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奧克蘭攝影節作為新西蘭攝影界最為重要的學術和文化活動,在每年6月舉行,展覽在當地各大畫廊、藝術空間和公共場所展出。在過去11年間,奧克蘭攝影節曾與全球眾多攝影師合作并組織舉辦了743個展覽。2015年,本刊邀請該攝影節策展人之一伊蓮·史密斯(Elaine Smith)為讀者分享6名新西蘭當代攝影師的訪談及作品。這6名攝影師致力于探索自身與其生活背景及環境的關系,憑借他們獨特的藝術想象力,讓一些原本平淡無奇的場景變得獨具風格。此外,這些攝影師都在不斷尋找社會認同感,將自身融入所處的環境和風景之中。通過這個專欄,我們希望為讀者呈現在這個風景優美,和平寧靜,與世無爭的國度中,新西蘭當代攝影師們關注的題材、領域與他們獨特的影像世界。
安妮塔·雅各布森(Anita Jacobsen)出生于1984年,在南奧克蘭的帕帕庫拉區長大,是挪威和薩摩亞人的后裔。她自稱是“混血的太平洋島民”,這個族裔身份同她的家庭以及她成長所在的工人階級社區共同構成了其攝影實踐的基礎。安妮塔的作品用自傳式或者紀實的方式,對自己的家庭和社區環境進行記錄。一個門階、一間車庫、一處當地的便利店——所有看似平淡無奇的地方,都能成為安妮塔影像敘述中飽含故事的場所,被呈現在觀者的眼前。它們既是體現當地環境的符號,也是安妮塔對自我與身份的構建。
安妮塔的自拍肖像是對自我、身份以及她與所處環境之間關系的自傳式探尋。她利用服裝、假發和面具來制造不同版本的“我”,并用這種方式與她作為一名挪威和薩摩亞混血島民時常感受到的文化“斷裂感”進行斗爭。她的自拍肖像除了自傳式的敘述外,還蘊含著對現代社會所構建的女性氣質的質疑;她也批判當代女性,特別是有色人種對西方審美取向中理想外貌的渴求。在這些影像中,現實生活與喬裝出的理想女性氣質之間的“斷裂感”被夸張地展現出來,讓觀者感到不安。安妮塔既是攝影者又是被攝者,這也讓她的自拍肖像不乏挑釁意味,誘惑觀者的同時也擾亂著男性視角。與安妮塔在作品中多變的形象相輔相成的則是她所運用的拍攝方式的多樣性,諸如自拍肖像、自傳式攝影、紀實攝影以及場景攝影(staged photography,指通過搭建場景表達觀念的攝影類型)等。
安妮塔·雅各布森畢業于新西蘭懷特克利夫藝術設計學院(Whitecliff College of Arts and Design),擁有美術學碩士學位。在2012年奧克蘭攝影節中,安妮塔的作品曾參與帕帕庫拉藝術畫廊(Papakura Art Gallery)舉辦的“拍攝的女孩/畫畫的男孩”展覽。一年后,她便成為了奧克蘭攝影節年度藝術委員會的成員,其作品在2013年平遙國際攝影節“我的地帶”攝影展上展出。近年來,新西蘭原住民族的藝術家在新西蘭當代多元文化藝術舞臺上日漸引人注目,而安妮塔正是其中之一。
與安妮塔·雅各布森對話
你是如何開始攝影之路的?是什么讓你專注于攝影藝術?
