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不久前某中國娛樂明星選擇冷凍自己卵子為將來萬一“反悔”需要懷孕作“伏筆”,不料引發“是否違法”的熱議,讓這個本應是女性個人私密、自由和權利的話題,一下成為關乎社會倫理、法律和女性權利地位的熱議焦點。
加拿大:凍卵越來越平常
不過在加拿大,凍卵對女性而言已變得越來越平常。
加拿大廣播公司曾做過一個調查,結果發現選擇凍卵的加拿大女性變得越來越多,原本這項技術的目的,是幫助那些由于患病需要接受放化療的女性,讓她們可以在免疫系統被摧毀前冷凍健康卵子,以便等到身體康復后懷孕,但如今絕大多數加拿大女性選擇凍卵的目的,是推遲自己的生育年齡,以便確保自己的事業或學業。
筆者認識的一位IT女工程師就是“凍卵一族”,她中學畢業后選擇先工作、結婚,然后上大學,一直讀到博士,期間離婚、再婚,年近30才在鄰近加拿大的美國華盛頓州西雅圖找到一份滿意的專業工作,事業發展很順利。他們一家留戀加拿大的生活,因此仍然選擇定居大溫哥華三角洲市,上班需要往返美加邊界,雖只有幾小時車程但也很耽誤時間,因此工作一忙就只能周末相聚。就在她36歲那年,公司將她提拔到一個關鍵職位,這意味著她將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和時間用于工作,而不可能在如此關鍵時刻懷孕、休產假,這將讓她好不容易打開的工作“黃金局面”就此戛然而止,因此她選擇了“凍卵”,打算等過個三五年,自己工作穩定下來后再從容生育。
這位女工程師的凍卵動機很具代表性。在加拿大,許多職業女性將凍卵看作女權進步的象征,因為加拿大雖然是個福利完善的國家,但女性一旦選擇生育,就意味著要休相當長時間(最長為1年)產假,且產后也需將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于育兒(事實上許多選擇生育的加拿大職業女性不得不暫時離開職場,等孩子年滿12歲后再重新工作),其事業前途不可能不受到影響。但倘若一心鋪在工作上,等生育黃金年齡一過,“后悔藥”同樣是不好吃的。先凍卵、再從長計議,無疑給職業女性們提供了一個事業生育兩不誤的選項。
這位IT工程師凍卵時年齡為36歲,有趣的是據《明報》加西版對溫哥華生殖醫學中心的調查,36歲是凍卵客戶最集中的年齡段,溫哥華Genesis生殖醫學中心總監宋雅.卡什亞普大夫(Sonya Kashyap)表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36歲是職業女性事業、生育兩條“黃金軌跡”的交叉點,30歲以前凍卵的受孕成功率為80%,至36歲降至70%,到了38歲就猛降為40%左右,也就是說“再不動手就晚了”,而這個年齡通常也是職場女性升職或取得事業突破的年齡段,更年輕一些的女性往往還沒有這種緊迫感。
經濟上的考量也很重要,那位女IT工程師是跑到東部魁北克省凍卵的,因為該省的價格較低廉,她選擇了“10000加元保存10年”的“特惠套餐”,而倘在大溫哥華,僅凍卵本身就可能花上10000加元,每年保存費用最高也要花到500加元左右,因此有人戲言“女權是一種奢侈品”,盡管30歲以下才是凍卵黃金年齡,但這個歲數的加拿大女性通常“凍不起”。
加拿大的鄰國美國近年來流行起“媽媽請客女兒凍卵”,即媽媽為給女兒未來生育“買份保險”,出錢贊助女兒凍卵,這些被老媽贊助的“凍卵族”通常很年輕,有的還不到20歲。不過這種流行在加拿大似乎并不怎么吃得開,加拿大女性更傾向于將凍卵看作自己的事,許多“凍卵族”并未結婚,甚至沒有性伴侶,即便結婚或有固定男友的,她們會和伴侶討論要不要孩子、什么時候要,并將之看作“兩個人的事”,但往往不會征求他們對凍卵的意見,因為這才是“一個人的事”。
那么她們會和什么人商量這“一個人的事”?家庭醫生。
