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君


華夏工商文化源遠流長,興起于夏、商、周時代,在春秋、戰國時期進入活躍時期,到西漢前期達到興盛階段。在工商文化發展過程中,抑商舉措和抑商觀念與重商舉措和重商觀念始終處于對立消長狀態。但在王室式微、諸侯爭霸和戰后恢復等相對寬松的社會環境中,工商文化往往有著自由發展的空間,商品經濟在市場需求和產業發展之間有機協調、齊頭并進,尚未受到專制王權的過度壓抑。
漢武帝時期,為了加強封建專制王權對社會經濟的控制力度,籌措開發邊疆和大規模營造工程所需經費,在工商業領域對富商大賈以至中等商家實施“算緡”、“告緡”等全面剝奪政策,沒收其財富;并在鹽鐵等重要工商業領域實行“官營”政策,剝奪了商人在生產和流通領域的經營權。此后,以禁榷制度、土貢制度和官手工業制度為標志的抑商制度不斷完善,構成封建專制主義的基本制度。二千余年來,中國商品經濟無法得到正常發育,資本主義的發展滯后歐洲數百年,抑商制度的頑固存續和放大效應實在是重要原因之一。
一、曾經走向興盛期的華夏工商文化
(一)工商文化源流
中國雖然是一個農業大國,手工業和商貿活動的起源和興盛卻是很早的。考古發掘出土的中原仰韶文化、巴蜀廣漢三星堆文化等遺址中,不僅分別發現大量石器、陶器、青銅器、紡織品和各種裝飾品,而且發現不少用于交換的銅貝、海貝等貨幣。傳說時期,中原地區間已經有定期的商貿交流:“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2]人口密度較大的農村聚落,則是“因井為市”,“交易而退,故稱市井”[2]。這是因人們的基本需求自發興起的市場。為方便地區間的商貿交流,還專門創制了水陸交通工具:“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3] “取諸渙”,“渙”即分散之意,利用舟船將貨物分散于四方;“取諸隨”,“隨”即隨時之所宜,利用牛、馬將商品運負各地。交通運輸條件的改善,無疑擴大了商品流通的地域范圍。
夏、商、周時代,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手工業產品的增多,商業有很大的發展。夏、商兩代,從游牧向農耕經濟過渡,通過部族間“以物易物”、互通有無,以取得基本生活資料。據近年考古發掘,二里頭夏文化遺址已有海貝出土。商人以善于交換聞名。傳說“(商)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4]商部落首領王亥到黃河以北易水一帶販牛,而被有易所殺。文獻記載,商人已進行長途貿易:“肇牽車牛,遠服賈。”[5]還有“殷人重商”、“殷人貴富”之說”[6]。商代已使用貝作為商品交換的等價物,貝和玉相當,稱“貨寶”,說明貝已是貨幣。周代農業比重上升,農產品產量提高,“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7]農業得到豐收,農產品品種和產量都大大增加,農業成為主要生活來源,所以有“周人重農”之說。畜牧業退居次要地位,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逐漸形成。貴族、奴隸主壟斷了手工業和商業,原來的商人多淪為家奴或有人身依附關系的庶民,由他們從事田間勞動、放牧牛馬,在手工業作坊生產石器、陶器、珍寶;也在“國”或邑從事買賣交易活動,商人于是成為流通領域買賣人的代稱。
商業貿易活躍,衡器的產生自然很早,在傳說時代,就有“同律度量衡”的記載。[8]20世紀30年代,考古學家葛維漢、林名均在廣漢三星堆遺址發現20余枚大小不等、扁圓穿孔、疊置如筍的石璧,他們認為:“巨大石璧之應用或與古代貿易有關。以石璧為交易媒介,海洋洲諸海島上尚保存此習”[9]。20世紀70年代,學者對三星堆石璧有了新的認識,認為這組石璧“是一種衡權”[10]。從80年代開始,四川、成都考古工作者相繼對三星堆、金沙遺址進行的科學發掘表明:這種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兩大遺址出土的青銅器、黃金飾品、陶器、玉器、象牙等遺物,拉開了古蜀文明的帷幕。兩大古蜀遺址出土器物種類之多、數量之大、造型之精美,無與倫比。這些出土器物充分證實,古蜀時代具有發達手工業和與之相適應的商貿經濟。
