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有浪漫,小國才會產生大總統,心變大,國家就會變大。這是我對穆希卡的解釋。
南美洲的烏拉圭是個零星小國,面積只有十幾萬平方公里,人口則為300多萬人。在這個大國時代,人們可能根本就不屑理會。
但最近這幾年,烏拉圭的新聞總是不斷,而且主要的都是正面新聞。烏拉圭的總統何塞·穆希卡(José Mujica)14歲時就是個激進派,后來成為“圖帕馬羅斯國家解放運動”游擊隊的干部,他1970年被捕,后來越獄,1972年再度被捕,關了13年,到1985年烏拉圭恢復民主,他才重獲自由。后來他改而從政,2009年以74歲高齡當選總統,他的特殊風格才顯露無遺。
他的總統俸祿為每月1.2萬美元,他認為已超過了他的需要,他只保留了13%,其他全部捐出。有的捐給他所屬的政黨,大部分捐給了一個住宅合作計劃的公益組織,根據2014年的財產申報,他捐給合作計劃的金錢和機具計有21萬美元,和他的私人財產等值。
他不住總統官邸,和擔任參議員的老妻寧愿住在鄉下的老宅,有3間屋子,他們沒有請人幫傭,打掃煮飯洗衣都親力親為。他以前騎摩托車,現在年紀大了,外出都自己用著那輛20年的大眾汽車。他外出都會帶著家里那只只有3條腿的老狗。他小時候種花,現在種不動了,但家里仍有一個菜圃,自己種菜自己吃。

他青年時是個反美的革命家,現在這種革命熱情已轉變為改革的動力。烏拉圭的改革極多,最重要的有墮胎合法化,大麻合法化,以及同性結婚合法化。尤其是大麻合法乃是要借此打擊毒梟,這乃是全球首創,使得烏拉圭受到了全球重視與肯定。除此之外,他也鼓吹美國和古巴的和解,宣布烏拉圭將收留被美國關在關塔那摩監獄的恐怖分子政治犯;烏拉圭表示愿意收容中東的孤兒難民。烏拉圭的這些事都有很大的內創性。烏拉圭這個超級小國,做了大國也不能的事。
最難得的,何塞·穆希卡近年來在許多國際場合發表演講,闡述他的世界觀。他指出,現在的世界已物欲當道,人們已不是為了需要而消費,卻是為了趕流行而消費,這使得人類愈來愈不公平,后果也愈來愈嚴重。他的觀點當然沒什么作用,但這種正統左派的觀點對世界的人心卻有極大的啟發。何塞·穆希卡已成了最沒有學歷的思想家,默默地發揮著作用。
最近臺灣的出版社即將出版烏拉圭作家毛利修·拉布費迪(Mauricio Rabuffetti)所寫的何塞·穆希卡傳記,書名定為《總統的品格》,承蒙不棄,邀我寫推薦序。我在序文中,就特別提到一個被人們普遍曲解的拉丁美洲“民粹主義”(populism)的學術問題。
研究現代問題的,都知道現代強國如英德美都是基督新教國家,因此基督新教遂壟斷了知識的話語權。人們因而認為新教有較大的世俗性與合理性,至于拉丁美洲的天主教國家則落后而混亂,于是遂被套上“新專制主義”(neo-despotism)及“民粹主義”的帽子。“新專制主義”是指拉丁美洲貧富嚴重不均,豪族和軍事強人當道,相當殘暴。至于“民粹主義”,則是指拉丁美洲受到天主教圣托馬斯(St. Thomas Aguinas)的啟示神學之影響,向往平等,喜歡作亂。這乃是拉丁美洲動亂不斷、人民反叛革命的主因。
但拉丁美洲的豪門軍人當道,它其實是美國控制所致,而民粹主義則是拉丁美洲國家的美好傳統,拉丁美洲政治有極強的浪漫色彩。從早期的南美洲的玻利瓦爾將軍,到近代阿根廷的庇隆及他的妻子艾薇塔,直到古巴的卡斯特羅和格瓦拉,智利的阿連德,以及委內瑞拉的查韋斯,他們都有相當的平等浪漫色彩。
而穆希卡所繼承的就是這種傳統。有浪漫,小國才會產生大總統,心變大,國家就會變大。這是我對穆希卡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