去年底,加拿大醫學協會期刊刊出新斯科舍省哈利法克斯達爾豪斯大學醫學院佩特羅帕納格斯博士(Angel Petropanagos)領銜撰寫的一篇論文,指出“加拿大女性越來越多從家庭醫生那里尋找凍卵信息和建議”。由于加拿大生育和男科學會在2014年10月公開支持女性的“凍卵權”(相反,美國生殖醫學協會和美國輔助生殖技術學會都明確反對這一“女權”,認為有副作用和風險),將家庭醫生當做“知心大姐”的結果,便是加拿大職業女性中的“凍卵族”越來越多。
對于凍卵是否代表女權的提高和社會的進步,加拿大社會也有不同意見,CBC就曾援引一些社會學家和醫學界人士的話,稱之所以讓正處事業黃金期的女性選擇凍卵,是因為社會未能很好照顧這些職業女性的需求,在產假和幼托服務方面存在欠缺,更不能通過立法確保職業女性不會因生育遭受職場歧視,“這是社會強加給女性的‘所謂選擇’,不能代表女權和社會進步”。
生育率和“不生育率”
從統計數據看,加拿大生育率的最高峰是二戰后的上世紀50年代,其中1959年平均每名育齡女性生育3.94個孩子,這個年代也因此被戲稱為“嬰兒潮”時代。上世紀70年代起女權“大覺醒”,加拿大生育率迅速跌破“2.1”這個公認的人口平衡關口,且近年來呈逐年下滑態勢,加拿大聯邦統計局(Statistics Canada)2011年7月公布的調查報告顯示,當年加拿大平均每名育齡婦女僅生育1.61個孩子,而2010和2009年則分別為1.63和1.61。
對此加拿大婚姻與家庭協會(IMFC)研究員米耶德瑪(Derek Miedema)指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加拿大女性越來越傾向于選擇晚生孩子,2011年時29~29歲婦女平均每一千人生育95.2個孩子,而30~34歲婦女平均每人生育105.9個,由于高齡婦女懷孕、生育難度都大于年輕婦女,這就人為降低了生育率。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筆者一位華裔女性朋友認為,關鍵還是在“養得起養不起”。
她是自由職業者,收入雖然不菲,但無法享受產假和產假工資(EI),因此直到38歲才生了唯一的一個女兒,在她看來,由于加拿大女性、尤其高學歷女性越來越看重生活質素,無法忍受“因生育而降低生活檔次”的結果,因此只有在確信生育不會導致生活品質下降的情況下才會下這個決心,這樣一來她們的生育年齡自然越來越大,生育子女的數量也會降低。
但對這樣的觀點許多女性不以為然。筆者認識的一位在銀行工作的朋友自己有2兒、1女共3個孩子,年齡還不滿40歲,她就曾半開玩笑地建議筆者去搞個民調,問問那些育齡女性“如果非生不可打算生幾個孩子”,“最集中的答案一定是3個”。在她看來,生育率下降的根本原因,是如今許多高學歷女性不再認為“非生不可”,不少人選擇單身、“丁克”,而在加拿大,同性婚姻是合法的,但同性伴侶生育和領養卻仍有許多限制,這也讓“不生育率”有所抬頭。這位3個孩子的媽媽坦言“生不生是一道坎,一旦生了就剎不住”,她32歲才下決心生第一胎(彼時已結婚7年),但3個孩子都在5年內相繼出生。照她的說法,加拿大女性的特點是“要么不生,要生就是一窩”,據筆者觀察,確實如此。
不過“養得起”問題同樣是存在的,眾所周知,華裔對“傳宗接代”十分看重,但近年來加拿大華裔每名育齡女性平均生育孩子數僅1.2個,不僅遠比不上印度裔、菲律賓裔等高生育率族群,甚至遠低于加拿大平均水平,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和華裔家庭更注意量入為出,只會在認為“生養得起”時生育有關,另一方面也和華裔女性中職業婦女比例高、部分新移民收入和收入預期又較低不無關系。
離婚、結婚和不婚