由于春秋、戰國時期井田制度廢除后,土地實現了私有化,生產者有了相對自由,農業耕作方式長足進步,極大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各地富有特色的商品,通過工匠加工、商人在流通領域的運作,成為南北暢銷貨物:“隴蜀之丹漆旄羽,荊揚之皮革骨象,江南之枘梓竹箭,燕齊之魚鹽旃裘,兗豫之漆絲苧,養生送死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11]因此,人們特別珍視業已開放的自然資源:“夫山西饒材、竹、榖、、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楠、梓、姜、桂、金、錫、連、丹沙、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各地商品“皆中國人民所愛好”,是民間“被服、飲食、奉生、送死”的必需品。[12]
這些商品遵循著最基本的供求法則,通過生產、加工,進入流通領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13]就是說,依靠農夫耕作,人們才有飯吃;依靠管理山林川澤的人,開發者才能把寶藏采集出來;依靠工匠,才能讓初級產品變成人們喜愛的日用品;依靠商人在流通領域的活動,才能讓所有商品推銷到消費者手中。人們依靠分工和交換,維系著基本的生存方式。可見,商品生產、商品流通已經成為傳統市場經濟的兩大主要環節,互相關聯、缺一不可。《管子》特別強調市場的作用:“市者,貨之準也”[14],市場決定商品的價值;對市場的了解,“可以知多寡,而不能為多寡”[15],通過市場可以了解商品流通量,而不能由市場生產這些產品。這一切,都使中國工商業在戰國、西漢前期達到鼎盛。
(二)工商文化的興盛期
戰國時期,處于商品經濟核心的流通領域,已經是專業商人十分活躍的經濟領域,所謂“外商就市井”[16],“商、農、工、賈,不敗其業”[17],就說明商業是他們的專門領域。他們或坐列販賣,或周流四方,根據市場動態和物價漲落趨勢“買賤鬻貴”。擅長商戰的商人“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予”。戰國初年白圭就是這樣一個善于利用時機的大商人,他“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18]這一時期,出現許多腰纏萬貫、舉足輕重的大商人。在鄭國受到秦國武力攻擊時,大商人弦高假托國君之命,攜帶大量牛、酒犒勞秦軍,達到了迫使秦國退兵的目的。孔子門人子貢(端木賜)“廢著鬻財于曹、魯之間”,是孔門七十子中唯一經商致富的人。他“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19]他擅長營運,而且“臆則屢中”[20]。范蠡(陶朱公)是越王句踐的謀臣,替越國雪恥后,決定再用智謀下海經商,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于人”, 19年間“三致千金”,再將財富分散給貧窮的親友。[21]
此外,見于記載的還有猗頓、刁間(齊人)、白圭、郭縱、程鄭、曹邴、呂不韋,在工商業領域縱橫馳騁、舟車販賣,有力地促進各地商品經濟的發展,使自己成為富埒王侯的“千金之家”“萬金之家”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巴蜀地區的巴寡婦清、卓氏、程鄭等,他們也是與時俱進的工商巨子。
太史公提到的“巴寡婦清”,是巴地(涪陵)一位名叫“清”的寡婦。她的祖輩在當地發現并開采丹砂礦產,已經“擅其利數世”,積累了不計其數的財富。她“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不見侵犯”,為時人所重。秦始皇尊稱她為“貞婦”而禮遇之,專門為她建筑“女懷清臺”。 她作為一個窮鄉僻壤的寡婦,為何名滿天下?只是因為承襲丹砂礦業、富甲一方,其固守祖先財富的事跡讓世人感動。
蜀地卓氏的祖先原本趙人,從事冶鐵業,成為富豪。秦滅趙國后,強制趙國富豪遷蜀。卓氏財富被沒收后,夫妻僅推著一輛小車,被押送邊遠地區安置。同行富豪用余錢賄賂押送吏目,請求安置在近處的葭萌(今廣元市)。只有卓氏不愿就近安置,要求遠遷,說“汶山之下,沃野……至死不饑。民工于市,易賈”,于是將他們送往臨邛。他們到臨邛遷地后,憑經驗探測到鐵礦資源,大喜過望,于是“即山鼓鑄”生產出鐵器,運銷蜀、滇。他們再度發財致富,擁有僮仆上千人,還有大量田地、魚池,騎射打獵的排場超過君主。蜀地程鄭是“山東遷虜”,與卓氏同遷臨邛,也憑借冶鐵起家,生產的鐵器運銷西南民族地區,成為蜀中大富豪,其家業與卓氏相當。[22]由此可見,盡管環境閉塞,中原工商文化照樣可以在蜀地得到流布。
