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書平
【摘要】通過對“一票否決制”相關規定及其現實運行狀況的分析,揭示出其在哲學層面缺乏充分而完備的理據,對一些基本原理如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目的與手段辯證關系的原理、矛盾發展不平衡性的原理、真理與價值相統一的原則以及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意識等,在具體實施過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悖離。“一票否決制”與新一屆黨中央提出的“四個全面”的戰略思想和戰略布局更是格格不入,必須對“一票否決制” 進行重新思考和設計。
【關鍵詞】一票否決 哲學 省思
【中圖分類號】B0-0 【文獻標識碼】A
早在1991年,我國就提出對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實行一票否決權制。繼而由上至下,許多地方、行業、部門群起效尤。由此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一票否決”,如計劃生育、安全生產、環境保護、師德師風等。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新時代下,這些做法在哲學上是否合情合理,在法律層面又是否有理有據,則成了必須思考的前提性問題。
“一票否決制”應以實事求是為思想路線,其實現須以科學手段為保障
實事求是是馬克思主義的精髓所在,是我們黨始終堅持的思想路線,也理應是我們在各項工作中一以貫之的基本準繩。而在“一票否決制”中,責任者因其設置的剛性指標沒能及時完成,無論在其他方面干得多精彩,都會被全盤否定。這一做法,顯然悖離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存在著脫離實際的風險。這至少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一票否決制”中的考核指標多帶有“一刀切”的傾向,忽視了對象存在的豐富性和差異性,顯得主觀、片面;其二,對責任者的是非功過實行“一票否決”,有以點代面之嫌,甚至連功過分明、賞罰分明的常識也拋棄了。因此,盡管“一票否決制”包含著突出工作重心、優化管理目標、彰顯做好工作的決心和意志等多方面的積極內容,但我們不能因強調某項工作的重要性、優先性而悖離比之更重要的實事求是原則。如果在理論宣傳中,我們反復強調要堅持好實事求是,而在實踐中,我們又僅根據自己一時的需要或行動上的方便,對事事都應堅持的實事求是原則隨意選擇取舍,甚至肆意悖離、踐踏。這種認識與實踐、理論宣傳與實際行動上的自相矛盾,不僅會造成理論上難以自圓其說的困境,更重要的是會造成實事求是原則和思想路線嚴肅性、權威性的缺失,甚至還會造成普通群眾對馬克思主義真理性信念的動搖。
馬克思主義哲學強調目的和手段的矛盾關系。一方面,目的作為主體基于實際需要而預先建立起的對未來對象的觀念把握,要在新的現實中真正將其實現出來,依賴于手段的科學創造和有效使用,而離開手段的純粹目的不過是唯意志論者的一廂情愿。另一方面,手段作為目的實現不可或缺的“居間步驟”和現實力量,是內在于目的之中的。因此,在目的和手段的關系問題上,我們絲毫不愿意懷疑那些“一票否決”政策提出者的純正目的和善良動機,但這些目的和動機的實現是否必須以“一票否決”為手段,而且是唯一手段,或者說通過“一票否決”的方式來實現這些目的和動機是否總是可靠的、有效的?這一手段的使用是否還會寄生一些超出目的之外的消極性結果?因為在某種情況下,提出美好的目標和原則并不難,難的是提供正確的操作方法。因此,那種認為只要動機純正、目的善良就可以不擇手段,或只注重原則和大方向,而輕視技術和方法問題,實在是一個嚴重的認識誤區。①
“一票否決制”實施過程應堅持真理與價值相統一原則
在實踐基礎上實現真理與價值具體的歷史的統一,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內在要求。在“一票否決制”中,實際上是上級部門設置的“一票”最終構成了否決的標準和依據,也就是看各地區、各部門對相關工作事項的完成情況是否達到那些指標體系的規定和要求,不符合要求就被一票否決。這一做法對實踐的真理性原則和價值性原則都有不同程度的悖離。實踐的真理原則要求主體直面客體,求得對其屬性、關系和過程的真實把握。從此原則來看,“一票否決制”的不妥之處主要在于:在指標崇拜中,隱藏著教條主義的危險。因為以上級部門設置的指標體系作為否決的標準和依據,與之相符則是,與之相離則非,其實是把指標體系絕對化、教條化了。人們往往畏懼于那些指標體系背后的權威而不敢懷疑這些指標體系是否科學合理。這樣,“一票否決制”中“以名定實”或“以名限實”的教條主義做法便割離了真理的實踐品格。
實踐的價值性原則要求主體揭示出客體對于自身的意義。在“一票否決制”中,擁有否決權的一方要求下級部門做出符合價值期待的行為表現。從這一原則來看,其不妥之處主要在于:第一,價值評價的標準單一且含混籠統,更缺乏定量化的規定。不是從德、能、勤、績、廉等多個方面做出綜合考察,而只是看政績是否達到“一票否決”的既定標準,而且這個標準常常不夠清晰、具體,現實中往往是上級主要領導自由裁量。②第二,價值評價的主體單一。在“一票否決制”中,擁有否決權的上級部門是當然的評價主體,但除此以外,就再沒有了其他的評價主體。沒有清晰而具體的評價標準,就難以保證評價結果公平公正,上級領導自由裁量也難以保證不滋生腐敗;沒有多元化的評價主體,就容易使“一票否決制”變成個別人的一言堂。