我是家中年齡最小的孩子,我的姐姐一直是我仰望和追隨的對象。當我還在讀高中時,我的姐姐蘇利亞娜正在大學里學習視覺藝術。那段時間,她經常讓我做她拍照的模特。蘇利亞娜對攝影和藝術的熱忱不但讓我接觸到了攝影,也讓我了解到相機在日常記錄之外的用處。由于家里面到處都是蘇利亞娜的攝影書,我便耳濡目染接觸到攝影藝術。
離開高中后,我的第一份全職工作是在一家快餐店里。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呆在這兒,就去修了一門攝影課程。在拿到這門課程的結業證書后,我決定再進一步,去藝術學校進修。剛剛進入藝術學校時,我曾想在繪畫上碰碰運氣,但事情不像設想中那樣發展,后來我還是選擇攝影,并且成功了。
我發現攝影是一種能夠讓我從容表達,并傳達我的探索以及想法的媒介。與繪畫、雕塑等傳統藝術形式相比,攝影天生就是一種快速、直接且即時的創作方式。它的這些屬性,恰恰與我自己易沖動、隨性的性格完美契合。
攝影師們知道,精彩的瞬間無時無刻不在這個世界上演著,當你處于某個特定情境時,身邊的一切便會在鏡頭前自然而然地排列就緒,就如同一段寫在紙上的樂譜準備要被演奏、被聆聽一樣。我認為攝影可以被看作是在日復一日的平常生活中尋找詩意。它并不一定總是和諧婉轉的,有時它擁有扣人心弦的高潮。這就需要藝術家們去發掘個中深意,然后記錄下這些瞬間所凝固的故事,從而讓觀者去閱讀,去理解和形成觀念。
我特別喜歡攝影的一點在于,觀者、攝影師、拍攝主題與拍攝的時機會在拍攝的一瞬融為一體。攝影師不需要完全掌控鏡頭前的被攝對象,因為一幅影像記錄的是攝影師與周遭環境相融合的過程。相機在其中則是一個過濾器,它能捕捉某個正在發生的互動,并在感知現實的過程中,將其濃縮為一張照片。
哪些人或事物對你的作品產生了影響?
在藝術學校期間,我喜歡通過設置一個場景來表達一種經驗或觀點。因此,直至現在,我仍然十分仰慕美國攝影師辛蒂·舍曼、保羅·格雷厄姆和杰夫·沃爾這些游走在“自制場景”和“真實”之間的攝影師。我喜歡他們各自用“建構場景”探索和表達自我身份的創作方式,我也欣賞他們運用攝影批判現狀、挑戰現存規范的行為。
如果說哪些東西對我的作品本身產生了更大影響,那肯定是我日常的經歷、周遭事物和我生存的整體環境。我在碩士期間的作品就是以我家周圍的場景為基礎,我在那長大,并度過了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家是汲取靈感、加強認知和恢復活力的富礦,也是我不得不面對的主題,尤其是2013年,那是我們一家住在那兒的第30年,也是最后一年。
你認為你的作品是否屬于某種特定的攝影類別?
我想我的作品混合了一些不同的攝影類型,它們大多被視為“半自傳式”的攝影,由于我經常出現在自己的作品里,因此其中一些更是常常被當成自拍肖像作品。我還喜歡拍攝公共和私人空間,這些作品也更傾向于傳統的攝影類型,比如紀實攝影和景物攝影。
你同時擁有薩摩亞和挪威血統,這樣的混血身份在你的作品中是否有所體現?
在我剛剛開始攝影創作時,有相當多的作品都是以半薩摩亞、半歐洲這個族裔身份為展開的,不過我從未感覺自己完全屬于兩個血統中的任何一種文化。我一直都渴望知曉、理解并學習我所屬的文化和我的族裔身份,不過鑒于我周圍從未有足夠的資源能夠促使我理解、傳承自己的文化,我也時刻感到一種強大的“斷裂感”橫亙在我的渴望中。這便是我大多數的作品會流露出的“缺乏感”和“斷裂感”的原因。
在另一些作品中,我選擇用個人經驗來探討某種理想觀念的構建,比如理想中的女性容貌和氣質。部分作品聚焦于西方關于美貌的觀點,以及在形容太平洋島嶼的女性時西方經常使用的 “暗色少女(dusky maiden)”這一概念。“暗色少女”是一個專門創造出來形容那些性感的太平洋島嶼女性的詞匯。這個對女性有些不尊重的詞匯通常被認為是旅游業催生的產物。它也是早期殖民活動的遺留,這個詞匯從18世紀中期到19世紀都非常流行。
在這些照片里你扮演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其他角色?
