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境

圖蔣成龍

ANDREW SHAW，說起他的名字可能并不會讓人覺得有什么特別。但是作為一名資深記者，他曾經長期置身新聞前線，為BBC報道了包括“9·11”事件在內的多個重大題材，屢建奇功。在一次機緣巧合的情況下，他得以一窺玉器雕刻藝術并從此癡迷，一發不可收拾，以至引發了接下來的一段充滿未知，甚至光怪陸離的傳奇經歷。

得益于將近四年前的一次機緣巧合，筆者通過好友介紹認識了ANDREW。他還有一個聽起來略為奇特的中國名字：安大路。當時的他已經來到中國一段日子，并正在“玉雕事業”的起步階段。透過和他的交流，筆者可以深切感受到他對于玉雕藝術的熱忱，對文化交流的渴望，以及對藝術創作的激情。與此同時，他為人謙遜、溫和，談吐幽默、大方，偶爾帶有一絲英式幽默，倒并不像很多人印象中的英國紳士，“高傲”又“古板”。

作為一名前線記者，他在新聞和紀錄片領域曾經創造了非常卓越的成就，報道了諸多國際新聞事件。可能是新聞工作者的工作性質和職業天性，安大路不僅見多識廣，也可以算得上頗為健談。“一個好故事，必然是一段某些人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安大路如此描述了他對新聞工作的理解，并給出了諸多案例。然而在一段成功的職業生涯背后，他也從未停止對人生和個人追求的思考，并一直希望將他們付諸于實踐。

“怎么算是幸福？很簡單，只需要滿足這三點：第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第二，有自己喜歡的人作伴；第三，能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如果三點都滿足，那你的人生就是幸福的。如果只滿足其中兩條，那你的人生還算不錯。如果只滿足一條，那只能說是一般。如果都不滿足，伙計，你得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狀況了。”他繼續說道：“我是幸運的，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遇到了恰當的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安大路對人生總是報以樂觀的態度，這使得他的生活看起來甚是瀟灑。去年11月，他與妻子在蘇州金雞湖畔開設了一家英式茶樓，并用妻子ANN的名字命名。除了日常經營外，這間茶樓也成為了他的新玉雕工作室與展廳。閑暇之余，他每周還抽出三天時間在茶樓開設英語課堂，教授口語和西方文化，生活可謂極其充實。

他相信“萬事早有安排”，順其自然，遵從自己的內心不僅是忠于自我，也是順應天意。就因為堅信這樣的想法，一個半句中文都不會講的老外，幾年前只身一人來帶中國，開始了他的玉雕之路……

一切的起源

作為一名成功的前線記者，安大路曾經也過著住洋房，開豪車的日子。然而這一切是如此地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就來到了他的生活，卻并非他所向往的日子。他曾經無數次思考自己的目標和追求，卻從未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2003年，安大路前往泰國清邁進行了一次新聞報道。在工作之余，他會經常去廟里進行冥想，并用瑜伽、打坐等方式修行。經過十幾天的持續修行，成果顯而易見，不僅身體得到了凈化，就連內在也是心如止水。他回憶道，當時他與一位同修的朋友一起坐在地上，兩人手臂舉在空中，不一會兒功夫就有蝴蝶落在他們的指尖，引得路人都駐足觀看，甚至掏出手機競相拍照。

在那樣的一種身心狀態下，世間萬物仿佛都變得格外清晰，更加容易理解和體會。或許正如安大路所說，凡事可能都是“早有安排”。就在那時，他信不走到一間玉器加工作坊，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玉這種神奇的礦石。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安大路回憶起當時的感覺，說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石頭。它所散發的色彩如此迷人，質地如此溫和，與我見過的任何寶石都大為不同。我知道當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已經深深被這種神奇的物質所吸引，無法自拔了。”直到十幾年后的今日，當談到那次經歷的時候，安大路還是會流露出興奮的表情，眼中閃爍著光芒。

