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2015年,中國金融開放最大的亮點是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而人民幣被納入IMF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一籃子貨幣則是這一過程的重要里程碑。
2015年,中國金融開放最大的亮點是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而人民幣被納入IMF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一籃子貨幣則是這一過程的重要里程碑。
2010年,中國GDP超過日本,居世界第二。2013年,中國的進出口貨物貿易額已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與這些數據相比,人民幣的國際地位并不相稱。
因此,本輪被納入SDR無疑是個值得興奮的事情。這是IMF對人民幣作為“重要貨幣”這一地位的法定承認,也是中國的影響力從單純國際貿易領域向國際金融領域深入的基礎。
同時,和SDR其他的籃子貨幣進行“對標”,我們也可以找到人民幣在自由兌換等方面的“差距”所在,這對我國的金融改革和開放將可能形成一種“倒逼”效應。但遺憾的是,對SDR入籃的“過度解讀”,卻容易讓我們喪失嚴肅、負責地探討這種“倒逼”效應的可能。

人民幣國際地位提高將助力中國企業走出去。
加入SDR的“籃子”,距離人民幣最后的雄心還異常遙遠。
2015年11月30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正式宣布,人民幣將在2016年10月1日加入SDR(特別提款權)。屆時,特別提款權的價值將由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英鎊這5種貨幣所構成的“一籃子貨幣”的當期匯率確定,所占權重分別為41.73%、30.93%、10.92%、8.33%和8.09%。
SDR是一個相對專業的概念,要認識它對于中國的意義,首先要弄清它到底是什么?打一個比方,有個經濟底子很薄的國家A,它國內沒有什么可以出口創匯的產業,但它為了對付恐怖主義,進口了一批武器,于是A國就出現了嚴重的國際收支困難。
A國沒錢付款,但它想到了一個辦法:原來,它的政府在IMF有一項“特別提款權”。那么,A國就可以去“提款”以解燃眉之急了。
“提款”是通過特別提款權賬戶實現的。在這個賬戶中,錢的計量單位不是美元,也不是歐元,而是“特別提款權單位”。
與其說A國是在“提款”,不如說是“借款”,因為“提款”很多時候是通過兩國賬戶的互相融通來實現的。A國要通過特別提款權賬戶,向另一個國際收支強勢的國家B國“借”。
如果A國要向B國借1億“特別提款權單位”。那么,就要在A的賬戶上記錄“負的1億”,而在B的賬戶上記錄“正的1億”。于是,兩國的賬戶余額也變化了,但IMF特別提款權賬戶整體依然是平衡的。
不過,在這一過程中,A國只是借到了1億“特別提款權單位”,這是一種“記賬單位”,無法用來進行國際貿易的商業支付。
那么,“借錢”的最后一步就是,B國的中央銀行要向A國的中央銀行轉入與1億“特別提款權單位”等值的國際貨幣。到底轉入哪種貨幣,只要這個案例中的軍火商認可就行,美元、歐元、人民幣都可以。
那么,這1億“特別提款權”到底值多少錢呢?等值的國際貨幣到底是多少?事情的關鍵就在這里,也是我們理解什么是“入籃”的基礎。
特別提款權雖然不是貨幣,但是一種儲備資產,因此它必須要定價。否則,這個B國央行就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轉多少美元到A國央行的賬戶中。
按照目前公布的信息,未來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英鎊這5種貨幣所構成的“一籃子貨幣”所占權重分別為41.73%、30.93%、10.92%、8.33%和8.09%。那么,1單位SDR的定價就是:美元與入籃貨幣的比值分別乘以入籃貨幣的權重。
簡化理解,A國購買武器的1億中的每1個“特別提款權”就等于X美元,這個X的值是下列一長串數字的計算結果:1×41.73%+美元/歐元的比價×30.93%+美元/人民幣的比價×10.92%+美元/日元的比價×8.33%+美元/英鎊的比價×8.09%。
這個公式太復雜,但它也很容易理解,即人民幣只是SDR的一種“計價因素”,在這個加權求和的公式中,每一種貨幣和他們在國際金融領域的地位有一定的相關性。人民幣權重排名第三,特別是排在日本之前,這無疑是讓多數國人覺得高興的事情。
客觀地說,把人民幣納入SDR的籃子,的確也代表著人民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正式獲得一個法定的“江湖地位”。但對這個地位,也不應“過度解讀”。
