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股“黑天鵝”的維權之痛

丁杰

出現“黑天鵝”事件，在股市中并非什么新聞。可是，在A股眾多“黑天鵝”事件中，有一類卻最為股民痛恨——上市公司自身存在問題或違規行為，同時違規行為所面臨的“罰單”過輕，導致人為因素造成的“黑天鵝”事件屢屢發生。

從轟動全國的“藍田事件”，到連續5年“說謊”的南紡股份，再到一天內“變臉”的金亞科技，面對這些違規公司，投資者們憤慨不已。然而，在維權意識覺醒的今天，真正成功索賠的人卻寥寥無幾。

A股頻發“黑天鵝”事件

入市不到半年的吳軍（化名），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會這么倒霉。

6月初，一個朋友給吳軍推薦了名為“金亞科技”的股票，稱“近期會有動作”。因為之前聽朋友推薦股票賺過錢，這一次他干脆買了1萬股。果然，第二天就來了個漲停板，這讓吳軍喜出望外。

然而，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收盤當晚，金亞科技發布公告稱，因公司涉嫌證券違法違規，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的有關規定，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決定對公司進行立案調查。

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的吳軍傻了眼，而接下來三個交易日連續一字板跌停，眼睜睜看著賬戶在幾天時間平白無故少了十幾萬元的資金，卻什么也做不了，這讓他無比難受。

“只能當花錢買個教訓?！边@幾天，吳軍想開了，看到股吧里很多人都在談論索賠的事情，他覺得不能坐以待斃，要跟其他股民聯合起來一起維權，如果索賠成功，多少還能挽回一點損失。

事實上，像吳軍這樣撞上“黑天鵝”的股民應該不在少數。

僅僅在6月4日至6月19日的16天時間里，就先后有金亞科技、宏達新材、多倫股份和京天利等4家公司被證監會調查。

據統計，自證監會組織開展“2015證監法網專項執法行動”以來，已部署了對四批共50樁案件的調查。在被立案調查的上市公司中，不乏一些前期漲了幾倍的牛股。大智慧就是其中一例。

自今年1月復牌以來，擬收購湘財證券的大智慧連續走出12個漲停板，從復牌之初的6.58元一度飆升至最高35元，其間漲幅達到驚人的432%。然而，大智慧在4月底收到證監會的《調查通知書》，遭遇股市“黑天鵝”。

遭遇“黑天鵝”的還有成飛集成。由于此前一度被市場寄予厚望，公司在停牌近一個月之后宣布重組終止，無疑對市場形成打擊，股價復牌一字跌停。據該公司公告，由于國防科工局認為重組實行后，將消除特定領域競爭，形成行業壟斷，公司控股股東中國航空工業集團預計無法獲得批文，建議公司終止重組。公司表示，根據本次重大資產重組相關協議，本次交易由于不可抗力或者雙方以外的其他客觀原因而不能實施，本次交易協議將終止。

巧合的是，無論是大智慧，還是成飛集成，都是因為炒作重組概念使股價一飛沖天，也都是因為重組預期落空而遭遇“黑天鵝”，而金亞科技在被立案調查之前也一直頂著重組光環。

小股民踏上漫漫索賠路

如果說遭遇股市“黑天鵝”是不幸的話，那么通過法律手段獲得索賠的人則是不幸之中的幸運兒。

6月，備受關注的中小投資者訴佛山照明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作出終審判決，首批900多位投資者將獲賠6041萬余元。這被看作是在中國證券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董?。ɑ┦沁@900多位投資者中的一位。

在2010年到2012年期間，董健多次操作佛山照明的股票，累計虧損達5萬多元。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有著“中國燈王”、“現金奶?！?、“金牌董秘”等諸多光環的佛山照明，讓他堅信這是一只好股票。

然而，現實卻告訴他，在防不勝防的中國股市，不只是重組題材股會“挖坑”，“好孩子”也會犯錯。2012年，佛山照明被“揪出”2009年年報、2010年中報及年報、2011年中報及年報中，未披露其與佛山施諾奇加州電氣有限公司、佛山市斯朗柏企業等4家公司的關聯關系和關聯交易，終被告上法庭。

為期兩年的訴訟長跑終于宣告結束，這讓董健松了一口氣。

根據佛山照明案首批生效判決賠付情況推測，其2749位投資者有望獲得約1.8億元賠款?！翱隙ㄙr不了那么多，但多少能挽回一點損失吧?！倍⊥ㄟ^律師事務所提供了銀行卡復印件、身份證復印件，焦急地等待賠償款到賬。

代理該案件的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臧小麗告訴《支點》記者，佛山照明案創下十多年來股民訴訟維權現金賠償的最高記錄，2749位投資者也是有史以來獲賠人數最多的一次。

“在這起案子中，參與索賠的股民其實只占到符合索賠條件的2%。也就是說，絕大多數投資者喪失或主動放棄了索賠的權利?！标靶←愓f。

為何參與索賠的人數會如此之少？

臧小麗告訴記者，從法律程序上講，索賠需要具備前置條件：一種是上市公司因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被證監會予以行政處罰；一種是在法院對被起訴的上市公司作出判決。但從發現違規，到上市公司受到行政處罰或法院作出判決，這個過程十分漫長。

