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聊齋

堯漁伯

書畫聊齋

堯漁伯

《家在山水間》堯漁伯/作

（一）

人書（畫）俱老之境，非自然變化所得，應輔以個人加速度。方向如何、力道如何、比例如何、時間如何……都會影響境界高低。

意境高遠的書畫作品皆為哲學，因主旨脫離常規技法范疇，故常人看不懂。不僅常人，多年從事書畫教學、研究和創作之人，亦多數拾人牙慧、人云亦云、方及皮毛。非有手而能表寓意，非有眼而能辨是非，非有耳而能識天籟，非有心而能察神理。

同一幅書畫作品，鑒于觀者閱歷、道德、心胸、思想、天分、修養等不盡相同，觀后感應亦千差萬別。但藝術是有主線的，誰靠得越近、把握得越準、挖得越深，誰就越能反映真理。現實往往是，各說各話、各占山頭、唯我獨尊，都以為自己掌握了真諦。書畫家最難的不在于創作怎樣的作品，難在充分地、透徹地了解自己，只有了解自己才能了解自己的作品，才能知曉何為何不為、何舍何不舍，才能少些偏差、少些障礙、少些盲目、少些彎路。

寡聞積學堪補，貧耗勤儉能化，手低練習可糾，思邪神仙無輒。情無私則淳若醴，心無礙則眼如炬。

書法就是寫自己，繪畫就是畫自己。高雅或低俗，開闊或猥瑣，深厚或單薄，清新或污濁、生辣或甜膩，樸素或庸粉……以作品為鏡，可以折射出作者的道德、思想和靈魂。僅就作品談作品，僅談技法，根基無所附，作品的主旨就落空了。

日暮，需反省全天諸事；月末，需盤點是月軌跡；年終，需總結本年得失。人生當如此，常回頭望望，這不是復古，是自律、自查、自省、自糾、自救。缺的補上、弱的加強、錯的改正、多的刪除……如此，才能越積越厚、越挖越深、越走越遠、越修越高。若讓思想隨軀體自然衰老，行至衰年亦和常人無異。

《雙魚》堯漁伯/作

人分五類：庸人，常人，智人，哲人，圣人。淺陋無為是庸人，油鹽醬醋是常人，厚學善思為智人，皇穹神察是哲人，德學至善是圣人。書畫分三境：技術，藝術，哲學。用手思考，得技術之境；用腦思考，得藝術之境；用靈魂思考，得哲學之境。

做人要過草根生活，親近自然、根植泥土，飽嘗苦難，欲望越少、姿態越低、心態越平，則煩惱越少、快樂越多、體會越深；治藝要有高調理念，不囿于當代，在歷史中定位，心鶩八極、神游萬仞、排奡縱橫，或得任督無礙、心手雙暢、物我通透之境。

世人多關注外相炫目事物，為其吸引、被其迷惑、因其瘋狂，而忽視身邊最尋常的東西，殊不知一山一水，一花一草，一樹一葉，一沙一礫，都蘊含無窮奧義。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溯本求源，平中見奇，體察精微，探尋宏義。如此，任浮華、虛假、偽裝、泡沫、污穢盛行，均不再是障礙。

習書畫者，得法不易，破法更難；汲取不易，摒棄更難；執著不易，發現更難；擬古不易，創新更難；授人不易，自修更難；輕名不易，淡利更難；明白不易，混沌更難。碑帖中討食、筆下謀前程者，縱使唇齒俱黑、兀兀窮年，必易處不易，難處雖延壽百年而不得見矣！

《夏荷》堯漁伯/作

品讀一幅書畫作品，首先要看氣象和格調如何，其次是構圖、用筆、用墨、用色、用水等技法問題。若正氣、大氣、厚氣、拙氣、清氣、老氣等缺失或不足，雖安排精妙、技法嫻熟，亦下一等、下二等、下三等了。