特別提款權最早發行于1970年,其本意是用來在IMF會員國之間進行資金融通,以便于國際收支弱勢的國家能夠償還IMF的債務,或者彌補會員國政府之間國際收支的逆差。
因此,對于中國這樣一個長期處在經常項目和金融項目“雙順差”、國際儲備長期位居世界第一的貿易強國而言,SDR的“提款”價值并不大。真正的價值在于,SDR入籃可以看作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塊“墊腳石”。
在外界看來,人民幣被納入SDR,可以為人民幣成為各國的儲備資產,以及最終成為國際貨幣鋪平道路。不過,中國在這方面也不應過度樂觀。
在IMF正式宣布消息之前,外界對人民幣在“籃子”中所占的權重,有著多種預計,范圍大概在14%~16%之間,而最終確定的權重為10.92%,這被一些人認為是低于預期。
更重要的是,加入SDR距離國際貨幣的路還有很遠。目前,最常見的“不負責任”的解讀是,加入SDR籃子將使得人民幣成為一種國際儲備貨幣。其實,人民幣入籃只是讓自己成了SDR這種國際儲備資產的一種“計價因素”。SDR是儲備資產,但人民幣只是它的“計價因素”,說人民幣躍居國際儲備貨幣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
實際上,SDR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只是國際金融領域一種相對邊緣化的儲備資產。在世界各大央行的資產負債表中,SDR都排在外匯儲備、黃金之后,所占比例極小。
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第三季度,IMF各成員國SDR配額約為2800億美元,在全球儲備資產總規模中占比僅為2.5%左右。美元、黃金或者歐元才是各大央行儲備資產的主流品種。
成為儲備資產,這一直是人民幣國際化的目標之一,但人民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簡單地講,一種貨幣要成為一種國際儲備資產,那么必須要求這種貨幣是一種“強勢貨幣”。
一個國家持有儲備資產的目的主要有兩個,一是用于國際支付,就像本文案例中A國要用SDR來融通資金,購買反恐的武器裝備一樣。
儲備資產的第二個作用是維持本國貨幣匯率。比如,一國央行如果持有美元作為儲備資產,那么當本幣升值,央行可以在外匯市場用買入美元、賣出本幣的方式降低本幣匯率;同樣,也可以反向操作,提高本幣的匯率。
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將本幣兌美元的匯率維持在一個設定的水平,維護國家的“匯率主權”,但這必須以該國擁有足夠的美元資產為前提。在上世紀90年代,香港“抗擊”索羅斯就是背靠著祖國強大外匯儲備來進行的,因為有充足的美元儲備,港幣兌美元的匯率被香港金管當局控制,而試圖從匯率更大幅度波動中取利的索羅斯只得鎩羽而歸。
從儲備資產的兩個目的可以看出,一國貨幣要成為儲備資產,它必須是一個大型的貿易國,在國際貿易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這一點上,人民幣完全符合標準。2013年,我國的進出口貨物貿易額已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
但更重要的標準,人民幣還有距離。作為儲備貨幣,盡管主要是一國用來防備不虞之需,但它也有一定的保值增值需求。它不能一直存放于本國的央行,必須要尋找投資渠道。中國的外匯儲備最廣為人知的對外投資渠道就是購買美國國債,這一投資渠道廣受詬病,但換個角度看,這恐怕是目前最可靠的投資渠道了。
世界各國之所以愿意持有美元作為儲備資產,其原因很大程度便在于美國的金融市場提供了巨大的優質資產,讓各國的美元有回流美國創造一定收益的條件。
美國證券業及金融市場協會(SIFMA)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年中,美國債券市場規模達到39.5萬億美元,成了全球最大金融市場。這一規模是美國股市的1.5倍,是日本、中國和歐洲等五大國外股市規模之和的兩倍。
可以看出,美元之所以能成為國際強大的儲備幣種,和它提供了一個貨幣“流出和回流”的循環機制有關,而體量龐大的債券市場是這個機制的基礎一環。相比而言,中國的債券市場無論是規模、市場化程度和開放程度都和美國有較大差距。
因此,如果一國央行持有的大量某種外匯,卻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能夠置放巨額外儲投資的渠道,那么它持有這種貨幣的意愿一定會降低。在這個意義上講,人民幣要成為國際儲備資產的雄心能否實現,和中國金融市場的改革和開放無疑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那么,加入SDR是否會對此形成一種“倒逼”機制呢?
