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慶尚北道：歷史和現代的交疊

伯言

大邱的沃土帶來了繁榮，也引來了戰爭。公元927年，朝鮮半島上的古國后百濟與高麗在此展開“棟藪大戰”，于此一役，當地的很多地名都與之有關。

現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安東河回村，因洛東江呈S形繞村而得名。這里不僅誕生過朝鮮李朝的著名宰相柳成龍，還演繹著傳承了 800多年的“河回假面”。

浦項制鐵投入巨資來維護環境。如今，走出鋼廠就能漫步海灘，在清新的海風中喂海鷗，連工人宿舍也是“夕陽無敵海景房”，這在世界上極為罕見。

或許是受到國內媒體宣傳的影響，中國游客大凡到韓國，通常都會下意識地到處搜索，辨識自己熟悉的東西，換句話說，在這個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了千年的國度里，他們會不停地尋找各種中國元素：漢字、儒家文化、佛家文化……

然后，他們又往往會帶點戲謔地詢問導游 ：這些，是你們韓國的么？

2015年初，我應邀以學者的身份訪問韓國。在這個許多人看來“能夠代表宇宙”的國度，在深入探訪了多座小城之后，我有些震撼：這是一個對文明異常尊重的國度，對文化遺址保護近乎潔癖。尤其當韓國學者諸葛珍渚先生極其仔細地為我講述他對諸葛家族族譜的研究時，我更寧愿相信：他們為“江陵端午祭”等頗有爭議的節慶申遺，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對其進行保護……

大邱的沃土與征戰

四季美景八公山

大邱廣域市，簡稱大邱，是慶尚北道的道廳（即省會）所在地，坐落在琴湖江與新川所環繞的沃野上。

初到大邱的中國人，多少會對當地的城市建設有些失望，這里根本不像一個國際都市，沒有北京、上海和廣州那樣氣度恢弘的摩天大樓、筆直寬敞的大街和能容下萬人的超大廣場。相反，這座城市充斥著小街道、小巷弄、老舊樓房、狹窄道路……

但小城的干凈，卻是眾多中國城市無法比擬的。琴湖江穿過市區，在此匯入洛東江，沿岸整潔，江水清澈。站在全市最高點“83 塔”上俯瞰，你會發現整座城市都處于群山環抱中：八公山、環城山、龍巖山、草萊峰、山城山、琵瑟山、最頂山、臥龍山……流淌了千年的江水，在山地間沖刷出一片片沃土，為人類生活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所以自史前時代起，就有人類在此耕耘開拓、繁衍生息，造就了繁榮的青銅器時代。

沃土帶來了繁榮，也引來了戰爭。公元927年，朝鮮半島上的古國后百濟與高麗在這里發生了著名的“棟藪大戰”。當時，建立后百濟的甄萱侵犯新羅，而建立高麗的太祖王建聞訊，便領軍前往慶州去增援新羅，不料兩軍在棟藪（今桐華寺附近）遭遇而發生血戰。此一役，王建率領的高麗軍隊大敗，他本人差點未能全身而退，最終還是他的心腹將領申崇謙拼死相保，偽裝成王建的模樣引開追兵，他這才死里逃生。由于這場著名的戰役，大邱留下很多與王建有關的地名，比如高麗軍隊慘敗的“破軍嶺”、王建在曉月映照下逃脫時的“半夜月”、驚魂未定的王建獨坐休息的“獨坐巖”……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金日成的T34坦克群如鋼鐵洪流一路南下，勢不可擋，而韓國敗軍、難民和行政官員的隊伍，節節潰敗到洛東江邊，才停下了退卻的腳步——他們已無路可退了，身后就是釜山港與茫茫大海。當時，整座城市都籠罩在極度恐慌之中，但韓國軍隊以洛東江為最后的防線拼死抵抗，大邱因此成為朝鮮戰爭初期韓國最后的堡壘城市，此一役保存了李承晚政權。戰后，幸存下的老兵都稱這段時光為“洛東江歲月”，說一輩子都不想再體驗。