在流通市場的帶動下,各地牧、林、漁、農、副各業齊頭并進,各地均出現大量專業戶。司馬遷將各地已經達到的富裕家庭生產規模做了一個類比:陸地養馬50匹(每匹四蹄),或牛160—170匹(每匹二角四蹄),或羊250頭(每頭四足);草澤養豬250頭;居河湖者,擁有一個大型魚塘;山居者擁有千棵大樹:安邑人家擁有千棵棗樹;燕、秦人家擁有千棵栗樹;蜀、漢人家擁有千棵橘樹;淮北、常山以南,黃河、濟水之間人家擁有千棵萩樹(木料可作車轅);陳、夏人家擁有千畝漆樹;齊、魯人家擁有千畝桑、麻;渭川人家擁有千畝竹林;以及大城市近郊擁有千畝良田,比如,千畝梔茜(染料),或千畦姜韭。這些人家的富裕程度相當于食國家租稅的千戶侯。[23]據統計,他們的純收入達到資產總額的20%,年收入達到20萬錢。這一收益水平,也與當時富商大賈相當。“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百萬之家則二十萬,而更徭租賦出其中。”[24]達到如此生產規模的專業經營戶,已經不是為產品的使用價值進行生產,而是為著商品的交換價值進行生產。他們向市場提供大批量的牲畜、魚、果品、竹木器、陶器、蠶絲、麻類,染料,其目的是為著交換;然后從市場換回他們必要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再擴大他們的生產規模。無須懷疑,這是程度較高的商品生產。
(三)利欲觀念深入人心
在這個商品經濟興盛的時代,人們追逐工商業利潤被視為正當要求。農、虞、工、商已成為經濟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行業,都是上可以富國、下可以富家的謀生之道。“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雖然農業是“本業”,工商是“末業”,在利欲原則的驅使下,哪怕是為人所不齒的低賤職業,只要能發財致富,都有人一展身手。“夫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此言末業,貧者之資也。”[25]
司馬遷認為:“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追逐利欲的原則是人的本性,人們都為自己的利欲奔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發財致富是人們的生活信條,在利益鏈條的驅動下,社會財富的歸屬都會隨時變動。“由是觀之,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26]從人世間貧富變幻的事例看,沒有千篇一律的求富途徑,沒有永恒不變的發財人家,最終是精明的人積累財富,不善經營的人走向困頓。
在利欲原則的倡導下,儒家提倡的道德倫理觀念銷聲匿跡,人們嫌貧愛富、崇尚勢利,不知廉恥。蘇秦的嫂子“前倨”是因為他“黃金盡、貂裘敝”;“后恭”是因為他拜相榮歸,“位高金多”[27]。拜金主義對社會風氣有很大影響,“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佰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仆,物之理也。”[28]財富比我多十倍者,我自認比他低賤;財富比我多百倍者,我畏懼他;財富比我多千倍的人,我任他指使;財富比我多萬倍者,我心甘情愿做他的奴婢。這被看作是通情達理、順乎自然的事。
戰國后期,正值秦統一巴蜀、著手巴蜀地區的社會改革和經濟開發,仿照秦國制度逐步推行郡縣制,“移秦民萬家”,按咸陽城市格局重建成都城市、開發都江堰水利工程和“穿廣都鹽井諸陂池”。秦在巴蜀地區的社會改革、經濟開發取得了預期成效,社會經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巴蜀地區自秦漢時期開始,就是一個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有養生之饒的“天府之國”。巴蜀社會因融入中原文化后,生活狀況、價值觀念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然秦惠文、始皇克定六國,輒徙其豪俠于蜀,資我豐土。家有鹽銅之利,戶專山川之材,居給人足,以富相尚。故工商致結駟連騎,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設太牢之廚膳,歸女有百兩之(徒)[從]車,送葬必高墳瓦槨,祭奠而羊豕夕牲,贈襚兼加,赗賻過禮,此其所失。原其由來,染秦化故也。[29]