中國國內的朋友提到北美,提到加拿大,往往會有一種“離婚率高、家庭不穩定”的先入之見,其實這未必是正確的。加拿大統計局最近一次公布全國離婚率(嚴格說,是離婚結婚比率,簡稱離結比率,和離婚率并非同一回事,但參考價值更高,是國際流行的離婚問題比照參數)的數據是在2010年,當時這個數據是38%,這個數據看似挺嚇人,其實不論橫向或縱向比較,都并非看上去那么嚴重。
德國是歐洲離結比率最低的國家,2012年全國平均離結比率為37%,這個“歐洲最佳數據”比加拿大不過低出1個百分點而已,歐洲和全球離結比率最高的國家俄羅斯,這一數據高達54%,而加拿大唯一的陸地鄰國美國,離結比率近年來一直穩定在40%以上。
加拿大離結比率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中葉才在女權運動的推動下達到歷史最高的55%,此后則緩慢逐年回落,至今仍維持這樣的趨勢。
正如加拿大凡尼爾家庭研究所(Vanier Institute of the Family)所指出的,盡管加拿大人普遍重視家庭和家庭生活,但離結比率的逐年回落,并不意味著加拿大社會的家庭結構變得日趨穩固——恰相反,這是因為很多人索性根本不結婚。
這家研究所2010年10月發布了一份歷時5年、長達200頁的調查報告,指出單親家庭、再婚家庭、同性家庭、同居家庭等的大量涌現已改變加拿大傳統家庭概念。
報告顯示,2006年僅48%的加拿大家庭是正式結過婚的,1981年同居家庭占家庭總數5.6%,2006年已增長至15.5%,有子女同居家庭同期增長率也大體與之相當。2006年已有34%的15歲以下兒童,生活在“非傳統家庭”里,這個比率甚至高于美國(2010年單親家庭中生活的未成年子女比例為27%),與此同時,同性婚姻數量在2001~2006年間增長近1/3。
對此許多加拿大社會學家指出,這和加拿大社會戰后推崇個人主義,不少年輕人不敢擔負家庭重擔有關,也和戰后大量婦女進入社會和工作,維持傳統家庭所必須的“男主外女主內”結構被徹底打破,女性一方面無需被束縛在家中,另一方面也不必依賴丈夫的收入才能照料自己和家庭。不少同居家庭實行徹底AA制,同居雙方在“協議至上”的加拿大相安無事幾十年,覺得沒必要去特意結婚那么麻煩。
在加拿大,人們對單親家庭已司空見慣,同居家庭或非婚生子女在學習、生活等各方面都不會遇到特別麻煩,“為子女維系不想維系的婚姻”,在“純北美家庭”中,近乎是不可能出現的事。
不僅如此,在加拿大,離婚的難度和代價實在太大,根據“加拿大離婚法”(Divorce Act(Canada)),離婚申請提交前雙方必須證明確實分居至少1年,且提供足以在法律上被認可的證據,此后不論選擇協議離婚、調解離婚,都需要漫長周期和不菲的法庭費、律師費,而子女撫養權爭奪、財產分割則更是麻煩透頂。許多人為了給自己保留一個經濟且方便的婚姻“反悔”權,索性長期維持“共同生活”(即同居配偶或事實婚姻關系,common-law relationship)關系,即除了沒有注冊婚約,所有其它方面都和正常夫妻無異,有些華裔將這種關系戲稱為“合法同居關系”。
一些人將這種“不婚而婚”的關系視作女權的張揚和社會的進步,因為這讓女性不再依附于家庭和男性,具備了更多獨立性,但也有人指出,“共同生活”狀態的“準夫妻”一旦因男方過錯而破裂,女性權利將無法以“對方是過錯一方”為由去維護和爭取,筆者熟悉的一位女性朋友就因此吃了大虧,明明“丈夫”出軌,但自己在爭奪女兒撫養權時仍然無法得到法庭的同情,理由正是“出軌必須先‘有軌’”。
如果“有軌”,一旦鬧到離婚,夫妻雙方就可能為證明過錯在對方而到處取證,以便在財產分割、子女撫養權爭奪中占據上風,取證的一大手段,是“找人證”,即讓熟人、朋友提供有利于己的證詞。加拿大很重誠信,呈堂證供需負法律責任,且很多熟人、朋友是夫妻雙方共有的,倘兩人同時求助就會十分尷尬、甚至不勝其擾,筆者搬家前的一戶鄰居就曾為躲一對死纏爛打要求提供“人證”的離婚夫婦,索性全家休假去外地避了整整三周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