當然，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明白，那時所觸摸到的玉器是硬玉，也就是翡翠。但是對于當時的他來說，并不知道“玉”這個詞也被細分為“硬玉（翡翠）”或“軟玉（和田玉）”。因為對于絕大多數西方國家來說，“玉”只是一種比較籠統的概念。除了地質地礦或珠寶專業相關書籍外，少有文章對他們進行詳細區分，更不用說實物觀察的機會了。

此后，只要有機會來到亞洲進行報道和采訪，安大路總是找機會購買一件當地的玉器作為紀念和收藏。甚至一定程度上說，只要工作條件允許，他都會更加主動選擇進行亞洲區域的報道，就為了能夠在這里了解、收集更多玉器。

“前線新聞工作并不像看起來那么有趣。當然，這份工作給我提供了豐厚的薪水，老板也是非常棒的人，但這并不是我最想要的人生，我也早就開始厭倦這樣的生活。”安大路繼續說道：“但真正使我走向玉雕之路的原因是一次特殊的經歷。”

2006年，安大路被派往越南進行一次新聞報道，預計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在一個凌晨，他的兄弟給他打來一通電話。“我們很少聯系，更何況是凌晨5點打過來，肯定出大事了。”安大路下意識地感覺到一陣緊張。確實，電話中他得知，母親剛剛去世了。

一個人身在異鄉，形單影只，再加上任務在身，沒辦法立刻趕回家里，安大路感到無比地孤單和絕望。他來到一家高檔餐廳，點了一桌豐盛地晚餐，擺上了兩副餐具。他呆呆地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口中卻一直和母親聊著。他聊著對母親的思念，聊著自己的工作，整晚都喋喋不休地傾訴著。他告訴母親自己并不喜歡現在的生活，那些所謂的“成就”只是為了讓她感到驕傲。就連最親近的人去世時自己也不能陪在身邊，這樣的生活不能再繼續下去。他告訴母親自己對玉器是多么的癡迷，并希望學習玉雕，仿佛希望母親能夠支持他的決定。

盡管親人的離世對安大路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但同時也使他從家人的期許中獲得解脫。就在第二天，他打包收拾起行囊，叫來了律師，正式向單位提出了辭呈，準備去追尋屬于自己的夢想和生活。經過一年多的休整和準備，他終于在2008年2月踏上了中國這片大陸，開始了他的尋玉之旅。

半路出家的“洋和尚”

“對于一件事物，‘知道’和‘了解’具有本質上的區別。我不僅僅希望從表面上知道玉器，更希望了解它背后的文化、歷史和故事。要想徹底了解玉器，必須親自前往‘玉世界’的中心，‘天堂之石’的圣地，中國。”安大路當時的想法非常簡單而堅定。當問道他為何初次踏入中國這片土地就選擇了蘇州時，他的回答倒讓筆者頗為意外：“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操著并不流利的中文，安大路說出這樣一句話，并接著解釋道：“我當時并不知道蘇州是中國最負盛名的玉雕之鄉，只是覺得這里可能很美，所以就來了。那時是二月份，整個城市還沉浸在春節的氣氛中，街上的人很少。當時剛下過雪，而我并沒有準備御寒的衣服，在中國又很難買到我能穿的尺碼，結果只能連著吃了幾天火鍋讓身子保持溫暖。”他無奈地聳了聳肩，面色尷尬地說道：“說真的，這和我想象中的蘇州差距太大了，所以來到中國的第一印象真的算不上‘美好’。”

相比人生地不熟的尷尬局面，語言障礙更給安大路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初來中國的他并不會講中文，就這樣在街上“橫沖直撞”，根本無法讓他的求學之路取得任何進展。更何況對于一個“圈外人”來說，“找個地方學玉雕”這種目標本就是無的放矢。暫不說中國之大，即便是在蘇州本地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玉雕行業，更何況他這個初來乍到的“老外”呢。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來到中國的首個任務自然是學習中文。經過6個月的勤學苦練，安大路終于能夠理解一些日常生活用語，表達一些簡單意思。要知道，對于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學習一門新語言，特別是中文這種世界公認最難的語言之一，絕非易事。