原本樸素簡約的巴蜀社會,在經濟快速發展的驅動下,呈現出“居給人足,以富相尚”的奢靡景象。在巴蜀經濟開發中涌現的工商豪富乘坐高車駟馬,穿戴王侯美衣;嫁女娶婦擺設最高檔的宴席,女兒回娘家使用價值昂貴的“從車”;辦葬事需要高墳瓦槨,祭奠使用羊、豬做祭品,贈送財禮衣物、奉送喪禮成倍增加。常璩認為:秦在大規模開發巴蜀經濟、改革巴蜀地區落后習俗的同時,奢靡浮華風氣,也給蜀地帶來了深刻影響。這一切變化的發生,“原其由來,染秦化故也。”[30]史學家常璩將秦滅巴蜀以后這塊原本封閉的土地所發生的變化,歸結為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這實在是有見地的結論。
秦亡之后雖有大規模的戰亂,巴蜀地區卻相對安定。漢初70年實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政策,使一度衰退的全國商品經濟很快得到復蘇,并且走向繁榮興旺。“壞井田、開阡陌”、“開關梁、弛山澤之禁”等經濟政策實施以后,各地交通、資源對民間開放,有力刺激了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的興盛,出現國內市場擴大,需求和供給互相促進的趨勢。司馬遷精辟地闡明了農、工、商、虞(山澤管理者)之間相輔相成的密切關系:
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31]
農、工、商各業的協調發展才能滿足人們的日常生活需求,農民提供糧食,工匠提供生活用品,商人提供流通服務,地方官提供山澤資源。四者都是人們的基本需求來源。物流來源越廣,人們的生活越富裕;來源越窄,人們生活越貧困。四者的興旺,既可使國家富強,也可以使庶民家庭幸福。
西漢前期,由于商貿流通與商品生產之間協調發展、相互促進,中國商業進一步走向繁榮昌盛。主要表現在:流通市場商品種類繁多、商貿行業不斷增多。巴蜀地區生產的蜀錦、蜀布、金銀器、鐵器、丹砂、漆器、食鹽等,產量高、質量優,在流通市場上享有盛譽;珠寶玉器、金銀器、漆器等高檔商品和滿足人們生養死葬需求的奢侈品日益豐富。隨著商品運銷范圍的擴大,國內商品市場初步形成,出現了擁有數以百計的運輸車輛、大型船舶,專門從事長途販運;“背本趨末”的商人數量大大增加,涌現出一批富甲郡國的豪商大賈,西蜀的冶鐵大戶卓氏、程鄭、“擅鹽井之利”的成都富商羅裒、河南宛的孔氏、曹邴家,海鹽巨商如齊地的東郭咸陽,運銷商家如洛陽的師史、齊地的刁間,囤積商家如宣曲任氏、茂陵焦氏、賈氏,高利貸者(時稱“千錢家”)如無鹽氏、鑄錢巨商如吳王劉濞、西蜀鄧通,經紀人(時稱“榷會”、“阜會”,為牛馬交易中介)如趙地彭祖等。這些“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達到了“得其所欲”的地步。[32]
二、抑商觀念的演變與抑商制度的形成
植根于小農經濟基礎上的抑商觀念和抑商舉措,其滋生的時間很早,幾乎與商貿活動產生的時間同步,“工商皂隸”、“工商食官”的記載遠肇商周時代。其目的是為了將勞動力固定在小塊土地上,以鞏固封建統治的基礎。戰國、秦漢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繁榮興旺、富商大賈在流通市場的崛起,為了抑制這些“素封之家”利用山海、山澤資源聚斂財富,讓大批“背本趨末”、追逐工商暴利的“游食之民”重新回到耕地上去;也為了解決封建國家由于大規模營造和對外征伐活動而造成的財政危機,統治者利用傳統抑商觀念,在實施“重農”政策的同時,采取了強硬的抑制工商業的措施,試圖從根本上控制山海、山澤資源,切斷商業資本由以滋生的土壤,干預商品市場和商貿活動,藉以摧毀商人在重要流通領域的經濟實力,進而實施了以官專賣體制為中心的抑商制度。
(一)抑商觀念與重商觀念的對立
中國早期商貿活動主要是部族與部族間的“以物易物”,負重遠行,又有風險,往往由身份低賤的奴隸承擔。所謂“工商皂隸”的劃分由此開始,商業也被稱為“賤業”。隨著單一農業社會的形成,植根于小農經濟基礎之上的中國傳統思想,對追逐商品市場利潤的商人懷有本能的反感。孔子及其門人的信條是:“君子不言利”,“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士大夫稱收稅理財的官員為“聚斂之臣”,將他們與強盜相提并論:“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賊。”[33] 道家主張“無為”、“寡欲”,希望回到“小國寡民”,“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古老狀態去。他們反對物質享受,要棄絕一切商業牟利活動。“工為商,不貨,惡用商?”[34] 莊子甚至主張“掊斗折衡”,毀棄一切用于商品交換的度量衡,從而與市場流通活動徹底決裂。[35] 經商之民被認為是“五蠹”之一,憑“技巧游食”、“網市利”聚斂財富,是“賤丈夫”。[36]
