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的社會治理功能論略

麥買提·烏斯曼 阿布都熱西提

【摘要】社會治理離不開法律，法律是規范社會成員行為并維護社會穩定的有效工具，這是法律文化的最顯著特征。歷史上維吾爾族積淀了豐富的法律文化，維吾爾族利用自己這些獨特的法律文化調整了傳統維吾爾社會中的各種社會關系，并維持了維吾爾社會的社會秩序。文章通過闡述維吾爾傳統法文化，總結了維吾爾傳統法文化的具體內容，并歸納了維吾爾傳統法文化在現今新疆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

【關鍵詞】維吾爾 法文化 社會治理 功能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作為民族傳統法文化，是中華傳統法文化的組成部分。維吾爾族人不但遵守國家法，而且還世世代代遵循并保留著獨特的本民族傳統法文化。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在對社會的治理過程中可以看作是“善治”形成的社會資本，在社會治理中能夠發揮積極作用。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的內涵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是維吾爾族在特定文化土壤和背景下創造出來的，是維吾爾族對各類與法律有關的現象認識基礎上形成的維吾爾族的法律思想和法律規范的綜合。

文化與法文化。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我國法學界對法律文化開始進行研究，并發表和出版了許多有關法律文化方面論著。但是，上述各類論著中并沒有出現我國法學界普遍認同的法律文化概念。其原因是法學界對文化的理解并不完全一樣。因此，要解釋法律文化是什么，首先要了解文化是什么，即文化的概念。

人類的生活是多樣的，人類生活和生存方式的特殊性使得文化的概念有了廣泛的包容性。劉作翔教授對各類文化概念進行全面分析以后，歸納出下列三種文化概念：廣義的文化概念、中義的文化概念和狹義的文化概念。

一般來講，文化是一個組織嚴密的體系，其同時可以分成兩個基本方面，即器物與風俗，因此，可以進一步再分成較細的部分或單位①。這些“較細的部分或單位”對馬林諾夫斯基來說就是文化的組成要素，它們包括物質文化、精神文化、語言和社會組織。馬林諾夫斯基的文化概念體現的是一種廣義的文化觀。廣義的文化觀認為，文化包括了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即文化=精神文化+物質文化。

當代英國文化人類學家泰勒中認為：“文化或文明乃是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慣以及其他人類作為社會成員而獲得的種種能力、習性在內的一種復合整體”②。泰勒對文化的界定缺少物質文化部分，是一種最典型的以精神文化為核心的文化概念。這種文化概念體現的是中義的文化觀，即物質文化不是文化，只有精神文化（制度、組織等）才算是文化。

最后一個文化概念是狹義的文化概念。狹義的文化概念的范圍更為狹小，它是圍繞著社會意識形態或觀念形態（知識、思想、價值、心理等）對文化開展概念界定。

文化概念的廣義、中義和狹義之分的前提是研究對象的不同。比如，對一個建筑文化的研究者來說，他的文化觀可能就是廣義的文化觀。因為，建筑物總是以物質的形態存在，同時建筑物還包含了人類的精神、智慧和經驗等。“法律文化”是本文的研究對象，法律是屬于上層建筑范疇的精神財富。所以，本文持的是中義的文化觀。即文化就是人類創造的精神財富的總和，即文化=精神文化。

法律是一種社會規范，本質上講，法律是統治階級的意志體現，屬于上層建筑的重要部分，其是人們調整社會關系的智慧、知識和經驗的集中體現。③文化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精神財富，屬于上層建筑。法律是上層建筑，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精神財富。因此，“法律是一種文化”，它是文化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即法律文化。它的特殊性在于其是以法律有關的現象作為研究對象。因此，法文化是指人類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從事法律實踐活動所創造的，以法律意識、法律規范、法律制度、法律組織機構、法律設施等作為研究對象的，人類智慧的結晶和精神財富。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是以維吾爾族為主體的多民族聚居地區。維吾爾族在長期生活過程中創造了獨特民族文化。維吾爾民族的法文化就是其中之一。維吾爾族法文化的基礎是維吾爾族文化，在這種獨特民族文化的基礎上形成的傳統法文化表現出了自己獨特的特征。

首先，維吾爾傳統法文化深受伊斯蘭教的影響，具有一定的宗教性。宗教發展既會改變一個民族的禁忌規范又會改變民族的文化和習俗。唐朝中晚期，伊斯蘭教開始在中亞地區和新疆傳播，10世紀初喀拉汗王朝統治者蘇圖克·布格拉汗信仰伊斯蘭教以后，維吾爾族全民開始普遍信仰伊斯蘭教，直到15世紀維吾爾族實現了伊斯蘭信仰的一元化。自從伊斯蘭教進入新疆以后，維吾爾族傳統的法文化有了質的改變，原始宗教、薩滿教、拜火教和佛教的影響下形成的傳統維吾爾族法文化遭到了致命的破壞。維吾爾族在伊斯蘭法文化的影響下，建構了獨特的維吾爾族伊斯蘭法文化。例如，維吾爾族的婚喪嫁娶遵循著伊斯蘭教法中的相關規定，使得維吾爾族法律文化凸顯出一定宗教色彩。