“虛假”外衣是最骯臟卻最流行、最值錢的款式，受災最嚴重的是人心，最直接的反映是作品。“真”字，有兩種，一是放大了的、異化了的“真”，偏頗、尖銳、單薄；二是修煉升華后的“真”，敦厚、博大、樸素，在物欲橫流、利益至上的當下，第一種“真”已緊缺稀，第二種“真”幾近絕跡了。

有些東西得之是禍，失之也是禍；有些事物得之是福，失之也是福。兩極的轉換，關鍵是看如何把控心態、位置、方法和思想。

衣食簡樸，可體察道意；命運多舛，可參透生死；眼界開闊，可避免失途；思想深邃，可窺視本源；內心沉靜，可凝聚元氣；品行清正，可不染泥淤；秉性淳厚，可拓展根系；矢志高遠，可頓入堂奧。

（二）

做人之道，名利浮云，生死如夢，真情濃釅，胸襟浩然；書畫之道，大象潛形，至法無痕，高深莫測，特立獨行。

《作品即人》續一。詩書畫印皆是作者的化身。個人外表可以貼金、裝修，語言可以背誦、抄襲，行為可以造假、作秀。唯作品可將作者靈與肉曝光于陽光之下，所有陰暗面和假冒偽劣皆無所遁形。“看作品識人”，絕大多數人做不到也不認可，看不到、看不準、看不透、不認可，這不在作品，在觀者。

《雨后》堯漁伯/作

《作品即人》續二。禪宗有“慧根”之說，“根”字準確而耐品。與生俱來的和后天培養的綜合，即是完整的人，然后是作品。人有的，作品基本有；作品有的，人一定有。故而說“作品即人”。人是矛盾綜合體，以主導為外顯，作品亦如此。

《作品即人》續三。以人論，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抽象思維、形象思維（想象力），神經脈沖、肌肉控制力、自我調整能力、判斷力、創造力，節奏感、韻律感、平衡感，道德、閱歷、天分、學識、修養……如此龐大的先天及后天的條件，莫不和作品息息相關，莫不在左右作品的高低。

凡事要盡心，不必執著盡美；生活要無華，切莫追求奢華；名利要抱樸，須防貪欲爆棚；觀人要深入，當透紛雜外相；交友要重德，勿以互利為先；讀書要知義，應取養心修行；行為要穩重，最忌潦草漂浮；言語要率真，當戒虛夸失節。

書者，舒、疏、菽、恕、抒也。舒，舒展身心、平和心境；疏，疏通筋骨、拓展胸襟；菽，親近泥土、回歸自然；恕，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抒，真情流露、悠然起舞。

畫者，化、話、花、華、砉也。化，融化塊壘、羽化為蝶；話，大音心曲、蕩氣回腸；花，凜冽風骨、卓然不群；華，洗盡鉛華、老僧補衲；砉，陡然峰回、月朗天清。

《易》云：“可觀莫如樹”。各類樹種，如常見之梧桐、闊葉楊、槐樹、柳樹、松樹、銀杏、菩提樹、高山榕等，無不枝、葉、花、干及習性特點突出、個性鮮明、氣象萬千，蓋因其地域差異、自然恣肆、隨意生發耳。反觀當今書畫界，虛假繁榮背后為風格雷同、抄襲橫行、惡習泛濫，圈里圈外有幾人思得、識得？

獨善其身，笑看百態；根深葉茂，風起奈何？品端身正，不畏影斜；人心不染，何憂環境？

《蘭》（右圖）堯漁伯/作

難，提煉振發；孤，遺世意象；苦，融解百味；困，孕育破繭。慢行之，深思之，得大千至理。

一念凈土，兩儀互轉，三汲不足，四印為先，五車腹笥，六料感念，七德無虧，八難掌間，九厄蠲消，十室容賢，百辛穿腸，千乘淡然，萬劫如煙，一月拂面。

不治而治，無法之法，似有非有，無為而為；移情于情，以情馭情，將心比心，失得舍得。

人生即是圓，是輪回，是循環。是不是正圓、走沒走彎路、軌跡優美與否、線形長短與否，這都沒關系，重要的是要首尾閉合，這樣才能氣息貫通，靈肉相融，得天地真元。始點純凈、質樸、稚拙、天真、醇厚……最終還要找到它、擁有它、使用它、提升它，但均已質變。如此，生命消散，精神長存，斯為圓滿。