或許是對死亡太過敏感，所以當2003年大邱地鐵縱火案導致198人喪生后，大邱“慟哭全城俱縞素”。隨后，當地政府投入500億韓元（大約3億人民幣），建成了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安全主題體驗館——大邱市民安全主題公園，向全國乃至全世界免費開放。在這里，從小孩到成人，都可以通過各種逼真的模擬設備，體驗地鐵事故、地震、火災、山洪等突發災難，并掌握各種逃生技能。

而大邱的八公山，自古以來就是韓國的“圣山”之一，四季皆有美景可觀，且富于多樣性：春天，杜鵑盛開，漫山遍野姹紫嫣紅；夏天，林木青翠，郁郁蔥蔥連綿至遠方；秋天，丹楓滿山，如火如荼地燃遍山野；冬天，冰雪晶瑩，宛若一個童話世界。不過，八公山上不止自然美景，還有濃厚的歷史人文氣息，是韓國著名的佛教文化中心。早在新羅時代，這里就開始盛行佛教活動，僧人們祈禱國泰民安，而山谷中的桐華寺、把溪寺等寺廟的歷史已逾千年，有眾多佛像、靈塔以及摩崖石刻。

慶州：“無圍墻的博物館”

安東：河回村假面舞 800 年

慶尚北道之所以被稱為“韓國人的精神文化中心”，與小城慶州息息相關：這座恬靜的城市曾是新羅王朝的首都，也是韓國古代文明的搖籃。在這里，舉凡山地、溪谷，皆留有王陵、石塔、佛像、寺廟遺址等，故有“無圍墻的博物館”之稱。來此游覽，你可前往古墳公園、佛國寺、瞻星臺、慶州民俗工藝村、五陵等景點，其中佛國寺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佛國寺創建于公元752年，坐落在號稱“韓國五岳”之“東岳”的吐含山山腰，在慶州市東南13公里處，其院落布局極具特色，保存了廊院式平面、空間。尤為重要的是，寺中的石造古跡都由花崗巖建造，華麗宏偉，表現出平衡、和諧之美，其形態、建筑方法都堪稱當時的建筑技術之精華，是韓國石造藝術的寶庫。在韓國，佛國寺素有“最精美的佛寺”之美譽，至今香客絡繹不絕、香火不斷。

相比文化遺存密集的慶州，相鄰的小城安東則顯得出塵脫世，直到1999年，這座有千年歷史的小古城才逐漸為外人知曉，而它的形象推廣大使，竟然是一位外國元首——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當年，女王出訪韓國，她詢問當時的韓國總統金大中，讓他推薦一個“最具韓國味道”的地方為自己舉辦73歲的生日聚會，金大中幾經思考，才為她推薦了位于安東洛東江口的河回村。

安東，因為這座小村而走向世界。

現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河回村，因洛東江呈S形繞村而得名。它又被稱為 “豐山柳氏同族村”——名門豐山柳氏一族在此生活了600余年，其間出過不少名人，而那位朝鮮李朝的著名宰相柳成龍，就是從這個小村一步步走向政治巔峰的。柳成龍歷任朝鮮領議政、都體察使等要職，在日本封建領主豐臣秀吉侵略朝鮮之際，他大膽啟用將領李舜臣，后者以龜甲船抵擋住日軍攻勢，為明軍趕來增援贏得了寶貴時間。

客觀而言，若在世界各地勝景中進行排名，河回村的山水肯定進不了前二十。但是相比世界各地的古村落，尤其是中國的古村古鎮，這里少了一份頹廢之氣，多了一份真實的靜雅。村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讓人感受到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筆下的那種“歷史的黏性”。而那絕美的櫻花步道、600年樹齡的三神堂神木、壯觀的芙蓉臺絕壁，更讓這里散發出原始古樸的氣息。

與許多原住民流失嚴重的古村落不同，河回村至今仍有200多戶原住民，他們拒絕商業，老宅只翻新，絕不重建；少女在接受黑色絲襪與超短裙的同時，也不忘傳統韓服和茶道禮儀；在接受外來事物的同時，也保持一份安靜的心情。柳氏家族族人的名字，不管是聲勢顯赫，還是潦倒一生，如今都各安其位，被靜靜地置放在歷史的某個角落，不動聲色。