人民幣要成為國際貨幣,最現實的障礙還是可自由兌換的問題。此前,美國為人民幣加入SDR籃子設置的最大“障礙”也是人民幣的可自由兌換問題。
所謂可自由兌換,并非指的本幣和外幣的簡單“兌換”,而是主要針對一國對金融和資本賬戶的開放,以及該國對跨境資本流動的限制而言。
這方面,中國一直在努力,其中,上海自貿區是最受關注的“試驗田”。早在2014年5月,上海自貿區便啟動了自貿區自由貿易賬戶(FTA)。從本質上講,這個賬戶的啟動等于在自貿區建立了一個資本賬戶開放的“特區”,但這種開放被局限在自貿區內。而在自貿區和自貿區之外,還有一道“防火墻”。
2015年,中國兩項資本賬戶的開放措施同樣備受關注。第一項是5萬美元購匯限制的取消,雖然只選了幾座試點城市,但由于資金全國性流動的特征,某種程度上講,這種試點等于是一種全面的放開。
另一項影響更大的改革是QDII2 (合格境內個人投資者)的推出,它的名稱主要是為了便于與早已推出的 QDII (合格境內機構投資者)相區別。QDII2和QDII的共同特點都是,在人民幣沒有實現完全自由兌換、資本項目尚未完全開放的情況下,有限度地允許中國國內的資本對外投資。
但不同在于,QDII2針對個人,而QDII針對機構。在投資限制上,兩者也有很大不同,而這一點正好凸顯了中國資本賬戶開放步伐的加快。
盡管QDII2只針對個人,但個人投資者在獲得QDII額度之后,可以自行決定投資種類,國外的外匯、股票、基金、債券等金融產品都可以投,這其實是非常自由的“直接投資”。而在之前的QDII模式下,投資者則只能購買銀行和基金等相關理財產品,屬于受到限制的“間接投資”。
人民幣國際化之路障礙重重,但人民幣也有不少被忽略的“先天優勢”。其中最大的優勢是,中國相對于不少國家的貿易“強勢地位”。所謂貿易強勢地位,一個最直接的好處是該國貨幣更容易成為國際貿易結算的貨幣。而作為結算貨幣,這也是作為國際化貨幣的必要條件。
在本幣國際化的過程中,日元的國際化應該作為中國的一個反面教材。在上個世紀,日本的經濟總量長期超過德國,但德國馬克作為結算貨幣和國際儲備資產的地位卻長期超過日元。究其原因,在于日本在國際貿易中的相對“弱勢地位”。
日本的第一大貿易國長期都是美國,美國市場為日本的電子和家電企業提供了廣闊的市場,但日本無論政治,還是經濟、金融,相對于美國而言,都是一個“弱勢國家”。比如,日本的電子企業為美國的IT巨頭提供元器件,后者必然要求以美元結算,那么處于產業鏈弱勢地位的日元便不會取得結算貨幣的地位。
所以,在美日的雙邊貿易中,往往都以美元結算和計價。日本對美國市場長期的過度依賴,這也決定了“日元對美元”永遠無出頭之日。
相反,德國人在歐洲的貿易伙伴都比德國要弱,所以德國與這些國家的貿易結算更容易以馬克作為結算貨幣,這就導致了馬克在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中的地位長期高于日元。實際上,歐元與美元的斗爭,很大程度上也源自于歐洲對德國馬克這種強勢貨幣的歷史自信。
對中國而言,除了美國這樣的強勢貿易伙伴之外,中國還有更多的發展中國家貿易伙伴,和他們的雙邊貿易中,人民幣成為結算貨幣的可能性非常大。2014年開始,中國央行主動地、廣泛地與俄羅斯、中亞、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展開了貨幣互換,很大程度上講就是基于讓人民幣成為結算貨幣和支付貨幣的目的。
客觀地說,一個貨幣是否成為國際貨幣和它能成為多強大的國際貨幣,最終還是要看這個國家的產業實力,所謂“金融戰”,只是表象。深圳的代工廠是沒有“實力”要求蘋果公司和自己用人民幣結算的,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道路上,我們必須要承認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