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媒介議程建構下的風險景觀

朱瑩

【摘要】“9·11”事件以來，暴力恐怖風險在全球范圍內廣泛蔓延。世界風險社會語境下，媒介是現代風險的主要建構場域，也是公眾獲取風險信息的主要來源，對于形塑公眾風險感知、推進社會風險治理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本文基于風險社會理論和框架理論，對《人民日報》15年來關于暴力恐怖事件的報道進行內容分析，研究主流媒介如何報道暴恐事件以及建構暴恐風險景觀。

【關鍵詞】風險建構 暴恐事件 風險社會

一、世界風險社會下的暴恐風險

德國社會學家盧曼說，我們生活在一個“除了冒險別無選擇的社會”。當今社會，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社會風險無處不在。核輻射、環境污染、生態危機、食品安全等一系列風險事件將人類帶人了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所言的“世界風險社會”。世界風險社會語境下，各類風險層出不窮。在眾多風險中，貝克認為，有三個層面的風險可能會在全球風險社會中得以確認：生態危機、全球經濟危機以及跨國恐怖主義網絡所帶來的危險。作為一種全球性的風險話語，恐怖主義由來已久。“9·11”事件以來，國內外暴力恐怖事件頻繁發生。世界著名風險評估公司梅波克洛夫公司最新發布的數據（2014）顯示，過去一年里，全球有18668人死于恐怖襲擊，平均每天發生26起，中國受恐怖襲擊的風險上升，成為“中等風險”國家。從國際恐怖主義到國內暴恐活動，從群體暴力事件到“個人恐怖犯罪”，暴力與血腥之下，普通民眾的生命安全受到極大威脅，社會恐慌急劇膨脹，社會群體間的信任感出現斷裂，暴恐風險的緊迫性日益凸顯。

二、《人民日報》暴恐報道的風險框架建構

本研究采用內容分析法，對《人民日報》2000-2014年的報紙中所有以“暴恐”為主題的報道進行定量研究。在CNKI中國重要報紙全文數據庫中，分別以“暴恐”、“暴力”、“恐怖”為主題進行搜索，得出總共602條報道，剔除其中重復和不相關的，得出398條報道構成本文的研究樣本。

1、報道數量

作為一種全球性的風險，暴恐風險是全球政治、經濟、文化各方博弈和競合的產物，國際國內普遍存在。本研究將《人民日報》暴恐報道按類別分為國際報道和國內報道。其中國際報道有273篇（ 68.60），國內報道125篇（31.4%），國際報道多于國內。

國際報道數量整體較為平衡，每年20條左右，報道力度較大。2001年美國“9·11”事件拉開了國際恐怖主義的“序幕”，世界范圍內，國家沖突、地域矛盾、政派紛爭不斷，導致恐怖活動和暴力事件頻繁發生。《人民日報》對此給予持續關注，及時傳播國際暴恐風險信息，代表政府發聲，表明中國政府對國際事件的關注，塑造出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國內報道數量變化明顯：2000-2007年報道數量很少，2008年達到頂峰，之后回落，2014年再度高漲。暴恐事件由于話題的敏感性和意識形態的控制，一直被媒介排除在議程之內，未被建構成一個公共的社會問題。2008年拉薩“3-14”打砸搶燒暴力事件發生后，國內媒體首次進行了大規模的報道，使這一年的報道數量達到頂峰。2013-2014年，新疆、云南等地發生多起暴恐事件，報道數量再次攀升。

縱觀《人民日報》15年的暴恐報道可以發現，媒體對暴恐風險的報道經歷了從隱匿遮蔽到合法化呈現、從信息封閉到信息開放、從被動報道到主動引導、從新聞曝光到人文關懷的過程。報道的能見度逐漸提高，質和量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2、風險呈現

（1）報道形式：文字主宰下暴恐風險的視覺化呈現。《人民日報》暴恐報道中，沿襲傳統的新聞生產模式，以“文字”為主要的報道形式（88.7%），“圖片”（0.8%）以及“文字+圖片”（10.6%）式的報道比重較小，并且國際報道對新聞圖片的運用多于國內報道。報道中使用的圖片多為暴恐事件現場、哀悼紀念活動以及反恐演習等照片，圖片類型較單一，視覺沖擊力尚顯不足。

（2）報道體裁：多樣體裁呈現宏大的風險圖景。消息是《人民日報》暴恐報道最主要的體裁（80.9%），注重以簡短的消息客觀呈現風險信息。其次為評論（6.5%）、深度報道（5.5%）、通訊（5%）、特寫（1.5%）。國際報道中消息的比重（84.6%）高于國內報道（72.8%），深度報道也比較多（6.6%），通過國際視點、國際觀察等專欄對國際暴恐風險和形勢進行深層的意義思索。國內報道多評論，例如“3-1昆明火車站暴力恐怖案”發生后，《人民日報》次日頭版刊登評論員文章《嚴懲暴恐犯罪，保障人民安全》，對暴恐行徑進行譴責，安撫受害群眾，引導國內外輿論。通訊、特寫等較為生動、靈活的體裁在兩類報道中運用較少。