河回村堪稱民俗薈萃之地，其民俗活動眾多，不僅有洞神祭，儒士修煉等，更有傳承了800多年的“河回假面”。“河回假面”用楊樹制成，用于假面舞表演，其外形分為 10 種：童女、破戒僧、妓女、貴族、書生、草郎、傻瓜、屠夫、老奶奶和怪獸。這些假面貌似平凡，卻很有視角特點：仰看假面時，它向你露出一副大笑的神情，而俯看時則轉化為憤怒。表演時，戴著假面的舞者伴著音樂走向舞臺中央，以略為夸張的體態、戲謔的語言，演繹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這種結合了民間巫俗的舞蹈劇已上演了幾個世紀，內容和結構都無太大改動，角色深入人心。舞臺上，無論是巧嘴油舌的宰牛屠夫、悲嘆身世艱辛的老嫗、居心不良的破戒僧，抑或是相互吹捧的官員與書生都是來自當年社會生活中的真實人物，他們的故事總能博得觀者會心一笑，或唏噓一嘆……

浦項制鐵的奇跡

韓國環保的典范

上世紀90年代，一支叫做“浦項制鐵”的足球隊橫掃亞洲各大俱樂部，并問鼎亞洲俱樂部冠軍寶座。正是因為這支球隊，許多中國人才記住浦項——韓國慶尚北道的一座小城。而現在，很多國人能記住浦項，則是因為那里舉辦的狂歡之夜——國際煙火節。

但實際上，浦項制鐵所代表的不僅是一支足球隊，它還代表著一個商業傳奇。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浦項當地人記憶中的城市，建筑多以灰色為主。這里的中心城區面積很小，鱗次櫛比的舊屋中擁擠著50多萬人。“美麗的海岸，破爛的城市”，這是當年的外國友人參觀完浦項海邊迎日臺（韓國最早見到太陽的地方）后，對這座城市的評價。

時光退回到1953年，那是浦項迎來轉機之時。當時朝鮮戰爭剛剛結束，一個名叫樸正熙的人回到故鄉慶尚北道，這個崇尚政治的年輕人，從此投身政治，并一路飛黃騰達，并于1961年就任韓國總統。掌權后，他決心讓破碎的韓國重新振作起來，實現工業化和經濟騰飛。經過仔細的考察與分析，他將目光投向小城浦項的海邊，在規劃圖紙上，這里將出現一座世界一流的龐大鋼鐵廠。

為了鋼鐵廠的誕生，韓國可謂是傾其舉國之力。要建廠，缺錢怎么辦？除了動用日本二戰賠款外，100萬韓國人自愿出國擔任勞工，由此換來了德國提供的千萬巨款；沒有土地怎么辦？大家集思廣益，充分發揮了“資源有限，創意無限”的智慧，用鋼筋水泥和泥土，硬是從大海手里“搶”到了土地……

因為有了浦項制鐵，韓國一躍成為年產5000萬噸條鋼的鋼鐵大國，名列世界第六。因此，樸正熙就好比幾百年前的抗倭名將李舜臣，受到全城乃至全國的尊敬。他的照片，至今仍然高掛在浦項制鐵博物館中——他面帶微笑，背后跟著他的小女兒，也就是現在的韓國總統樸槿惠。

現今，浦項制鐵的廠區與城市已經連成一片，用“城就是廠，廠就是城”來形容毫不為過。而從這座鋼鐵廠誕生之日起，每年都有超過500家各國媒體的記者前來采訪，只為記錄這里所創造的一個個奇跡。最近，當地人創造了環保奇跡——浦項制鐵投入巨資，修復了當年建廠時遭到破壞的沙灘和被填埋的兄山江，并每天投入相當于600萬人民幣的費用來維護環境。如今，走出煉鋼廠就能漫步海灘，在清新的海風中喂海鷗，就連工人宿舍都是“夕陽無敵海景房”，這在世界上極為罕見。

當然，浦項擁有的不僅僅是制鐵。在這里，如果你想擁抱大海，觀賞魅力無限的海景，那就前往海灘和海水浴場；如果你想登高遠望，那么就去內延山、云梯山、飛鶴山；如果你想探訪人文遺存，就前往冷水里新羅碑、立巖書院、法廣寺、吾魚寺、寶鏡寺、長鬐邑城……不過在浦項，最不可錯過的體驗，就是站在迎日臺上，觀賞旭日從海平面上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