但在秦漢以前,雖有抑商觀念的流行,也還有重商學說出來爭鳴。儒家學派中,孟子重視商業,認為商品交換、互通有無是人們生活的必需途徑。他說:“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日食于子。”[37]他還主張“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38],也就是取消阻礙商貿流通的人為障礙,開放自由貿易。繼孟子之后,荀子也是重商學說的重要人物。他提出“富民”、“裕民”、“利民”口號,主張“養人之欲,給人之求”[39] 。他認為,既然有社會分工,就應當有商貿活動,“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40],天下如此,自然太平。墨家提倡“交相利”,肯定商品交換、特別是長途販運的積極作用,認為士大夫考慮利害關系不如商人精明:“商人之四方,市賈倍蓰,雖有關梁之難,盜賊之危,必為之。……士之計利,不若商人之察也。”在這里,“士、農、工、商”開始相提并論,商人不與奴隸等同。農家承認商品交換是社會分工的必然產物,主張直接交易。但他們反對市場投機和欺詐行為,“市價不二,國中無偽”[41]。他們呼吁公平買賣,認為:“布帛長短同,則價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谷多寡同,則價相若;履大小同,則賈相若。”他們尤其主張童叟無欺,誠實對待顧客,“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42]。很顯然,重商觀念的出現,是對傳統抑商觀念的挑戰。它反映了春秋、戰國時期井田制度的崩潰和土地私有制度確立之后,日益興盛的商品經濟對農業社會的強大沖擊作用,以及在意識形態領域引起的深刻變化。重商學說代表了要求變革經濟制度的新興商人的利益。
作為社會流行思潮的重商觀念,必然構成時代精神的新視野,反映在當時史學名著中。在尚有百家爭鳴社會氛圍的西漢前期,太史公司馬遷獨樹一幟,言人所未言,在自己撰著的《史記》中,肯定追求財富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認為“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是正當的;為推動商品經濟發展的眾多富商大賈樹碑立傳,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貨殖列傳》。這篇記載各地商人營運活動和經商藝術的名作,貫穿了作者博大精深的辯證思維,充滿著作者體察入微的經營理念,是馳騁古今的貨殖寶典,是囊括四海的商業文化精華。但是很可惜,隨著西漢抑商制度的確立,特別是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學說成為封建專制主義統治理論以后,太史公《貨殖列傳》竟成絕響,不再有接踵者。雖然《漢書》的作者班固,受到《史記·貨殖列傳》啟發,也在《漢書》中撰修了《貨殖傳》《食貨志》,但其意義和影響并不能與《貨殖列傳》比肩。他不過是站在封建統治者的立場,記述背本趨末、人欲橫流的曠古變局給封建專制統治帶來的嚴重后果,提醒統治者必須采取強硬手段制止商品經濟的自由發展。后世正史、方志雖也遵從司馬遷、班固修史義例,設有《食貨》等門類,但其內容則多為戶役、田賦、稅課、丁口之類,與《史記·貨殖列傳》旨趣相去更加遙遠。作為封建專制思想一部分的抑商觀念,便長期延續下來,充當維護小農經濟、排斥商品經濟的護法神。工商文化也就在這種尷尬狀態中扮演著原罪的角色。
(二)從“工商食官”到“鹽鐵官營”
與抑商觀念息息相關的抑商舉措,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商周時期“工商食官”制度。[43]當時,手工業、商業都由官府占有,工匠、商人都在“工官”、“賈正”控制之下從事生產和交換活動;“士大夫不得雜于工商”,工商業者地位在庶人以下。[44]這個制度將商賈與百工、祝、史、射、御、醫、卜列為社會下流,都是“執技以事上者”。統治者對于這些“市井小人”,必然要嚴加管束。“凡市入,則胥執鞭、度守門。”[45]所謂“度”,乃是長1.2丈的無刃兵仗,用以威嚇商賈。商賈的交易活動在官府的鞭子、兵仗下進行,可見周代的商賈的身份,無異于囚徒。但抑商政策的發軔卻是在中國商業走向鼎盛的過程之中。
