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辰




2012年,在美國伯克利藝術博物館里新展出了一組“靜態電影”作品《陽光下的你我》(YOU & ME ON A SUNNY DAY)。展廳內,那些攝制精良的大畫幅照片看上去如同身臨其境一般引人入勝;照片中敘述的故事,也令在場的人們無不動容。不過真正吸引觀眾的,也許還有另一層特殊關系:攝影師與模特作為一組鄰居搭檔,是如何完成這部精彩絕倫的作品的?
就在這連綿不絕的人群中,還停留著一對特殊的身影,那就是這部作品的攝影師洛基·麥科克爾(Rocky McCorkle)與85歲的主角吉爾達·托達羅(Gilda Todar)。從2007年至2012年,這對好鄰居每周都會相約拍攝一次。在麥科克爾的鏡頭下,吉爾達化身為一位新近守寡的老婦人米莉(Millie),表現了老婦人對于已故丈夫杰克(Jack)的追憶。在經歷了近六年的辛苦創作后,他們收獲的不僅有一部優秀的作品,也結下了忘年友誼。而在展覽館中,麥科克爾也就像牽著自己的親祖母一樣帶著吉爾達緩緩走進展覽館,回味這些來之不易的作品。如今,憑借著令人驚嘆的拍攝與吉爾達的出色演繹,這部佳作已被伯克利藝術博物館和太平洋電影資料館(BAM/PFA)永久收藏。
演出好照片
相對于影像敘事,麥科克爾更愿稱自己的作品為“穿行電影(Walk-through-movie)”,照片與旁白可以像連環畫那樣以某種被安排好的順序閱讀。在這組照片中,麥科克爾嘗試使用電影的語法與靜態照片的表現形式,展現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在剛開始,麥科克爾都沒想到會讓鄰居作為模特,甚至他坦言在此之前都沒怎么注意到吉爾達。但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吉爾達那坦然的神態與慈祥的面龐卻引起了洛基的注意,特別她長期獨居老人的生活經歷,更是與麥科克爾腦海中浮現的身影莫名契合著。當見到她的一剎那,麥科克爾突然意識到:“嗯,這就是我想找的人!”
在麥科克爾與吉爾達創作的靜態電影中,敘述了這樣一段凄美的故事。一個天色未明的清晨,米莉照常打開電視機,電影《日落大道》正逐漸在一臺老式的黑白電視中明晰起來。這是她最喜歡的電影,也是一段觸動心弦的記憶。因為這部影片拍攝于1950年,這一年,生前曾是長跑運動員的丈夫杰克在賽場上獲得冠軍。伴隨著電視機傳來的熟悉聲音,米莉被迫面對往昔的回憶,恍惚間,記憶深處的碎片不斷涌現,丈夫過往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以及那觸不可及卻又不可言說的無奈與孤獨。
愛與傷痛、生離與死別、遲早都會敗給歲月的流離。但當那不可逾越的鴻溝變得如此接近,記憶深處的背影不再迷離,刺痛心靈的不僅有米莉對杰克的眷戀,或許,也會觸及彼此埋藏已久的回憶。麥科克爾創造性地運用倒敘蒙太奇——在電影、戲劇或文學作品中常用的修辭手法——為靜態照片賦予新生命。麥科克爾說:“或許組照不比電影生動,不過靜止的圖像更容易吸引觀眾去想象那些缺失的幀節。”
當下,在編劇群體中正流行著這樣一句口號:“故事為王,情懷至上。”的確,一部好作品總離不開好故事,好的故事也離不開感情的驅使。盡管麥科克爾有著攝影學士和藝術碩士的背景,不過要在作品當中表現什么樣的故事,又是另外一門學問了。那么麥科克爾又是為何想完成這樣一個故事呢?
