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阿爾伯特·哈拉班：治愈都市冷漠癥

白薇

都市是非常迷人的。

夜晚，樓房中的燈光比星星更璀璨，奔馳的地鐵發著金光呼嘯而過，帶著疲憊饑餓的下班人潮回到一間間明亮的小屋，回到某人溫暖的懷抱。

當人們走進“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現代生活，四合院里的閑話家常，鄰里之間的互相照應，被隱私和獨立所取代。人們由此感到一絲輕松，卻也懷念那端著碗聊天，互相看看對方吃什么的親切。親密的社群關系在這個水泥叢林里逐漸消失，獨自奮斗的人們不知是否都會感到一絲孤獨。

而我感到孤獨的時候喜歡向窗外看去，可能住過高層的人都有這種體驗吧。窗外高樓林立卻仍是精彩的世界。一扇扇窗子也在講述一個個故事，比如對面樓的鄰居把電視放到了正對著陽臺的位置，因為實在太大了，我想他家一定非常愛看電視。即便是拉上窗簾的窗子也有它的故事，那些緞面的、蕾絲的、床單做的窗簾可以告訴你主人的年齡和愛好，是常住還是租房。尤其是在失眠的夜里，那些半夜還亮著燈的窗口，給我很多安慰。

吉爾?阿爾伯特?哈拉班的窗外

攝影師吉爾·阿爾伯特·哈拉班（Gail Albert Halaban）開始拍攝《窗外》系列，也是基于相似的午夜失眠經歷，“工作的靈感來源于當我還是一名年輕母親時那些失眠的夜。午夜時分，我在窗口抱著孩子，目光掠過那些窗口想要消解自己的寂寞。我并不是唯一一個望進那些窗口的人。像波德萊爾在《窗戶》那首詩中說的那樣：‘我們在陽光下看到的遠不如窗格后發生的更有趣，在那窗后，在那黑暗里或是明亮處，生命正在充滿活力、忍受痛苦或是飽含夢想。’對我而言，窗口是陌生到熟悉之間脆弱的防線。窗口也是戲劇性的舞臺，在這里那些熟悉的家庭場景一覽無余。城市生活總被認為是很寂寞的，而我認識到即使孤身一人也不必感到孤獨。這正是我拍攝的核心?！?/p>

哈拉班從2009年開始在紐約拍攝該項目，持續拍攝4年，集結成《我的窗外》（Out Of My Window）一書出版。之后，吉爾又獲邀于2012到2013年在巴黎拍攝一年，項目名為《面對面，巴黎》（ Vis-à-vis， Paris），并出版了新書《巴黎視角》（Paris Views）。

無論是在紐約還是巴黎，哈拉班的鏡頭都面向自己窗外的鄰居們。她說：“我喜歡透過窗戶‘偷看’別人的生活?！蓖高^她的照片，可以看到，“普通人的私人空間也歡迎這個觀察者”。她通過這兩個項目更是結交到很多朋友，她說：“當我剛搬到紐約時，我要照顧嬰兒，許多無眠的晚上都是通過張望窗外度過的，而這讓我感到不再孤獨，因為紐約有許許多多的窗口，通過這些窗口我交到朋友?！?/p>

“大概一年后，我主辦的聚會上，鄰居們送來氣球和鮮花，我想雖然我沒有真正認識過他們，但是我們通過彼此的窗子已經互相熟悉了。”

除了在自己家拍攝，哈拉班還會挑選一些適合拍攝的窗口。在拍攝之前，她要在被攝者家里架設燈光設備。這個過程也讓她真正認識自己的拍攝對象，鄰居們也認識了她。當她從對面的窗口完成拍攝時，被攝對象也同哈拉班一起開瓶慶祝。

“認識陌生人正是這個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被攝的鄰居之間也因此結為朋友。”但也有例外，哈拉班舉例說，她曾在411.com網站上找到兩棟樓上窗口相對的兩戶人家，并寫信給他們邀請參加她的拍攝項目。最終哈拉班為他們拍攝了兩張照片，但是這兩戶鄰居到現在也是陌生人。

重要的鄰里關系

隨著這個項目的深入，哈拉班也越來越認識到鄰里關系的重要性，她說：“巴黎項目開始于“桑迪”颶風席卷紐約的時候，那時我意識到鄰居對我們的生存是那么重要。在這個越來越信息化的世界，認識你的鄰居并建立一種人際交往仍然非常重要。”

