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深處

李心麗

許多人有一個深刻感受，好像所處一個喧囂的世界，但不知為什么又被深深的孤獨籠罩，覺得自己好像在世界盡頭，想交談的欲望沒有一個出口。

不知為什么，我們就處在了這么一個失語的境況中，我們周圍有許多人，她們構成了我們生活的一方天宇。我們是那么熟悉，甚至或許我們還有一種更緊密的關系，比如我們在一個集體里，我們在一個圈子里，可能還會聚在一起，聊天、吃飯、喝茶，看上去是熱鬧的，但一點也不盡興。我們找不到任何一個縫隙可以到達一個人的內心，深入一個豐富而幽微的領地，像我們所渴望的那樣，許多時候，每個人把自己包裹起來，包裹在一只看不見的容器里，彼此用猜度的眼光相互打量。

我所寫的《易拉罐里的江豚》就是這樣一個小說，它寫了一個辦公室工作的兩個大齡剩女，彼此猜度“剩下來”的原因，彼此都有敞開心扉談談的愿望，但在相處的過程中，她們都把自己隱藏起來，隱藏讓她們對彼此充滿了好奇，在極度孤獨的時刻，她們會在一起小聚，都想因此尋找到一個交談的出口，對彼此的經歷有一個了解。她們為此也做過努力，但太過設防的心理讓她們幾乎失敗了。

生活的圈子是有限的，她們生活在彼此的圈子里，做為另一種固定的關系聯結在一起，這種聯結可能會發生許多故事，會生發許多可能，做為許多故事與許多可能中的一種，吳小美與蔣彤的故事展開了。

因為都大齡，都是單身，又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在別人把她們當作同類的時候，她們自己把自己也當作了同類，而在同事眼中卻被當作另類，尤其是蔣彤。被當作另類的感覺對于吳小美來說很不好，但她被別人的共識劃歸在了一個認知里，這種認知不知不覺影響著她，啟發著她，牽引著她，她在這種認知里妥協、抵抗，她心中的渴望被這種認知悄悄瓦解了，只能把自己伸出去的觸角退縮回自己的殼里。

吳小美涉世未深，蔣彤生活閱歷豐富，但生活態度太過散漫。這是蔣彤深深吸引吳小美的地方，吳小美喜歡蔣彤的散漫，可是內心里又不想與蔣彤站在一起，這種復雜的心態導致吳小美畏畏縮縮，不能舒展開來做人她蝸居在自己的一方角落里，心也懸在那里。

在蘇阿姨面前，吳小美與蔣彤無形中成為一條戰線，她們概念里的一條戰線，吳小美無師自通，按照自己的方式處理她們之間的這種關系。她希望由別人的手給她撕開一個缺口，通過蔣彤裸畫的這個缺口，來了解蔣彤所處的內心世界。

當撕裂的疼痛呈現在吳小美面前時，她沒想到自己差點卷入其中。如同一只核終于被剝開了，吳小美終于看到了它的面目，與她曾經的想象相去甚遠，這讓她十分震驚，她覺得周圍沒有誰像她一樣深入一個真面目，這種獲得讓她嘆息、疼痛、迷茫。

生活就是這樣，所謂的機緣，它有一個固定的時刻，它不在最初的時刻來，也不在最后的時刻來，它在它該來的那一刻才來，就像一棵樹的紋理和脈絡。我不知道讀者是否讀出了最后的那只核，會對那只核有什么樣的理解，雖然包裹它的并不是銅墻鐵壁，但要剝開它卻并不容易。吳小美的宿命與蔣彤的宿命是不同的，但又是幾近相同的，最后都屈服了世俗的命運。

在現代社會里，大齡剩女成為了一個群體，大齡剩女與大齡剩女，在別人眼里，她們是一類人，以為她們因此會互相成為朋友，以為因此她們會比別人更親近。在別人眼里，吳小美和蔣彤就是這么一種關系，但她們的親近在看不見的時候扭結在一起，結成暗地里的聯盟，有時候她們是一類人，有時候她們又彼此抵觸雙方的這種關系。

生活是庸碌的，吳小美洞悉這一點了，周圍的人群讓她深感陌生，真正的一個集體該是什么樣子？在其看不見的深處，存在著一些相互聯結的紋理，那種紋理讓吳小美感受的是一種纖弱的聯系。吳小美本來是充滿理想的，但婚姻的不順利，對戀愛的懷疑，以及對人起碼的不信任，讓她的世界充滿了孤獨感。

眾生之中，充滿這種孤獨感的人很多，不僅吳小美這樣的人，就是蘇阿姨那樣的人，也是孤獨的。有一種通道在一開始就無法建立，她們都試圖努力建立一種良好的關系，這種關系像空氣一樣重要，可是試著努力之后，她們都幾近退縮了。

就是這樣，有時候我們身處在一個喧囂的地方，周圍好像是熟悉的人群，我們想真正地走進去，可是質疑的聲音從另一個地方飄了過來，我們對自己充滿了懷疑，甚至我們無法從自己出發了，只留下眺望。

我想表達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關系，彼此聯結，又彼此對抗，在這種人與人的關系中，形成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生活圈子。這些人物里面，我比較喜歡吳小美，因為比蔣彤年輕幾歲的關系，她對自己所處的這個社會和小環境左右無奈，找不到自己的聯盟。而蔣彤呢，應該是一個有生氣的人，她肆意向生活挑戰，也可憐地向生活妥協，她挑戰與妥協的變化讓吳小美感同身受，當故事散場的時候，她也近乎被迫地，并不心甘情愿地決定嫁給陳小軍。盡管結局看似比蔣彤美好一些，但其中的無奈與生活未來的不可知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