自春秋以來,爭王圖霸的兼并戰爭削弱了周天子的權威,中國商品經濟因寬松的社會環境和多元文化的崛起而獲得了自由發展的絕好機會,富有活力的商業貿易隨之走向繁榮興盛,也因此出現了社會變革潮流。班固對這一歷史時期因“棄本趨末”而導致的“禮崩樂壞”風氣大加韃伐:
其流至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貨有余。陵夷至乎桓、文(齊桓公、晉文公)之后,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僭差亡(無)極。于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46]
他認為,商品經濟的發展直接影響封建統治者控制的社會秩序,導致“編戶之民”背井離鄉、棄農經商,四處尋求致富之路。隨之出現失去控制的變化是:種莊稼的農民減少了,從事工商活動的人增多了;糧食不足,而財富有余。于是,春秋以后,禮崩樂壞,本末倒置,從國政到家事都面目全非。人們拼命追逐利欲,沒有絲毫節制。商人兜售稀缺商品,工匠制作沒有實用價值的奢侈品,士大夫的行為不再循規蹈矩,以追求時尚、獲取私利為目的。總之,日益增長的商品經濟觀念造成了人心不古、道德淪喪、見利忘義。
為了解除迅猛異常的商品經濟大潮對封建專制統治賴以生存的小農經濟基礎構成的巨大威脅,從商鞅變法開始,到西漢前期,封建國家一直在尋求“上農除末”或“重農抑商”的有效辦法。在封建統治者看來,小農是封建經濟的根本,實行重農政策,把農民固定在耕地上,才是符合封建國家根本利益的;商業獲利“富厚”是造成農民“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的重要原因。
商鞅在秦國實施的變法,就包括抑商政策。商鞅推行“農戰”政策,目的是通過“重農”達到足食足兵。為了保證足夠的農業勞動力,“令商賈、技巧之人無繁”[47],即抑制工商從業人數、限制商業經營利潤:還特別加重了商賈家庭的勞役負擔,造成“農逸而商勞”[48],促使人們棄商歸農。商鞅還制定了加重商人租稅負擔的政策,使經商者得利無多。“不農之征必多,市利之租必重”,達到“市利盡歸于農”的目的。[49]與此同時,商鞅開始實施專賣政策,“專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對鹽鐵等重要資源的開發利用實行國家控制,產品由國家定價,商人以交納重稅的方式換取經銷權。這樣一來的后果是,“鹽鐵之利二十倍于古”[50],秦國稅收猛增。對糧食貿易,商鞅也實行國家干預,禁止商人從事糧食交易,“使商無得糶,農無得糴”[51],結果并未達到 “富農”的預期目的。秦在吞并六國的過程中,就迅速將本國的抑商政策推行到被征服的國度,有計劃地摧毀東方各國的工商業實力,強制遷徙六國工商豪富12萬戶到巴蜀等邊遠之地,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們的經濟實力,達到防止他們東山再起的目的。
漢承秦制,漢高祖劉邦最初也曾詔令商人不得做官,衣絲和乘坐高車,對商賈實施人格歧視。但是,經歷了秦王朝對經濟發展十分有害的暴政和秦末大規模戰亂后,西漢初年,社會凋敝、經濟殘破,“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52]皇帝、將相不能配備起碼的車騎,老百姓連基本糧食儲備也沒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53]。在這種背景下,西漢統治者不得不轉而實行比較寬松的經濟政策,輕徭薄賦,藉田勸農,與民休息;同時“開關梁,弛山澤之禁”,向工商業者開放資源,為他們營造有利于生存、發展的經濟環境。
漢初70年,在賈誼、晁錯等謀臣“重農”、“貴粟”學說的主導下,農業和工商業協調發展、齊頭并進,使全國經濟迅速恢復并達到繁榮興旺,《漢書·食貨志》描述當時社會盛況說:
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腐敗不可食。