矛盾發展不平衡性原理應為“一票否決制”提供直接理論支撐
事物總是矛盾的,而矛盾的發展是不平衡的,即存在著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的對立、區分。現實中推行的“一票否決制”也體現出與這一原理不相協調的方面。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的對立、區分,啟發我們在實際工作中要善于突出重點,抓住主流。本來對一些涉及全局性的重大工作實行一票否決,作為地方治理和干部考核是合理的。可現在一票否決的事項多了,導致大家分不清枝節,抓不住工作重心。為了應付檢查,為了不被一票否決掉,而很可能弄虛作假。③
矛盾的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相區分,事物的性質是由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的,通常矛盾的主要方面發生變化,事物的性質也就隨之變化。這一思想啟發我們在實際工作中要善于抓住事物的主要方面,由此來確定我們的態度和策略。“一票否決制”不是普適的絕對真理,而有其適用的條件和范圍。超出必須的條件和范圍而隨意推行,就會趨向反面。筆者以為,這個條件和范圍應該是作為事物存在前提的、影響到事物根本性質的那些因素,也就是形成事物基本的、必備的構成要素。如評A級景區實行廁所建設管理“一票否決”,博士論文實行創新性“一票否決制”,在教師職稱評聘中實行師風師德“一票否決”等。這些做法都是合理的,因為廁所的建設管理對于A級景區來說,如同創新性對于博士論文、師風師德對于教師一樣,都是影響事物根本性質的那些因素。相反,如綜合治理、安全生產、計劃生育、黨風廉政等事項,除非在特殊時期,不宜把“一票否決制”作為一種長效機制在這些領域來實施。
人民群眾的滿意度是“一票否決制”的硬指標
前已述及,“一票否決制”的政治實踐是真理性原則和價值性原則的辯證統一。從價值性原則出發,有三個重要的問題須明確。
其一,價值主體是誰?即上級部門在設計、確定“一票否決”的具體事項及其硬性指標時,是為著誰的利益的實現?對于這個問題,理論上的回答是異常清晰而連貫的。早在70年前,毛澤東就明確指出“緊緊地和中國人民在一起,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一刻也不脫離群眾,一切從人民利益出發。這是我們黨及其領導的人民軍隊的宗旨,是我們一切工作的出發點,是我們共產黨人區別于其他任何政黨的標志。”④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對貫徹好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實現好人民利益都有所論述。習近平也指出:“我們任何時候都必須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作為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⑤因此,“一票否決制”中的價值主體是人民群眾,“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們是為著實現人民群眾的利益的,因而其初始動機是真正純正、善良的。對此,我們不應該懷疑。我們更不應該把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僅變成語錄或口號似的東西只掛在嘴邊,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將她放在心間,在時時、處處、事事的具體行動中體現出來。然而,在“一票否決制”的實際運行中,人民群眾的這一價值主體地位又常被虛置、淡忘。在現行體制下,下級領導的考核、晉級晉職、提拔升遷主要掌握在上級領導手中,上級主要領導的一兩句話可能就改寫他人的命運。因而,現實的“一票否決制”有著濃烈的唯上思維。下級部門、基層組織完成工作,主要是對上級負責,通過上級對自己的檢查考核而不被否決,至于人民群眾的真實需求、切實利益在多大程度上仔細拈量并將之落到實處,實在是個問題。
其二,價值評價的主體又是誰?即擁有至上否決權力的這“一票”究竟該掌握在誰的手里?黨的各級領導干部是“公仆”,是為民做事的,但事情做得好不好,誰有發言權?誰來監督,誰來評價,誰來否決?鄧小平對此做了肯定的回答:“人民擁護不擁護、人民贊成不贊成、人民高興不高興、人民答應不答應,是全黨想事情、做工作對不對好不好的基本尺度。”⑥據此來看,“人民擁護不擁護、人民贊成不贊成、人民高興不高興、人民答應不答應”比“一票否決制”中那些指標還要鋼、還要硬,是第一位的指標。因而“一票否決制”的價值評價主體應該是人民群眾,人民群眾應該擁有一票否決的權力。真正的“一票否決”,不是上級對下級的否決,而是人民對各級領導干部的否決。如果“公仆”不稱職,所作所為讓中國人民集體不贊成、不答應、不高興,就應被人民一票否決。可現實中,對下級部門、基層組織的一票否決權卻掌握在上級主管部門手里,而不是直接在人民群眾手中。按理說,二者是完全一致的。因為中國共產黨不僅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也是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先鋒隊,上級領導代表著人民的利益,同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但他們能代表著人民利益正確地去行使人民賦予的權力嗎?實際表明,這也是個極嚴重的問題。