其次，維吾爾族法文化具有一定的民族性。“法律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新疆有10個民族信仰伊斯蘭教。其中，世居新疆的有六個民族，即維吾爾、哈薩克、塔吉克、塔塔爾、烏茲別克、科爾克孜。而回族、東鄉族、薩拉族和保安族不僅在新疆而且在我國其他省份也有散居，這些民族在社會生活的一定范圍內遵循著伊斯蘭教法規范。但是，維吾爾族遵循的伊斯蘭教法規范并不是單一的宗教法，它還深受不違背伊斯蘭教教義的本土維吾爾族習慣法的影響。這更能凸顯出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的民族性。

再次，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具有一定的地域性。新疆面積廣大，天山山脈從地理上把新疆分為南北兩個部分。維吾爾族生息于在清代被稱作“回疆”的天山南部，在該地區生活的維吾爾族在伊斯蘭文化的影響下④，形成了與新疆其他信仰伊斯蘭教的少數民族不同的南疆維吾爾文化。“法律隨著文化而變化”，在獨特維吾爾文化的影響下，維吾爾族也創造了擁有一定地域特色的維吾爾傳統法文化。

最后，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具有道德性。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體現的是凡符合伊斯蘭教教義的就認定為道德的。維吾爾人的價值觀念中用伊斯蘭道德規范模式來判斷一切事實。維吾爾族人的政治、經濟、法律、藝術等都深深地印上了宗教道德的烙印。維吾爾人通過宗教道德原則解釋了一切，宗教道德原則成為了維吾爾人解釋社會問題的“靈丹妙藥”。

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的內容

維吾爾傳統法文化有著豐富的內容，它涉及到維吾爾族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維吾爾族生活的各個領域。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是在維吾爾族社會發展過程中形成的，是為維吾爾社會的和諧穩定服務的特殊文化。因此，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包含著如下內容：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強調公平、正義和公道。公平、正義和公道作為伊斯蘭教最基本的社會規范，涉及到穆斯林生活的方方面面。《古蘭經》說：“我這樣以你們為中正的民族，以便你們作證世人。”“信道的人們啊！你們當維護公道，當為真主而作證，即使不利于你們自身和父母和至親。無論被證的人是富足的還是貧窮的，你們應當秉公作證。”伊斯蘭教法的公平正義、主持公道的法律思想深深地影響了維吾爾族法律思想。維吾爾族傳世經典《福樂智慧》中也有與伊斯蘭法的公平正義、主持公道思想同樣的內容。“為人要品行正直，行為高尚，只有這樣，百事才能如愿以償。”“無論是我的兒子，還是親友，無論是異鄉人，還是過客，在法度上對他們一視同仁，對他們的裁決毫無二致。須知正義乃社稷之基石，君主正直，才能生存下去。”

現如今，維吾爾族社會生活中有些民商事活動中也體現出公平、公正和公道思想。在遺產的繼承方面，維吾爾族按照伊斯蘭法的規定，用遺產清償亡人所欠債務之后才進行分配。維吾爾族的商業貿易和借貸方面的傳統法文化也深受伊斯蘭法的影響。維吾爾族歷來非常注重商業買賣，凡是生活所需的、可以自由買賣的物品都會帶到“巴扎”（Bazar）。但是，維吾爾族在伊斯蘭法文化的影響下，也特別注重在“巴扎”進行買賣的物品的品質，那些不可食用和不可使用的物品都不可以進行買賣。維吾爾族生活中不禁止借貸，但是，利息作為骯臟的東西，在維吾爾族法文化中，是被禁止的。維吾爾人非常害怕和忌諱欠債而亡，所有維吾爾人始終會堅持死前必須把今世所欠的債務還清。如果突然死亡，亡者親人在葬禮時要弄清具體的情況并償還亡人所欠債務。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揚善抑惡、愛憎分明。揚善抑惡、愛憎分明的思想是傳統思想的重要內核，對于中國幾千年文化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⑤。伊斯蘭教傳入維吾爾族社會時，“揚善抑惡、愛憎分明”的思想也傳進了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例如，《福樂智慧》也有相同的描述：“要遠離罪惡，以保自身。”“莫要作惡，要堅守善行。”“莫虛擲年華，要及早行善，要在今世里積行善功。”現今，維吾爾族社會中的維吾爾人仍提倡揚善抑惡。吸毒、賭博、酗酒等行為仍被認為是惡丑行為，受到維吾爾社會大眾和輿論的譴責。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包含著種類繁多的道德規范。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雖然受伊斯蘭法律文化的影響，其淵源是《古蘭經》和《圣訓》。但是，這些宗教法文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變成了維吾爾人遵循的道德規范，而這些道德規范涉及到維吾爾族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例如，在婚姻關系方面，根據伊斯蘭教法的規定，男女婚姻必須要經過“尼卡”（nika）儀式。因此，在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經過“尼卡”儀式的婚姻才是道德的。在日常生活方面，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的道德規范更為細致。維吾爾人吃飯不能對盤中的食物挑三揀四，忌諱吃飯時吐痰、擤鼻涕、放屁等。