導致索賠人數少的另一個原因，是信息不對稱。因為需要自己看到消息去申報，很多股民不知道或是不相信炒股虧了還能索賠。臧小麗表示，虛假陳述案的索賠屬于民事訴訟，民事訴訟的有效期通常為兩年，有些人知道可以索賠維權的時候，已經過了期限。

現在參與索賠的股民，多數是看到律師事務所發布的維權信息，然后把自己的身份證、持股證明復印件按時寄出。

上市公司違法成本低

有時候，遭遇“黑天鵝”的也不只是中小投資者，還有機構。

2014年10月，獐子島爆出“黑天鵝”，幾年前在海里播下的蝦夷扇貝都不見了，計提近8億元壞賬，導致當年前三季巨虧8.12億元，而公司當年凈利才0.9億元。重倉該股的社保基金、平安壽險、人保壽險全部“躺槍”。

一位長期跟蹤獐子島的行業分析師，對此提出了三點質疑：“第一，這件事情肯定不正常，以前都沒出現過這種事情，怎么一瞬間就出來了？第二，此次出事的海域中有2011年底播的種子，已經過去3年，為什么到了收獲期突然出現壞消息？此前公司的監測制度哪去了？這讓人非常不解。第三，到底是因為自己養殖不當，還是確實是因為天氣的原因？”

盡管證監會判定獐子島在巨虧事件中“無罪”，但公司的股價復牌后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沖擊。

出現“黑天鵝”事件，在A股中并非什么新聞。只是在牛市里，對“黑天鵝”要格外留個心眼。翻閱歷史，牛市期間的上市公司財務數據造假案件更為頻繁。比如，藍田股份、東方電子、銀廣夏等，一系列的財務造假事件，都是在1999年“5·19行情”中孕育發酵的。

“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或欺詐案件，與政策牛市二者有一定聯系?！币晃徊辉竿嘎缎彰淖C券從業人士告訴《支點》記者，當政府希望股市上漲，包括上市公司高管人員和投資者就會誤以為“政府會縱容其犯一些錯誤”，在這種背景下產生了一批造假的上市公司。

“關鍵原因，還在于違法成本太低?！睋靶←愑^察，很多上市公司受到不止一次處罰，已經成了“慣犯”。但問題的關鍵就在于，上市公司為何能成為“慣犯”？或許南紡股份的案例能給出答案：該公司連續5年造假，但最終行政罰款僅為50萬元——這筆罰款，與公司在股市中的違法獲利相比，僅為九牛一毛。

維權寄希望于制度建設

今年以來，監管部門明顯加大了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行為的打擊力度。

證監會新聞發言人張曉軍多次公開表示，按照稽查執法程序、證據標準和認定條件開展信息披露檢查工作，符合立案條件的及時立案查處，涉嫌犯罪的移送公安機關，觸發退市條件的嚴格退市。

此外，證監會還在探索和推動建立健全多元化投資者賠償機制，加大民事追責力度。

這對像吳軍等不慎“踩雷”的散戶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然而，要想真正保護投資者，還應寄希望于制度建設。

上海杰賽律師事務所律師王智斌認為，金亞科技在收到“立案調查”通知當日漲停的詭異走勢，也反映了某種程度上的制度缺失。

根據規定，上市公司只要在收到立案調查通知兩個交易日內公告，就不存在信息披露問題，但問題的另一方面是，能夠在時間差內接觸到信息的莊家、“老鼠倉”，有可能利用這種時間差進行內幕交易，甚至是操縱市場，這對中小投資者顯然是不公平的。

由于缺乏集體訴訟制度，股民索賠在中國一直是一大難題。在國外，投資者的維權有賴于集體訴訟制度。只要有一個股民起訴了，法院認定后，其他符合條件的投資者都可以自動獲得賠償。值得期待的是，中國這一制度缺失有可能在近期得到彌補。

法律界人士預計，新版《證券法》最快有望在今年10月通過。而根據《證券法》修訂草案的規定，投資者提起虛假陳述、內幕交易、操縱市場等證券民事賠償訴訟時，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的，可以依法推選代表人進行訴訟。

針對投資者遭受損失后難以通過法律途徑索賠的難題，比較集中的意見，是要求《證券法》修訂草案作出制度安排。對于因欺詐發行、虛假陳述或其他重大違法行為給投資者帶來損失的，發行人的控股股東及相關責任人可以與投資者達成協議，先期賠付。

“這樣一來，投資者喪失或主動放棄索賠權利的情況會大幅減少?！标靶←愓J為，除了證監會加大處罰、上市公司先期賠付以外，證券公司也可以組織遭受損失的投資者進行維權索賠，相當于為客戶提供增值服務。

然而，彌補制度的缺憾并非一日之功。

7月2日，正在被證監會調查的金亞科技發布公告，董事長周旭輝宣布辭職，并表示自愿為被調查一事承擔全部責任和后果。這個消息一下子又把吳軍的希望澆滅了。他聽律師說，這等于董事長“自認”違法事實，如果證監會將來按照他的要求只罰他個人不罰公司，所有的投資者可能一分錢賠償都拿不到。（支點雜志2015年8月刊）