哈拉班的話讓我想起許多年前讀過的一則短篇小說，講述在歐洲某個城市，下班的人們來到餐館就餐，忽然停電了，餐館不得不點起蠟燭，把單獨坐著的人們聚集到一起，只為共用這點燭火。人們在昏暗的燈光下，放下面具，開始敞開心扉，互相傾訴。就在大家暢談心事的時候，突然來電了，餐館又變得明亮起來，人們尷尬地紛紛離席，又回到自己原來的角落，從剛剛互述衷腸的朋友再次變成陌路人。

越來越獨立的都市人不是不需要與周圍人建立密切的人際交往，只是面具戴得太久，需要一些契機來建立聯系，比如隔著窗口的問候，一次停電的意外、一場突發的意外災害，也可能是一個攝影師構思的拍攝項目。哈拉班說：“我希望我的照片能激發人們去建立比較密切的社群關系?！薄拔易畲蟮母惺芫褪窃谖业暮灻蹠F場，許多鄰居們來了，他們都通過這個項目成為了好朋友?！?/p>

無論哈拉班的偷拍視角照片帶來多少積極意義，還是有人不能接受它，認為這侵犯了隱私，甚至是違法的。

這一點在巴黎要比在紐約更為明顯，因為“法國對于隱私的重視遠高于美國”。所以她每次拍攝前都要事前征求被攝者和拍攝地點主人的同意，在技術上，她盡量不使用長焦鏡頭，也是出于同樣的理由。

與陌生人打交道

1996年，哈拉班在耶魯大學獲得了美學碩士學位，這段求學經歷對她的攝影創作帶來了巨大影響，她說：“我在耶魯時，南·戈爾丁（Nan Goldin）和奎葛瑞·庫德森（Gregory Crewdson）正在論戰。南提倡攝影的紀實風格，而奎葛瑞堅信攝影應通過搭建電影場景，戲劇化地反映內心。而我的作品希望能融合這兩種觀念?！?/p>

在拍攝窗外系列之前，哈拉班花了8年的時間投入到《關于三十歲》（About Thirty while I was in Los Angeles）和《為人母》（This Stage of Motherhood）這兩個項目中。創作前者時，她30歲，希望了解十年前一道從大學畢業的同學們真實的生活狀態；而《為人母》系列源于她自己希望要一個孩子的愿望，她想通過這個項目更多地了解母親的角色。哈拉班坦言，“在鄰居家窗口看到的真實情景”給予她想要拍攝鄰居的窗口這一主題的靈感。

真實可能比夢幻更能激發哈拉班的靈感。這也是為什么她作品中那種似乎不經意的偷拍角度，讓觀者感覺更真實和客觀。她說自己很喜歡戴安·阿勃絲（Diane Arbus，1923～1971），“因為她真的透過照片同陌生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說到真實，不禁想起前幾天聽到一則新聞，說日本某處地鐵有人臥軌自殺，圍觀的人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這種做法引起了民眾的爭論，大家指責拍照曬圖的人太冷漠，曬圖的人卻說，自己要告訴大家自殺多么不負責任，耽誤多少人的出行。別人的生死卻還不如拍照發到社交網站或正常上班更重要。他們的回答比行為還要冷漠。

緊張的都市節奏，攀升的房價，堆積如山的公務是否已經讓我們忘記去關懷自己和身邊的人。韓國媒體把《來自星星的你》中那個虛榮又不擇手段，最后被推下游艇的女明星韓宥拉稱為“冷都女”的代表，即“冷漠的都市女郎”。也許在一天之中有那么一瞬，在我們“砰”地一聲關上防盜門的瞬間，或者在地鐵上看到小孩不想讓座而閉眼裝睡覺的那一刻，我們也是“冷都女”或“冷都男”。

望向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此時是否也有一個人正從對面大樓寂寞地張望。我記住了哈拉班的話：“城市生活總被認為是很寂寞的，而我認識到即使孤身一人也不必感到孤獨?！币苍S只是一句寒暄、一個微笑，一次揮手就能改變這一切。如果有一天哈拉班帶著她的項目來到北京，希望你也能敞開家門歡迎她的拍攝，也許你也能認識很多鄰居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