就這操著一口“洋腔怪調”樣邊走邊問，安大路一個人在蘇州的大街小巷上穿梭，苦苦尋找一個可以“學藝”的地方。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某天，他誤打誤撞之下來到了蘇州市玉器行業從業者最集中的區域之一——十全街附近。一位好心的路人告訴他，“跟著耳朵走”就能找到你的目標，那就是弄堂之中數以百計的玉雕工坊，從中傳出來不絕于耳的玉雕砣機的聲音。

跟隨聲音的指引，展現在安大路眼前的是如此規模龐大的玉雕加工集散地，這無疑讓他感到喜出望外的同時又激動萬分。看到這些制作精美、題材各異的玉雕作品，以及如此繁榮的行業景象，求知若渴的他立刻開始挨家走訪，希望能夠拜師學藝，向自己的理想努力進發。

“他們都很熱情，但我畢竟還是沒辦法用中文進行復雜的交流，所以很難說清我的目的。玉雕工坊和商店的人要么認為我是來買賣玉器產品的，要么以為我只是來拍照留念的，甚至還有人以為我是走失迷路的外國游客，險些報警。”回想當初的尷尬境地，安大路并沒有唉聲嘆氣，反而是談笑風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當局勢陷入僵局難以突破時，安大路終于遇到了他玉雕生涯中的第一位“貴人”，那是一位在蘇州相王弄制作并銷售玉器的山東師傅。兩人經過艱難地溝通，這位師傅終于了解到了安大路登門拜訪的用意。他非常痛快地答應收安大路為徒，并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傾囊相授，力所能及地幫助他掌握玉雕的基本技術。

“我真的很感謝這位師傅，無論是工具還是原料，他都免費給我使用。他是個非常真誠且心地善良的人，是一位良師益友。當我的第一件‘作品’呈現在他眼前時，他甚至雙手捧著這件玉雕仔細觀察了十幾分鐘沒有說話，只為了找出哪怕一絲可圈可點之處來鼓勵我。”雖然略帶調侃，但安大路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隨著玉雕技巧的逐步積累，加上中文水平的提升，很快安大路就可以與行內人士進行簡單的交流。經過山東師傅的引薦和自己的尋找，他開始向更多工匠們學習，進一步提升玉雕技術。“搞玉雕的人大多都有一顆善良、純潔的心，這和西方國家非常不一樣。假如一個操著一口蹩腳英語的亞洲人前往倫敦，為學習鑄金技術在大街小巷的商店挨家走訪，絕對沒人回應他的任何請求。”安大路說道。

經過努力地學習和刻苦地訓練，安大路的玉雕技術日漸精進。與此同時，他開始意識到“軟玉”這個玉種的獨特品質以及它和“硬玉”的區別。鑒于這兩種材質的產地、加工方式、藝術風格和受眾群體的區別，他必須在兩者之中做出選擇。

“首先，翡翠更多被當做珠寶進行設計和佩戴，而和田玉擁有更加悠久的歷史和文化積淀；第二，翡翠的價格差距很大，便宜的質地不好，質地好的價格很高，相比來說軟玉的選擇可能更多；第三，緬甸的社會局勢比較動蕩，而中國卻在飛速發展，欣欣向榮，顯然中國是更好的選擇。”就這樣，安大路最終決定以軟玉為主進行創作，并從此精修玉雕技術。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積極探索中國之外的玉雕世界。經過調查和研究，他發現除了中國之外，新西蘭也擁有深厚的玉文化，并擁有為數眾多的玉雕工匠。為了提升自己的制玉技術，他虛心向新西蘭的玉雕工匠們請教，并參加了大量的交流活動。得益于語言的共通性，新西蘭玉雕師給與了他極大的幫助。無論從制玉技巧、設備采購和使用，到歷史文化、藝術風格等各方面，安大路都吸收了眾多知識和經驗，進一步提升了自己的制玉水平。

（下期待續：作為一個西方人，安大路并不受限于玉文化的固有認知，這是大多數中國玉雕師難以跳出的局限）（作者為中國收藏家協會學術研究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