3、報道態度

學者Rothman，A.和P.Salovey依據媒體的報道態度將風險框架分為消極性和積極性兩種：消極性框架更加關注并強調風險潛在的負面后果，以及對未來不利形勢的預估和危險的判斷；積極性框架重視風險后果的正面導向，表現出現狀合理性的積極維護。《人民日報》暴恐報道中，國際報道中48%為負面報道，35.2%保持中立，正面的僅有16.8%，建構起了對國際暴恐形勢以及頻繁發生的暴恐事件表示擔憂的消極性框架。而國內報道多為正面報道（68%），負面的極少（8.8%），對國內發生的暴恐事件和形勢，多從正面進行引導，建構起了國內雖有風險但政府有能力化解、不足為懼的積極性框架。

4、消息來源

作為風險事件的“第一手建構者”，媒體對不同消息來源的選擇隱含了媒體的態度和立場，影響著媒體的新聞框架和不同社群的媒介接近權。《人民日報》暴恐報道中，政府機構和國內其他媒體（主要是新華社）是最主要的消息源，占總數一半以上（64.1%）；而國外媒體（9.3%）、專家學者（7.3%）、普通民眾（6.5%）和國際組織（4.3%）等其他信源的使用則較少。這表明《人民日報》作為中央級黨報，更傾向于選擇政府官員和國家通訊社等官方信源，以保證報道的權威性和主流性。

除對政府機構、新華社的共同依賴外，國際和國內報道的消息來源也存在著差異：國際報道的世界性決定了國外主流媒體、事發國家所在媒體（9.3%）以及聯合國、歐盟等國際組織（5.9%）也是獲取風險信息的重要來源，對事發國家民眾的呼聲則反映較少（2.9%）；而國內報道的民生性使其更為關注國內普通民眾（14.4%）的看法，對國際組織（0.8%）、國外媒體（0.8%）的意見極少使用。

5、風險定義

風險社會中，媒介不僅將隱蔽的風險的威脅變得顯著，而且給予這些形形色色的風險以解釋，并且逐步把這種闡釋變成公共的定義，為公眾提供了認知世界的基本框架。研究發現，《人民日報》暴恐報道中，國際暴恐事件常被定義為“恐怖襲擊”（28.6%）、“恐怖爆炸”（9.9%）、“恐怖血案”（7.8%）等帶有較強血腥氣息、破壞力大、影響惡劣的事件，如《摩洛哥發生恐怖爆炸》、《班加羅爾遭恐怖襲擊》、《連環爆炸再襲西奈》等，呈現出風險“恐怖”框架。而國內暴恐事件則較少使用“恐怖”來定性，多為程度較輕的“暴恐案”（33.6%）、“暴力事件”（22.4%）、“暴力活動”（4.8%），如拉薩“3·14”打砸搶燒暴力事件、吐魯番“3·26”爆炸事故，建構出風險“暴力”框架。

《人民日報》將國際暴恐風險視作“他者”，從“自我”的角度為之定性，賦予兩種風險以迥然不同的威脅程度，這種放大國際風險、弱化國內風險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營造出-種國際風險形勢嚴重而國內風險“不足為奇”的擬態景觀。

6、風險議題

在風險議題的選擇上，《人民日報》國際與國內暴恐報道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國際報道主要是各國國內的暴恐形勢及發生的暴恐事件（33.7%）、各國反暴恐舉措（25.3%），其次為中國對國際暴恐事件的回應（12.1%）、各國對暴恐事件的回應及處理（9.2%）、國際組織反暴恐及回應（6.6%）等。國內報道主要是對國內暴恐事件的回應及處理（52%）、國家的反暴恐舉措（18.4%），對國內暴恐形勢及暴恐事件的報道則很少（僅占11.2%）。

可見，《人民日報》通過對不同}義題的選擇，建構起了國際國內迥然不同的風險框架：國際報道為風險呈現式的信息傳播框架，重在及時傳遞國際上發生的暴恐事件、國際恐怖局勢等風險信息，關于風險產生后如何化解、規避及治理的報道較少；而國內報道為風險控制式的輿淪引導框架，弱化對于國內暴恐事件及風險的描述，重在對暴恐事件的及時回應和有效處理，引導公眾忽略可能發生的危險，將注意力放在“肯定現狀”上，從而穩定民心、化解公眾恐慌、重拾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和信心。

7、風險歸因

風險歸因即闡明風險產生的原因，涉及到風險各方的話語博弈和風險責任的分配。《人民日報》暴恐報道中大部分未進行明確歸因（63.3%）。存在歸因的146篇報道中，126篇（86.3%）將風險的產生歸結于政治沖突，14篇（9.6%）歸結于宗教矛盾，認為是社會不公和經濟困難導致的極少（4.1%），呈現出典型的一元化歸因模式。

國際和國內報道在暴恐風險的歸因上高度一致，將暴恐風險更多地置于政治沖突的框架下，認為風險主要是國家、地區間沖突以及恐怖分子的政治破壞和民族分裂活動造成的。這種過于簡單化的歸因框架會遮蔽風險政治外衣下深層次的矛盾和根源，不利于風險的責任分配和對癥治理。

結語

世界風險社會語境下，風險無處不在，并經由媒介被建構出來。媒介的風險建構，既是視覺建構和話語建構的結合，也是一種開放性的政治、社會和文化建構的過程。大眾傳媒作為現代風險建構的主要場域，其所采用的風險報道框架以及建構出的風險景觀，深刻影響著公眾對風險的社會和心理認知，并且在決定具體風險事件引發總體社會影響的方向上起著關鍵性作用。因此，媒體在構建風險的同時，也要自覺承擔起風險預警者、事實報道者、輿論引導者和風險反思者的角色，同時警惕自身可能生成的新的風險，以理性與人文關懷之姿，參與到風險的傳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