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盤棋

劉新寧

高手下棋看三步，德寬老漢能看四步，故村中無人能與之匹敵。人生如弈，老漢遇事有遠見，家道也殷實，村中人無不欽羨，德寬老漢便常說，“世事一盤棋。”

近年來，他變得有些世故，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很多事拖了村里的后腿。村里對他也沒辦法，因為一等你開口，他早有充分的理由，甚至等你張嘴，他已知你要干什么，先堵死了你。這不，1998年發大水，德寬預先將值錢的東西變賣了，買了一間東倒西歪的小屋，老兩口住那兒。原有的房子讓給了大兒子，讓大兒子的大舅子住他大兒子的房子。大水發到第三天的頭上，他的小屋倒了，村里給了他一筆安家費。其實他在小屋只住了一天，便搬到大兒子那兒去了。卻逢人便說，“幸虧黨的恩情大，兒子也孝順，要不，這把老骨頭早不知丟哪兒了。”

他承包了村里的果園，明明花了兩萬元，卻利用原村干部原則性差，好吃好拿的特點，在合同上寫了四萬。眾人雖知道這事兒，卻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和目的。問德寬，他總是笑而不答。

新村主任上任了，他拜訪了“三老四少”，對村里進行了摸底調查，并制定了發展計劃。緊接著，村委會宣布要科學種田，搞立體養殖，改造公路，統籌發展經濟。尤其還要造一個五百畝的果園，進行罐頭加工。德寬老漢心里一震：如此，我的果園豈不……

沒幾天，便有一伙人在一處荒山坡上開始丈量，其中就有德寬的二兒子柱子。中午柱子回家對德寬說：“爸，村主任建果園要征地呢。”“征地大伙不能干。”“村民往工廠安排呢。”“八字沒一撇，聽他瞎打算。”“上邊批了呢。”“那也不見得成。”“村主任要雇人侍候果園呢，每月八百元。”德寬老漢聽了，心里又一驚。

又沒幾天，村主任登門拜訪來了，德寬老漢熱情接待。村主任抖了抖拎包笑著說：“有酒有菜，不算我剝削百姓吧？”“哪里話，村主任關心百姓，盼還盼不來呢。”

酒酣耳熱之際，村主任提出要德寬把果園賣給村里，伐了給被征用土地的農民種地，否則，村里的果園面積只好減少。德寬老漢聽了，半晌兒沒吱聲，只說喝酒。村主任說：“我這人辦事喜歡干脆，你開個價。”德寬又只是說“喝酒”。村主任說：“你不同意就算了，反正你園里都是李子和燈籠果。我種桃、杏和海棠，到時罐頭廠若需要就上你那兒去收購。”德寬一聽心想：俗話說的好，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再說，海棠做罐頭好吃，李子則差一些，將來自己的果園明顯挨頂。想到這兒，仍不露聲色，只笑嘻嘻地說：“領導說話我能不聽，你先開個價吧。”村主任說：“兩萬。”德寬一聽愣了，隨即說：“我包它可是四萬吶。”“那就再加一萬，三萬，然后把你請到果園，每月八百元。”德寬聽了說：“再加點吧，否則我賠得太多了。”村主任微微一笑：“那我還不如直接給那幾戶點錢，買他們的地了。”德寬一想：賣就賣吧。于是飯后去了村委會，在會上把這事定了，德寬在合同上簽了字。

次日，推土機來只是把小半個園子毀了，緊隨其后的卻是一伙勘測人員。原來村里要在這兒修一條公路。消息傳出，很多人無不驚嘆村主任的遠見卓識，這里修公路再好不過，非但四通八達，且能帶活村里的經濟。村主任只說了一句“要想富先修路。”果園也搞了起來，只是沒有原來說的大，其它的計劃倒在實施中。德寬覺得上當了，悶悶不樂。

這天，村主任又提著酒和菜來找德寬。“來來來，大叔，咱爺倆再喝兩杯。”酒桌上，村主任說：“大叔，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咱們農民窮了多少年，現在富得仍不夠，村里還是要發展，要像大邱莊、華西村看齊。村里富了，我們會更富。就像下棋一樣，有時為了全局要棄子，為了保帥要舍車，為了渡河進軍要迂回后退……”老漢早漸漸展開了眉毛，等聽到下棋，簡直是眉開眼笑了：“你還懂下棋，來來來，下一盤。”

三盤兩勝，老漢只贏了一盤。村主任說：“大叔，兵不厭詐，你忘了吧，我是知己知彼才勝的呀。”老漢出門便說：“咱村主任下棋看五步，真有遠見。”一村委說：“村主任是博士，對付不了你？”“什么，博士，博士上這兒來干啥？”“干這個。”老漢順著村委的手一看，推土機和筑路工人正在熱火朝天地修路。山坡上，一伙人在刨坑栽樹，公路邊正在建一個洗車行、修理部和加油站。年輕的村主任站在那兒，不由令德寬老漢想起他執的紅帥，居中運籌、全面進軍。看著看著，老漢想，自己老了，落后了，但做他帳下的卒子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