這就是史家筆下的“文景之治”,人民豐衣足食,府庫錢糧充盈。在帶來經濟繁榮的同時,富商大賈財富的積累引起西漢統治者的嚴重關注。他們指責富商大賈“冶鑄鬻鹽,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譴責他們不顧國家邊患嚴重,“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 說他們“役財驕溢,或至兼并”,如羅裒“賒貸郡國,人莫敢負”;在農民遭遇水旱災害的時候,他們乘機進行敲骨吸髓的盤剝活動,“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亡(無)者,取倍稱之息。”廣大貧弱農民在重利盤剝下,只好“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
漢武帝為了加強封建專制政權對社會經濟的控制力,籌措開發邊疆和營造工程所需龐大經費,解決中央政府面臨的財政危機,曾多次實行幣制改革,都沒有取得預期成效,最終決定采用一箭雙雕的辦法,在工商業領域對富商大賈實施竭澤而漁的全面剝奪。首先發布“算緡”、“告緡”等法令,要富商大賈如實申報財產,依據財產數額,課以沉重的財產稅;申報不實者,允許他人告發,沒收全部財產,對告發者獎賞重金。當時,“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余頃,宅亦如之”。于是,“商賈中家以上大抵破(產)”。隨后推行均輸、平準等國家壟斷政策,將關系國計民生的商品收歸國營,將商人排擠出流通領域;為了徹底改變商業資本控制商品市場的局面,漢武帝最終采用“鹽鐵官營”的強硬措施,剝奪了商人在煮鹽、冶鐵、鑄錢等重要手工業領域的經營權,最終摧毀了曾經處于強勢地位的私營工商業,確立了重要經濟領域的官專賣體制。[54]
(三)禁榷、土貢和官手工業制度的確立
由商周時代開始實施的土貢制度、官手工業制度,加上自秦漢時期開始實施的禁榷制度,基本上決定了我國二千余年來工商文化的發展路徑。三項制度在歷朝歷代不斷演繹完善,成為控制、壓抑我國工商業的基本經濟制度。特別是制鹽、冶鐵、制茶、釀酒等重要手工業,莫不受其束縛、打壓,影響至為深遠。
1.禁榷制度
禁榷制度是把最主要的幾種工商業經營權,從私人手里奪取過來,或由官府直接經營、統購統銷,或以承包方式招募專商承辦,官府收取租稅。西漢禁榷制度的策劃者桑弘羊明確指出:“今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并兼之路也。”[55]可見禁榷鹽鐵的主要目的是:從根本上抑制私營工商業,達到“建本抑末”和“絕兼并之路”,即鞏固小農經濟和根除商業資本對自然經濟的分化瓦解作用;同時,“離朋黨、禁淫侈”,即把地方上的富商大賈、豪強權貴積累的權利加以剝奪,杜絕其發財致富的路徑,以維護封建國家的利益。
禁榷制度的實施,使工商業者失去了生產領域和流通領域的主體地位,也失去了對資源、生產資料和流通市場的自主經營權,淪為官賣制度的附庸。這一制度,最初從西漢武帝開始實施于鹽鐵領域,逐步推廣到茶葉、酒業、紡織業,一直延續到近現代。從社會經濟發展的脈絡看,商業的發展帶動工農業的發展,商業把非商品生產變為商品生產,從而推動整個國民經濟向商品化方向前進。從表面上看,禁榷制度只是排斥“富商大賈”,實際卻是在抑制民間工業和商業的正常發展。
2.土貢制度
在古代社會中,統治者是最大的奢侈品消費者。他們既要抑制商品經濟的發展,又要滿足其無限增長的消費欲望,成為自相矛盾難題;只能通過政治權力收取土貢,進行合法掠奪,才能使問題得到順理成章的化解。土貢制度起源很早,《禹貢》分全國為九州,分別記載了各州所貢物品。其中,梁州“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貍織皮”[56]。《周禮·職方氏》說:“制其貢,各以其所有。”向周天子納貢的理論依據是:“天子經略,諸侯正封,……封略之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土地出產物),誰非君臣?”[57]凡天下出產物品,農、林、牧、副、漁業產品、手工業品,都要向皇帝上貢。皇帝及親屬所需各種生活必需品、消費品和奢侈品,直接以貢的形式向諸侯、地方官攤派,向民間征收,名之曰“納貢”。這樣,即可以滿足各種需要特別是奢侈需要,不必花錢到市場采購。商周時代開始實施土貢制度,一直延續到有清之世。
3.官手工業制度
雖然統治者可以通過貢的方式,取得大部分奢侈品,以維持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但是,貢不能滿足統治者揮霍無度的全部奢侈欲望,又不能在市場采購,只能自行設場制造,官手工業于是應運而生。官手工業制度大約起源于商周時期,由統治者自設作坊或工場,把不能由貢的方式直接獲得的物品,特別是貴重、精美的奢侈品以及大量的公用物品和軍需品,都納入自行制造范圍,由工官統轄“在官之工”,“群萃而州(聚)處”,集中進行加工制造。百工按工種分類,世代傳習,“工之子恒為工”[58]。官手工業在西漢鹽鐵官營政策實施后發展很快,其規模超前,往往控制了大量國計民生產業,使民營工商業失去主要的和有利可圖的經營空間。
