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媽媽拿回家第一本《莫愁》雜志時,我12歲。在那樣一個讀物極其匱乏的年代,任何鉛字于我,都是一種神圣。更何況,在那樣一個視野局限的歲月,《莫愁》更像一個率先穿起喇叭褲、燙起爆炸頭的弄潮兒。從此,我的青春里有了一個隱秘的企盼。每個月的那一天,下班的媽媽把她帶回家,飯也不做地先看完。然后,老爸去衛生間時也拿著她。最后,我從書房的一隅把她藏進被窩,打著手電筒將其看完。是的,小小的我開始有了心思,開始試圖眺望。
老師很快發現,我的作文跟別的小朋友很不一樣,我已經開始思考生活和未來,“我的爸爸是一個事業上很成功,但生活中非常失敗的人”“長大后,我要成為一個以寫字為生的人”。我的作文本上,有了大段大段被老師勾畫出來的例句。而我,消失在了小區樓下的孩子堆里,不在圖書館,就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或者,坐在租書店的臺階上,直到人家打烊。那個書店的叔叔非常好,常常會不聲不響地在我身邊放一杯水,或幾顆糖,并在我媽媽來叫我回家吃飯時,面對我媽媽滿嘴的責備,一邊摸著我的頭,一邊對她說:“孩子喜歡讀書是好事。”
此后經年,我在高考中失利,但卻創造了我們高中史上唯一一個高考作文滿分的奇跡。我進了一所財經學校,畢業后,被爸爸媽媽安排到一家國企做出納。過著自己不喜歡的生活,我唯一的寬慰就是保持閱讀,尋找另一個安靜的世界。那里,有卡夫卡、雨果、莎士比亞、沈從文、史鐵生……那里有一個令我安之若素的基因。在那里,我可以找到知音,明白幸福到底是什么樣的味道。
單位舉行演講比賽,我受一個要好同事的委托,幫他寫一篇演講稿。畢業多年,我只讀,從不曾動過寫作的念頭。那天,坐在書桌前,我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完成了演講稿。我沒想到自己會寫得如此順利,而且,它那樣不中規中矩——書讀得多了,筆下也就厚實了。
從此,我成了單位里的出納兼文秘,撰寫各種文稿,還時常幫同事的孩子輔導作文。朋友鼓勵我說:“你完全可以以寫作為生。”
我在各路贊美聲中蠢蠢欲動,開始了“不務正業”的寫作生涯。遺憾的是,我的文字一直無法抵達發表的水平。這令我憤怒不安沮喪,在那段碼字的日子里,我的世界不再平靜了。
那日,回家看望爸媽。退休的他們每天打打拳,看看書,做些美食,日子靜好。陪爸爸喝點小酒,酒入愁腸,無比苦惱地告訴他們我寫稿的煩惱。隨后,我沉沉睡去。
夜里醒來,再難入睡,我跑到書房讀書。然后,在柜子里看到了上百本的《莫愁》,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淚為何會奪眶而出,就像失散多年的知己的偶遇。自從高中畢業,讀了大學離家,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一本一本地讀下去,我的世界重新安靜下來。“大千世界,古往今來,成名成家與成為普通人的比例從來就沒有變過,如何做個合格的普通人更見功力。”當我在《莫愁》上讀到這句話時,我覺得她是說給我聽的。
人生初見,《莫愁》讓我愛上閱讀。人至中年,她又讓我明白,不是你熱愛美女就要去整容,不是你喜歡世界名畫就要矢志成為畫家。這世界最大的聰明,是勇敢地成為你自己。
于是,我繼續做一個不那么熱愛、但絕對盡職的國企出納,最大的快樂就是老婆給些私房錢,然后把它們兌換成書。比這更快樂的,是兒子從小就喜歡讀書,而且我輔導的同事們的孩子,作文成績提高了很多。
四十不惑,倘若說感謝,謝謝《莫愁》讓我知道書山有路。這條路通往不糾結,徹底了解自己的幸福。這幸福,簡單而透明。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