一開始,實際的考慮是拍攝自己比較簡單經濟。現在,則是因為我想要傳遞出某些更能產生共鳴的行為或姿態,同時,我也相信所有刻畫、飾演的角色都是我個人在某種程度上的延伸。在2006年的作品New2day(圖01)中,我穿著睡衣和一個玩偶站在一起,這個畫面更多是想表現我自己的感受——當別人理想中的我與我所認定的自己發生沖突時,作為女人,我會有被孤立和被疏遠的感覺。這幅作品也正是我本人對這種感受的直接回應。我想讓它成為一次對抗性十足的演繹,這是一個充滿自我探尋與自我實現的記錄,畫面中的角色,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也在這里最終覺醒。同樣是在2006年,我還創作了《自拍肖像1》和《自拍肖像2》(圖02~03),它們來自于我更加私人的生活空間,并與New2day一樣,被人們稱作“半自傳式”的攝影作品。
對于這種解讀,即在鏡頭中飾演自己,表達自己的切身體會和困境,訴說外部世界強加的期望所帶來的無助和脆弱,看透虛妄的安全感,并批判家的閉塞,我還是相當認同的。在之后的作品中,我仍然會讓自己進入畫面,但大多數時候我會選擇與鏡頭保持距離。比如在最近的一些作品中,許多角色是被拍攝時所處的環境所創造或激發出來的。我認為在作品中給自己或多或少地留下一點空間是相當重要的,這也是為了讓作品更加現代,更加鮮活。
你為什么會拍攝車庫(《車庫會議》)、房子(《羅斯希爾2013》)和超市(《愛丁堡便利店》)?(圖07~12)
我最近著手創作的影像是關于那些有著特別意義的私人地標和公共空間。對我個人來說,這些建筑都是我成長的地方。《車庫會議》(Garage Sessions)中拍攝的就是我們家的車庫,是我和家人放下拘束、逃離現實的地方。我的母親經常在這里抽煙,我過去也經常長時間地呆在這里,有時也會抽根煙或是喝酒。我的哥哥和他的朋友也是這樣。車庫即是家的延伸,也是釋放自我的空間。車庫也擁有一種強烈的男性氣質。男人們通常會在這里停放和修理他們的汽車,同時儲存各類工具和機械。
《羅斯希爾2013》(Rosehill 2013)是一個關于即將被拆遷的建筑的故事。這是一次私人回憶,展現人的身份、人的情感以及人與房屋、地域之間的情感紐帶。房子里面的住客與我從小熟識,早早在這個地區建立了家庭,由于這棟房子產權屬于政府他們不得不在政府出資回購時離開這里,遷往別處。
本著同樣的創作初衷,我拍攝《愛丁堡便利店》(Edinburgh Dairy)。它是一家當地人光顧了三十多年的便利店,它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并深深地承載了我的個人情感。小時候,父親常常在這里購買我們每天的午餐,有時他還會買些金槍魚罐頭當晚餐,并為母親帶幾包香煙。這家便利店的老板是位極為慷慨的人,他允許當地的熟客賒賬。所以,這家便利店對我有著重要的意義,我們常常在這里流連忘返。人們會在這里購買食物、飲品、香煙、糖果和冰淇淋,附近的年輕人,會來這里閑逛、約會、交談。只要便利店還沒閉店,它就是人們互動和交易的主要場所。久而久之,這家便利店就成了我們日常生活的文化符號。
為什么在你的作品中經常會用到熱水袋(圖10)和派對禮花這些靜物?
派對禮花這種道具不但可以在影像中提供四濺的色彩,同時也暗示著人的蹤跡。我經常愿意用派對禮花或熱水袋這樣的靜物來代替真實出現過的人們。熱水袋的主要功能就是提供熱量和溫暖,對大多數人來說,它是一種被廣泛使用的普通日用品。但它對我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小時候我都會在晚上抱著熱水袋入睡。因此我想熱水袋在我的作品中也可以承載一種“保持溫暖”的含義。它是人類營養的某種源泉,并象征著我們每晚對溫暖的依賴。
對那些初出茅廬的攝影師你有什么建議?
最重要的是真誠地對待自己,然后不停的拍攝,不要畏縮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