回顧往昔經歷,麥科克爾回憶道:“當時,在一次感恩節團聚中,祖母給我講述了祖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驚心動魄的經歷,她生動的描述使我腦海中頓時產生許多前所未有的畫面。”
那次感恩節后,麥科克爾的心緒久久不能平復。“那種感覺就像祖父現在還在海豹突擊隊服役一般。”于是,麥科克爾計劃把這種感受拍成作品,并在不久后開始籌備拍攝事宜。正巧,住在樓下的鄰居吉爾達早年就是個電影迷,不過一直沒能有機會登上屬于自己的舞臺。當她在公寓里發現那張尋找模特的傳單時,埋藏已久的演藝之夢又被重新點燃。
“生怕嚇著吉爾達,我當時都沒老實說要拍的是什么。”麥科克爾并沒打算一開始就給吉爾達展現那么復雜的拍攝計劃,而是試著引導她慢慢融入這部作品。
剛開始的日子,為了幫助吉爾達尋找鏡頭感,麥科克爾每次都會拍攝很長時間。同時,麥科克爾還在劇本里改編一些吉爾達的真人真事。比如,照片中經常出現的電影《日落大道》,就是吉爾達最喜歡的電影之一;吉爾達曾是一名橋牌選手的經歷也被改編成身為長跑運動員的丈夫杰克的故事;而劇中米莉的出生年月,也同吉爾達一樣是1927年。“這種密切的關聯非常重要。”麥科克爾希望吉爾達不僅僅是在出演一個角色,也同時能把自己的感受帶入到故事之中。
不僅僅是清晰
當然,好故事不僅需要動人的情節,更離不開細致的描寫。由于很多場景需要在室內完成,麥科克爾干脆把自己的居室改造成情景劇舞臺。老式的琉璃燈散發著微光、撥盤電話也微微泛黃,為了讓畫面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老婦人的居住環境,麥科克爾準備很多看起來只有在奶奶家才能見到的小玩意兒。
不僅如此,麥科克爾還添加很多與故事相關的背景元素。比如在居室內就散布著很多杰克生前的老照片;不少裝飾的風景照都與1950年那場比賽有關;就連冰箱上放置的獎杯,也都刻著獲獎時間與杰克的名字。同時,為了烘托老婦人清寂的心緒,麥科克爾還特意安排很多象征寧靜與猶豫的藍色元素,然而,除了老婦人一直身披的那件寶藍色開衫,任何藍色都無法象征力量與堅毅。
麥科克爾用“比制作黏土動畫還要復雜”來形容漫長的創作歷程。不過想要把如此精致的場景拍好同樣不易。為了實現最好的視覺效果,麥科克爾對細節與清晰度的追求近乎偏執,或者說,對畫面的極致追求就是麥科克爾的創作風格。
打個比方,當下較前端的4K視頻(4096×2160像素分辨率)足以讓人感受到細節的震撼。但對于使用IMAX膠片拍攝的影片來說,分辨率可達18K。而麥科克爾所使用的大畫幅,比IMAX膠片面積還要大上十余倍。
不僅如此,由于景深的緣故,照片中只有處于焦平面附近的景物才能被清晰記錄。為了彌補細節的缺失,麥科克爾在拍攝部分場景時還會把畫面中的每一個元素都單獨拍下來,經過沖洗掃描與剪輯合成,最終輸出大幅面的高精度照片。麥科克爾說:“盡管有些人會認為過于清晰的圖像看起來會比較貧乏,但實際上,這些照片看上去甚至會有點立體影像的效果。”在作品展出時,麥科克爾還會饒有興趣地站在一邊,看看觀眾們仔細研究這些畫面時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當你近距離觀察這些印制出來的畫面時,可以看清吉爾達的睫毛、發絲、甚至是毛衣上的纖維,這種感覺就像是置身于畫面中所在的空間一樣。”麥科克爾希望通過細致入微的刻畫,引領觀眾們沉浸在老婦人的生活環境里,去感知她的生活、回憶、還有那輾轉往復的心路歷程。
有媒體曾這樣評述他的作品“如詩一般寧靜,卻絲毫沒有悲傷”。在麥科克爾看來,能夠讓吉爾達放下心中的面具,全然投入到這部作品當中才是成功的關鍵。隨著彼此交流的不斷深入,吉爾達在鏡頭前表現也越來越純熟。從剛開始為了找鏡頭感而大量拍攝樣片,到后來在短暫的20分鐘拍攝前還能悠閑的共享晚餐。彼此增長的不僅有豐富的經驗,也有互相增進的信任與情誼。“實際上她還能嘗試一些更富有挑戰性的表情。”顯然麥科克爾對于這位鄰居今后的表現還有更多期待。
結束即是開始
歷時六年的創作、2000多張大畫幅膠片、逼真的布景與陳設,包括最后的展示與輸出都會是一筆很大的開銷。為了實現這個作品,麥科克爾也不得不放棄其他創作計劃,每天干著朝九晚五的工作來籌集經費。
用這么多年的心血來換一部作品,對于麥科克爾來說是一種修行,還是釋懷深處的記憶?我們無法清晰判斷,但其中一定有那份最初的感動與堅持。“實際上,平時我只有在周末或者晚間才有空創作這些作品。”麥科克爾說道:“盡管日復一日的創作充滿艱辛,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完成的不僅是一個關于時光的故事,也重現祖母對祖父的懷念。”
在經歷了這將近6年的艱苦創作后,那些精致的畫面在伯克利藝術博物館里如同電影時間軸一般鋪展開來,營造出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而麥科克爾也終于能夠牽起吉爾達的手緩緩走入展廳,重溫當時的感動與堅持。“當吉爾達看到最終作品的展出時顯得非常激動,甚至還有點傷感。她說:‘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了’。” 吉爾達的攝影師鄰居為她圓了夢。
作品里的故事已經謝幕,但生活的帷幕才剛剛拉起。同樣是2012年,終于可以松口氣的麥科克爾迎來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他迎娶美麗的妻子并移居到馬里納鎮。而吉爾達也像一位至親的祖母那樣跟他們一起搬了家。對于今后的日子,麥科克爾已有在2015年開始創作第二部靜態電影的計劃,只不過是否還能找鄰居合作無法預料,但他將繼續支持吉爾達實現演藝之夢。
《陽光下的你我》中最后的旁白這樣說:“結束也意味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