漢畫像石、晉唐人物、宋元陶瓷、明清書法，雖有流行色，但多無關名利，作品多格高、氣逸、深沉、悠遠，其中亦不乏特立獨行者，或開宗立派，或影響深遠，或風靡一時。

研習書法和國畫，大抵可分為這樣幾種層次：一、用以追名逐利的手段；二、職業使然，混日子，沒追求；三、養家糊口的營生；四、單純地熱愛，不夾雜外因；五、朔本求源，傳承國學；六、過程提升自我，作品教化眾生。

人或事物之所以有光環、有魔力，不在其本身，而在觀者、探究者、迷戀者。一如“佛”，佛不神秘，佛很平常。佛是覺醒、通透的常人，佛是大美、大愛、大智、大勇、大徹、大悟的常人。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佛事無事，一切現成。人人皆可為佛，愿不愿做在己、能不能做在己、會不會做在己、是不是佛在己。

《孤往》（右圖）堯漁伯/作

低頭思索，抬眼看路，駐足匡正，回撤儲勢，左拐定調，右轉換位，邁步向前；流汗勞作，飆淚減壓，灑血自誡，失卻安心，復得坦然，困苦磨礪，微笑收獲。

前路未知，須以平常心堅持操守，自我調息、自然蛻變、自馭而行，困苦極值，當是峰回路轉之時。

每天早上睜開眼，應慶幸自己還活著。把每天當成生命的第一天，懷著感恩、包容、善良和樸素之心生活，這樣，處處充滿希望、奇跡、契機和玄機；把每天當成生命的最后一天，珍惜她、愛護她，放下貪欲、邪念、仇恨、悲苦和妄執，以人性的光芒照耀別人和自己，這樣，必能體察道義、宏義、深意和本意。

名利是別人給的，本事是自己的。腿在身上，腳在腿上，路在腳下，炫富或守貧，附權或自重，趨勢或孤往，朝哪個方向走、怎么走，自己負責、自己說了算。錯了修正、偏了調整，沒借口、不抱怨，能成事、敢擔當。

一念萬念，見與不見，行或駐足，清風拂面。眼前景，指間意，胸中氣，心底瀾，紙上墨，身后事，難與俗人言。

不化裝、不表演、不做作、不摻假、不違心；不記仇、不怨恨、不嫉妒、不攀比、不使壞；不自欺、不自大、不自卑、不自賤、不自封。以己之短追人之長，以己之長助人之短，以己之能成人之美，以己之真化人之假，以己之善感人之惡，以己之明照人之暗。

若畫中求畫，書中求書，嫁接雜耍伎倆而不入人心、不見其德、不顯其魂、不明大義，止剩畫皮耳。世間多此庸人。

酬應有俚俗，談笑無知音，誰解此中意，非若畫外人。

深入看別人，能看得準；身外看自己，能看得清。

《焦墨山水》（右圖）堯漁伯/作

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依賴生活、反映生活，藝術亦得于生活、失于生活、成于生活、敗于生活。若眼里沒生活、胸中沒生活，筆下沒生活，不能從生活中汲取營養，作品，孱弱軀殼而已；人，酒囊飯袋而已。讀懂生活、錘煉生活、駕馭生活、提純生活，則詩文可讀、書畫可觀。

研究某人作品，看其閱歷軌跡、生活狀態、讀書門類、個人喜好、孝親指數、朋友圈等可知大概。浮華和外顯的東西須過濾和刪除，方能達其本真，知其淵源。師承怎樣、浸染幾何、頭銜多少、官位高低，僅為顯擺和吹噓的資本，無關筋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