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沈嘉祿

二十年前第一次出國，第一個目的地就是近鄰泰國，第一座城市就是曼谷，第一個景點就是四面佛。四面佛以別樣的姿態與風情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其實一路上，在曼谷街頭隨處可見四面佛，寫字樓、商場甚至小超市門前，都會供一座四面佛，但位于愛侶灣凱悅酒店和崇光百貨公司附近的這尊四面佛體量最巨，佛像被供奉在一個金碧輝煌的涼亭式佛龕內，佛像前鮮花、果品堆積如山，在微風中搖曳的黃蠟燭徐徐送出輕煙與芳香。亭子邊有老太太擺攤賣金箔，許多信徒買了像郵票那樣大小的金箔就貼在佛龕周邊的鐵柵欄上，所以鐵柵欄幾乎就成了金柵欄，而且掛滿了層層疊疊的花環。佛龕前有一片不大的空地，四個姑娘身穿泰國民族服裝，赤足踏著音樂的節拍在跳舞，表情溫雅，節奏從容。

為什么要向佛像獻舞呢？這是一種習俗，當然更是信仰。聽說有個故事，數年前，有個從泰國北部農村來曼谷找工作的女孩，因為人生地不熟，又缺乏技能，處處碰壁，錢花光了，工作還沒有找到。最后她山窮水盡只剩下20泰銖，又渴又乏，坐在四面佛外的馬路臺階上。她看到許多信徒在燒香祈禱，事先也知道四面佛是很靈的，似乎得到啟示，將最后一點錢買了路邊攤的“大家樂”彩票，然后跪在四面佛前鄭重許愿：佛啊，讓走投無路的小妹得個大獎吧，倘若您施恩惠于我，我一定在您面前跳個裸體舞蹈作為報答。

姑娘回到老家，半個月后偶然在電視看到自己買的那張“大家樂”果真中了大獎。后來的事大家用腳趾頭也想象得到，姑娘在曼谷買了房子，買了車，開了家小公司，還將家里人接到城里來。但不久這個姑娘得了一種怪病，那個頭痛起來真是翻江倒海，天崩地裂，撞得頭破血流也止不住，醫院也治不了，人就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最后米水不進，氣息奄奄。彌留之際，她母親請來一位巫師，巫師問她有沒有在四面佛前許過愿？姑娘點了一下頭。好了，巫師洞察了一切：趕快，三天之內去四面佛還愿，錯過時間誰也救不了。泰北姑娘被她的父親扶著來到四面佛前，趁太陽落山后，勉強脫了衣服在四面佛前跳了一場裸體舞。恰巧旁邊飯店有外國游客將照相機伸出窗口拍了照片，并刊登在報紙上，把當地警方驚動了，警方對姑娘實施逮捕，法院也欲以風化罪提請公訴，這起案件經過街頭巷尾的議論，轟動了整個佛國。開庭那天電視直播，姑娘當庭將自己的遭遇向法院傾訴，最后法院判她無罪釋放。

四面佛所具有的無邊神力再次得到印證，從此，這座曼谷城里最大的四面佛聲名遠播，香火熾烈。不僅泰國民眾崇拜不已，有些國外游客為了還愿多次往返泰國，我國不少港臺影視明星也相信四面佛，年年要去泰國膜拜并奉獻供品。我有頭痛痼疾，杏林高手也屢戰屢敗，導游小姐就動員我敬獻鮮花，再去買金箔來裝飾柵欄。我頗愿一試，但考慮到要還愿，二十年前出趟國門還不容易，甚至有叛國投敵的嫌疑，所以不敢在四面佛前喃喃自語，直到今天我的頭痛還不時發作。

大概，有宗教就有相對應的酬神行為，這種行為模式是對信仰的深化，也是對民間信用的肯定。中國式的酬神以演戲為主，所以今天許多古村落里還保留或復制了一些廟宇戲臺，裸體舞不適應中國。多少年后去五臺山，在五爺廟看到有演戲酬神的情景，但后來又得知，在五爺廟燒香被列入中國旅游界十大傻事，五爺廟也被列入中國旅游業的十大騙局。關于泰國四面佛的諸多故事，也許有些是為了聚集人氣而編造的，不過那幾位跳舞姑娘的表情真的感動了我，使我獲得一種受洗的莊嚴感。今天，曼谷四面佛的爆炸案還沒有抓到罪犯，佛像在爆炸中傷了下巴和手臂，但從電視新聞上看，泰國民眾禮佛還是一如既往的虔誠和熱烈，普通百姓唯一心愿是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