的遼闊壯麗襯托個人的渺小。然后就自然引出了“愁”,這些山和水只是為了“獻愁供恨”,用了擬人手法,把人物的情感投射到了景物上。然后人物出現,在黃昏的樓頭,在鴻雁的悲鳴中,我們看到了游子孤獨的身影,看到他看吳鉤、拍欄桿的動作,于是他內心無法排遣、無處傾訴的孤獨不用說就讓人能感覺到。詩人從景寫起,不但寫了人物身形上的孤獨,更刻畫出了人物精神上的孤獨。
這是多么高明的鑒賞,這是多么鮮活的解讀,這是多么可愛的知音! “解構”了“術”的束縛,才能筑成通衢大道。只有當鑒賞者完全沉浸在詩歌的意境中忘了方法技巧,才能真正讀得到詩歌的美。就像太極拳,無招勝有招。有招即有所待,無招才無所待,無所待才能游于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