其三,在人的價值關系中,人既是主體,又是客體。從價值論立場看,“一票否決制”中“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被否決者和人民群眾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從“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與被否決者的關系來看,兩者間的價值關系首先被籠罩在彼此上下級的行政隸屬關系之中,這就使得雙方價值關系不可能是真正對等的。在現實的政治生活安排當中,“一票否決”主要是上級部門對下級部門、基層組織制定規范,提出指標、任務和要求,為完成這些指標和任務而必須的人、財、物等資源,上級給予下級的則十分有限。因此,“一票否決制”主要要求的是下級應盡職履責、對上級負責,而上級做什么,做得不好是否也應該一票否決,由誰來否決等都缺乏細致規定。從這個意義上說,“一票否決制”體現出較強的人治色彩。所謂“人治”,即由人來治,也因人而治,這使得“一票否決制”在實際運作中常被異化而遠離其本意。
一般說來,“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安排、設計的那些工作事項不是他們自己去完成,那些工作事務是對別人而言的,他們只是到時去考核,驗收結果,如果做得不好,不符合那些硬性的指標要求,就把那些干事的“一票否決”掉。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處于上位,而人民群眾在底層,彼此很難面對面,二者間的作用需要一些中間環節(如下級部門、基層組織)來傳遞。因此,“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與人民群眾二者之間不構成嚴格意義上的價值關系,或者說,這樣的價值關系是隔膜的、疏遠的。當然,有一種情況似乎應該例外,有些“一票否決制”中的被否決者與人民群眾是重合的,如高校教師在職稱評聘中實行嚴格的師德師風“一票否決制”。此時,人民群眾就是被否決者,因而“一票否決制”的設計者與人民群眾又構成直接的、真實的價值關系(大致如同設計者與被否決者的關系)。
下級部門、基層組織作為“一票否決制”中的被否決者,往往處于完成好那些工作事項的最前沿,常常和人民群眾纏在一起。因此,他們和人民群眾也構成直接、真實的價值關系,雙方互為價值的主體和客體。這種價值關系,用《尚書·皋陶謨》里的一句話說叫“安民則惠,黎民懷之”。一方面,下級部門、基層組織作為價值主體,對人民群眾應有真感情,需要實實在在為民著想、為民求利,即是需要“安民則惠”。顯然,他們這樣做,需要體現上意。另一方面,普通人民群眾是樸實的,講不來也不喜歡那些玄奧的道理,注重的是實際、實惠,誰做了什么事,對他們好或不好,他們心里是雪亮的。人民群眾感受其惠,心里自然滿意、高興、贊成,而下級部門、基層組織作為價值客體,得到“黎民懷之”的對待也就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構想。而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設法治政府,就必須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從而消除在一票否決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人治因素和其他有違法治精神的現象。但在“一票否決制”中,擁有否決權的上位機構或部門,卸掉了自己應負的指導、檢查、督導等責任義務,直接要求下位的機構或部門去完成,這類似于孔子早就批判過的四大惡政之一—“不戒視成”,這當然不符合現代法治政府依法行政的精神。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從法律層面對“一票否決制”進行規范,嚴格用法律思維來指導行政工作,做到一切皆于法有據。
由此來看,盡管有人將“一票否決制”斥之為前現代的“救火式極端化行政”行為,⑦但“一票否決制”很管用,尤其是在非常時期,針對那些非常不一般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如何揚長避短?這的確需要制度的設計者們重新認真思考。
(作者單位:四川文理學院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本文系四川文理學院行政管理專業綜合改革項目之一)
【注釋】
①張星久:《中國政治思想史》(近現代部分),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48頁。
②唐璨:“論‘一票否決’考核制的濫用及其防治”,《理論與改革》,2014年第6期。
③周虎城:“破解‘一票否決’的異化現象”,《南方日報》,2009年5月10日。
④《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
⑤習近平:“始終堅持和充分發揮黨的獨特優勢”,《求是》,2012年第9期。
⑥《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6頁。
⑦尚虎平,李逸舒:“我國地方政府績效評估中的‘救火行政’—‘一票否決’指標的本質及其改進”,《行政論壇》,2011年第5期。
責編/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