通過上述三種抑商制度的實施,真正達到了遏止商品經濟發展的目的。抑商制度直接壓抑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使工商業轉向畸形發展。抑商制度自漢代全面實施,以后歷朝奉行不替、日益完善,構成封建專制主義的基本制度。抑商制度的消極作用顯而易見。先秦到秦漢時期那種熙熙攘攘、繁榮興旺的商品經濟社會已經風光不再;處于壓抑狀態的商品經濟,始終難以形成使中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解體的新經濟力量;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滯后歐洲數百年,直到明清時期才出現微弱的資本主義萌芽。抑商制度的頑固存續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這里還需要強調的是,在中國社會中,根深蒂固的抑商觀念對商品經濟發展的長期壓抑,并不比抑商制度的危害程度低。代表中國社會意識形態主流的儒家學說,是中國社會抑商觀念的主導思想,工、商業者始終為人所不齒,處在社會最底層,直接壓抑著人們經商牟利的欲望。即使到明清時期,這種情況也沒有多少改變,“軍、民、匠、灶”,“士、農、工、商”,工商仍在末位,納入“市籍”,受到歧視性管制。工商業仍被視為“賤業”,世家子弟不屑于為之。抑商制度、抑商觀念及其造成的嚴重后果,造就了中國工商文化的個性與特色。
二千多年來,抑商觀念和抑商政策對中國商品經濟的發展起著十分有害的作用,它壓抑了本應正常發展的商品生產和市場流通,結果也阻礙了社會生產力的進步,推遲了中國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抑商制度及其造成的嚴重后果,最終也影響到中國近代化的進程。
注釋:
[1]《易·系辭上》。
[2]《初學記》引《風俗通》,并見《后漢書·循吏列傳》引《春秋井田記》。
[3]《淮南子·齊俗訓》。
[4]《山海經·大荒東經》。
[5]《尚書·周書·酒誥》。
[6]《孔子家語·正論解》。
[7]《詩·周頌·豐年》。
[8]《尚書·堯典》。
[9]鄭德坤:《四川古代文化史》,巴蜀書社2004年版,第48~49頁。
[10]童恩正:《古代的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第114頁。
[11]《鹽鐵論·本議》。
[12][13][18][19][21][25][26][28][31]《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
[14]《管子·輕重乙》。
[15]《管子·輕重丁》。
[16]《國語·齊語》。
[17]《左傳·襄公十二年》。
[20]《論語·先進》。
[22]以上均見《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傳》。
[23][32]參見《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漢書》卷二十四《食貨志》。
[24][50][53][54]《漢書》卷二十四《食貨志》。
[27]《戰國策·秦策四》。
[29][30]《華陽國志》卷三《蜀志》。
[33]以上均見《四書·大學》。
[34]《莊子·德充符》。
[35]《莊子·膚篋》。
[36][38]《孟子·梁惠王下》。
[37][42]《孟子·滕文公下》。
[39]《茍子·禮論》。
[40]《荀子·王霸》。
[41]《墨子·貴義》。
[43]《國語·晉語四》。
[44]《國語·晉語四》《國語·周語》《逸周書·程典》。
[45]《周禮·地官》。
[46]《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傳》。
[47][49]《商君書·外內》。
[48]《商君書·墾令》。
[51]《商君書·墾令》。
[52]《史記》卷三十《平準書》
[55]《鹽鐵論·復古》。
[56]《尚書·夏書·禹貢》。
[57]《左傳·昭公七年》。
[58]《國語·周語上》《國語·齊語》。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特約館員
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