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中包含著很多規范人們行為的法律規范。據《西域地理圖說》的記載，回疆“有刑無例，有罪無律”，“看經酌量行之”。這從另一方面說明了傳統上維吾爾族是以《古蘭經》或《圣訓》中的相關規定來處理刑事案件。伊斯蘭教刑法中規定了偷竊、強奸、奸淫和殺人罪等罪。因此，在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中，上述行為也是重要的打擊罪名并給予重刑。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被認為是犯罪的行為同國家制定法中規定的犯罪行為是相通和一致的。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的這些法律規范是維護社會穩定的重要條件之一。

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在社會治理中的價值功能

新中國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廢除了很多與國家規定不符的民族習慣法，并逐步實現了法制的統一，建立了國家法治文化。但是，不能以國家法治文化的建立否定我國各少數民族的傳統法文化。因為，少數民族傳統法文化有存在的歷史價值，少數民族法文化在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有效地規范了生活區域的社會秩序，為少數民族社會乃至整個中國社會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同樣，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在歷史上也發揮了很多積極的作用，而且這些積極作用也延續至今，成為了新疆社會治理的有效輔助。

規范維吾爾人的行為和維護社會秩序。蓋格爾（Geiger）認為，當行為者在某類規范的約束下，在一定的情況中實施某種行為。在此類狀況中，行為者實施的行為會導致兩種結果。第一種結果是行為者會實施符合規范的行為;第二種結果就是行為者實施不符合規范的行為，而此行為會受到一定的制裁。當制定法規范和非制定法規范相結合時，制裁的范圍最廣、制裁的行為種類也不斷增多。

因此，借鑒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秩序的建構、社會關系的調整不能僅僅依靠國家法或某單一的法律規范，而是需要多種規范的合力共同發揮作用。特別是近年來在新疆不斷發生各類暴恐案件，暴徒的行為極大地危害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并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后果。在新疆，現階段涉恐人員主要出現在維吾爾族群體之中。根據犯罪預防中“預防優于打擊”理論，現階段必須利用維吾爾傳統法文化中的積極部分作為輔助來規范維吾爾人的行為，使得暴恐行為消失在搖籃中。

預防并消除宗教極端思想的產生和蔓延。當前，暴力恐怖活動已經成為了影響新疆社會穩定的現實危害，而宗教極端思想是三股勢力生存、生長的土壤，是暴力恐怖活動發展和發動的主要手段，因此，極端思想是危害新疆社會穩定的最大毒瘤。消除并預防宗教極端思想的傳播除依靠國家法律和政府的強力打擊以外，還要依靠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中正確的宗教教義和積極的民族習俗規范。其原因在于“沒有宗教的法律，會退化成一種機械的法條主義。沒有法律的宗教，則會喪失其社會有效性。”⑥這種國家法律與傳統民族法文化中的宗教戒律結合，更能提高公民的守法自覺性，有利于預防和消除宗教極端思想的產生和蔓延。

有利于民間關系或糾紛的調整與解決。維吾爾族傳統法文化是維吾爾族自覺、自為的特殊文化傳統。特別是維吾爾傳統法文化中的民間習慣法是約定俗成的，具有普遍的認同性，在民事領域的民事糾紛的解決中作用很大。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通過司法來解決社會矛盾并不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少數民族法文化在調節人際關系、促進社會和諧中的積極作用不可忽視。

結語

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對維吾爾族群眾來說是具有一定強制性的特殊文化。雖然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今維吾爾族傳統法律文化的強制力不如以前，但是它在維吾爾族群眾的心理認同方面始終占有一席之地。雖然這些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某些內容與國家法治文化之間有一定的沖突，但是不能以沖突為依據來回避傳統法律文化的積極作用。

（作者分別為新疆農業大學管理學院講師，新疆農業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本文系2014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疆反暴力恐怖犯罪標本兼治實證調查與法律對策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AZZ006）

【注釋】

①林諾夫斯基：《文化論》，費孝通等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78頁。

②③劉作翔：《法律文化理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64頁。

④楊軍：“伊清代回疆地區國家法與民間法的互動關系探析”，《人民論壇》，2013年第2期，第114～115頁。

⑤高占福，李志堅：《伊斯蘭教與中國穆斯林社會現代化》，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32頁。

⑥[美]伯爾曼：《法律與宗教》，梁治平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90頁。

責編 /于巖（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